昨日的雪,下的極大,下的時間也極長,自程鵬早起一步走出山洞開始,落下了第一片雪,自程鵬踏足嵩王陵的青石路上,雪便紛紛而來,然後便不見停止,一直持續到了夜半時分,一場極具意義的會議結束了,才停――


    這一場大雪是一場極有象征意義的雪,正如雪花一落,天下皆白一樣,這是雪洗天下,於是天下便成了白色。


    這一天下了一場雪。


    這一場雪因程鵬一步走出了棲息的山洞而落下了第一片雪花。


    這一場雪因程鵬一步踏上了嵩王陵的青石路而紛紛落下,大如鵝毛。


    這一場雪在這一日裏,晚飯後的一場會議的終結而終結。


    回程的路上,程鵬背著葉紛飛,行走於雪中,見漫天雪落,有感而發,繼而作詩一首:


    四季寒暑冬為最,銀裝素裹若身在。


    誰見鵝毛飛天落,雪洗天下一片白。


    葉紛飛認為這是一首好詩,每一句都是那麽的淺顯,卻又意境深遠,應當是一首難得的好詩――這首詩究竟如何,程鵬也不清楚,他甚至於連詩詞的格律都分不清楚,就覺這樣很好,這樣上口,便這樣作了。


    大概..這真的是一首好詩吧?


    白條、綠衣接了程鵬的命後,一刻也不耽擱,換了衣服,便是出發。等他們從洞中走出的時候,天才是蒙蒙亮,西邊的天上還是深沉的藍黑色,東邊的天空已經亮起了一抹灰白色,這才是黎明。


    才是一出了山洞,二人就感覺到了空氣中凜冽的寒意,此間的風並不大,又輕又柔,但經由寒氣一凍,就變得凜冽了幾分,竟然是冰冷的刺骨。


    “好冷的天氣!”


    這樣的天氣,便是在府衙門前站了不知幾個一年四季的白條,亦縮了下脖子。


    他的身上,是幾件粗布的衣服,外麵罩了一層青色的短衣,短褲,腰間紮著一條黑色的腰帶,雖無一件絲綢,卻也幹淨、利落,顯得很是精幹..他的臉洗的極為幹淨,胡須也刮了,露出了大塊的青白――


    顯然他對今日的事,是極為看重的,要不然也不會如此在意自己的形象。


    綠衣換了一身新衣,卻依舊是綠的,襯托的身形玲瓏有致,外麵則是罩了一層大氅,大氅的邊沿露著一些細致的絨毛,外麵是一層白色,就像是雪一樣的白,光是看著,就知道有多暖和。


    一雙戴著單薄的絲綢手套的手,用力的裹緊大氅,綠衣深一腳,淺一腳的跟在白條的後麵,走著..


    單薄的手套,並不能有多少禦寒的功效,隻是一會兒功夫,綠衣便覺自己的手邊的很是冰冷,手指都變得硬了,不是很靈活――但是好歹,聊勝於無,她至少還有一雙手套,白條可是赤手的。


    這樣一對比,走在白條後麵的她,便顯得是那般幸福、幸運,尤其是她的臉上,還戴著一個口罩。


    口罩也是薄的,卻能擋住一些呼出的熱氣,故而暖和。


    他們走在出穀的路上,出穀的路就隻有這一條,簡陋而難行!


    誰也未曾為了這條路而下過功夫!


    也是在程鵬和葉紛飛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程鵬用劍開了一個頭,然後葉紛飛一揮衣袖,便一劍破開的一條荊棘之路,勉強可以行走――當然,也就是“勉強可以”罷了。


    幸好,他們的腳下並無多少的雪。


    昨日裏的雪雖然很大,卻大多被頭頂的枯枝擋住了,偶爾落在地麵的雪,卻很快就化成了水,融入進腐殖質中,當真是有些“潤物細無聲”的模樣。


    落在枝頭的雪,形成了一層一層的雪帽子。


    這些雪在枝頭,大的如簸箕,小的如核桃,不堪重負的枯枝輕輕的顫抖著,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有一塊雪落下來,然後砸在地上,變得支離破碎。


    再然後,支離破碎的雪,就會變成黑色的泥土。


    白條搓著手,不斷的哈氣,一邊走,一邊說道:“這天氣,還真冷啊..”


    綠衣道:“是呢,真冷。”


    綠衣用力的裹了一下身上的大氅,卻依舊感覺冷的厲害,腳下正有寒氣透過了薄薄的繡鞋,鑽進了肌膚裏。


    她的鞋子已經濕了,是以特別的冷。


    二人在難行的路上慢慢的走。


    白條已經習慣了這條算不上路的路,故而略顯輕鬆。


    “哢嚓!”


    他順手折了一根樹枝,一邊走,一邊將樹枝掰斷,折成了一節一節,隻有一寸長的小段,然後隨後便撒在了地上,說道:“綠衣,我現在心裏有些忐忑,你說見了那個呂尚,咱們該怎麽樣的態度呢?”


    綠衣道:“咱們現在可是欽差,可是咱們的皇..鳳凰的臉麵呢,自然要傲氣一些,跋扈一些,就像是那些欽差大臣一樣!”


    白條點點頭,不再說話,而是在心理琢磨起來:那些欽差大臣是個什麽樣的?


    在來到這個山穀之前,他不過就是府衙門前一個看門的差役,便是連府中的丫鬟、小廝,地位都要比他高貴一些,但現在他卻搖身一變,成了欽差――雖然程鵬並未說這是欽差,但在他的認知裏,這就是。


    代替皇上宣旨的,不是欽差,又能是什麽人呢?


    這樣的欽差,他每年都會遇見好幾次,有的是騎著高頭大馬,直接橫衝直撞,有的是坐著轎子,周圍有一群衙役開道,便是見了平日裏的那些大老爺,也毫無客套的意思,而是用鼻孔看你,然後來一句“你接旨吧”,就讓你跪了。


    這就是欽差。


    白條想的就是如何讓自己表現的蠻橫一些,跋扈一些,這個可真是一件傷腦筋的事情。他想了想,最後暗下決心:“要不就照葫蘆畫瓢!”


    有了這麽一個主意,他的心裏也就亮堂了。


    又是一陣工夫,二人便走到了穀口,邁步出了山穀,登時就感受到了一股凜冽的西北風,硬的如刀,卷起了地上的雪沫,直朝著人的脖子裏灌。


    白條縮了下脖子,又覺這個動作不好,和程鵬昨日裏說的,要頂天立地,挺直腰杆的形象不符,於是便又用力挺起了脖子,挺起了胸,就連脖子也精神了許多,他道:“這外麵的天氣更冷!”


    綠衣唏噓道:“恩。”


    綠衣不想多說話,她一邊走,一邊輕輕的跺腳。


    她的動作就像是練習了不知多少次一樣,輕巧的沒有聲音,隱蔽的令人難以覺察――她之前是一個丫鬟,而且還是府裏老爺的貼身丫鬟。


    貼身的丫鬟也是丫鬟,即便是冬日裏也是一身單衣,便是自己有了棉衣,也是不許穿的,於是便有了許多必須掌握的本事。


    這樣的隱蔽的,無聲無息的跺腳,取暖,便是其一!


    這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生存之道。


    白條道:“綠衣,想啥呢?”


    他一步踏足穀外的雪地,就感覺地麵的雪已經被風吹得硬了,一腳踩上去,就和踩在地上沒有什麽區別,也聽不見“咯吱”聲。


    這裏是荒野,無遮無攔,風來無阻。


    昨夜的一場豪雪停後便起了風,風一直到現在還很硬、橫冷,所以地上厚厚的積雪也變得冷而硬了,不似穀中的綿軟,落地就化成了水。


    地上的雪極厚,像是一層蓋子,籠罩了大地。


    極目遠眺去,山是白的,林是白的,荒地是白的,天也是灰蒙蒙的白的,天地間的那一條邊際也淡然的仿佛要消失在這一片白色當中..


    天地之間一片白,就像是雪。


    本來就是雪。


    天蒼蒼,野茫茫,蒼穹之下盡白。


    綠衣踏足在堅硬的雪上,走幾步,便要跺跺腳,這樣的小動作雖然緩解不了多少的寒冷,但好歹能讓她的腳不至於凍壞。


    白條將自己的胸挺了一些,身上的肉也緊了一些,走了一會兒,就覺著比方才要暖和了許多,便對綠衣說道:“綠衣,你也不要畏畏縮縮的,按著昨晚鳳凰說的,抬頭挺胸,把肉繃緊了,一會兒就不冷了!”


    綠衣問:“真的?”


    白條道:“試試不就知道了?”


    綠衣皺了皺眉,輕聲道:“可是――可是那樣走路,豈非難看?”


    白條不了解女人――至少對於綠衣來說,和自己的形象比起來,冷一些沒什麽,但至少應該是好看的。


    “算我沒說。”


    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朝著嵩王陵去。


    前日裏的戰場已經被雪覆蓋,填平,那些屍體也已經被雪埋了,但走到了那裏的時候,卻依舊可以看到露出了半截的木盾,間或是一根棍子――那是長槍的半截,頭已經被白條他們帶回去了――一切的金屬物品,都被帶走了。


    白條指著這裏,忍不住賣弄,神態之間頗有一些“有榮焉”的表情,說道:“咱們鳳凰一知道傲來國來了人,便知道他們不老實,於是便讓我和石頭盯著,果然,前天一早他們就糾結了三十多個軍士過來了!”


    白條“哼”了一聲,道:“三十多個軍士,那都是精銳,看樣子就是那些高來高去的,也都能輕易屠戮,可他們運氣不好,遇見了咱們鳳凰!”


    “鳳凰是好人,可鳳凰卻不是那種軟人,任人揉捏,於是鳳凰便單人提劍,在這裏和三十一個軍士展開了廝殺,雖然當時打鬥的情形我沒看見,可後來我和石頭來這裏,奉命將那些槍頭之類的弄回去,卻見了屍體。”


    “厲害!那真叫厲害!每一次都是一擊斃命,你說咱們鳳凰多厲害?我當是看見了一個盾牌,你猜那個盾牌怎麽樣?”


    白條說到了興致處,便問了一句。


    雖然他說的是程鵬的戰績,和他自己沒有多少的關係,但是在白條看來,程鵬是他的主子,於是做奴仆的,便也感覺到一種榮耀。


    綠衣聽的心中“噗噗”的跳,問:“怎麽樣?”


    “那個盾牌..那麽厚的木頭!”白條吸了口氣,用手連連比劃,“鳳凰一劍就將那個盾牌穿透了,後麵那個盾牌手直接也被穿透了。而在劍洞的下麵,則是一個腳印,大概是不足一分的深度!”


    “啊..”


    綠衣聽的也吸了一口冷氣。


    一劍將木盾穿透,然後還要刺死後麵的盾牌手,這是什麽樣的力量?


    而更驚人的是後麵的一句話:


    一腳竟然在盾牌上留下了足跡,雖然隻有一分的深度。


    可..一分很淺麽?


    當然不。


    白條說道:“那些可都是精銳,他們用的盾牌,那都是好貨,光是木料的挑選,都是最好的,常人就算是掄起大錘砸幾下,也頂多就留下一個坑,換成了刀劍,根本就透不過去,要不還要這些東西有啥用?”


    綠衣道:“鳳凰真厲害!”


    “那是。”


    茫茫的雪地一片白,荒野也顯得很是平坦,隻是路卻看不見了。


    幸好嵩王陵能看得清楚,雖然也是白的,但輪廓清晰。


    一男一女行走於雪地之上,朝著嵩王陵去。


    山穀距離嵩王陵並不遠,二人也用不了多少的時間,便能夠到達嵩王陵了。


    風迎麵而來,很冷,很硬。


    白條的臉被風吹得發紅,發紫,綠衣輕聲說道:“出來的時候,讓你也戴個口罩,你非說那是女人才戴的..你看看鳳凰,鳳凰有時候也都戴口罩的,我還見鳳凰穿過旗袍呢,你也不怕冷!”


    白條道:“鳳凰那是什麽樣的人物?生的好看,穿什麽也都好看,我一個大老粗,穿成那樣,成什麽了?”


    綠衣聽的一笑,想了想白條穿上那些衣服的模樣,還真的感覺有些違和,便道:“你說的還真是,鳳凰那樣的美人,翩翩公子,這世上是少有的。你這個粗漢子,成不了鳳凰那般的人物!”


    “這就是了。”


    綠衣道:“話說回來,鳳凰穿著旗袍,是真的好看。”


    白條說道:“我倒是真沒見過。”


    綠衣道:“你天天就是砍樹,我在裏麵做事,不一樣。”


    “我還是有些擔心..等下見了那位,我估計還要害怕,畢竟怎麽說,人家也都是二品的大官兒,而咱之前不過就是一個老粗,給衙門看門的,別說見了二品了,就是一個沒品的管家,也都點頭哈腰的。”


    白條的話說的很沒底氣。


    綠衣“哼”了一聲,倒是有了一些刁蠻的勁兒,說道:“看你的出息!別忘了,咱們現在可是鳳凰國的人了,不是他傲來國的,便是他的官兒再大,也和咱們沒關係。而且咱們還代表著鳳凰的體麵!”


    白條聽的有理,隻是心中依舊忐忑,他恭維道:“說的是,可我這心就是放不下啊,十五個桶裝水,七上八下的..綠衣你之前就是跟著府衙裏老爺的貼身丫鬟,懂得比我這個大老粗多,也有主意,不如――”


    白條說到這裏,綠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猶豫道:“這樣..不好吧,畢竟這是――”


    白條忙道:“就這麽定了,這趟就當是我給綠衣你跑腿做跟班了。依著鳳凰的意思,大概也是要你出麵的,畢竟我大字不識一個,宣命什麽的,還不是要你來?再說了,咱們鳳凰那是什麽人物?”


    鳳凰是什麽人物?這句話當然不能夠用表麵意思去了解,這實際上是一個陳述句!


    白條的意思是說,程鵬一直都是很聽夫人話的,所以在這裏,綠衣就有地位,有身份來做這件事,這是程鵬的態度。


    綠衣道:“明白了,不過白條大哥可要幫襯著一些!”


    白條道:“說吧,要怎麽幫?”


    綠衣想了想,說道:“等會兒白條大哥你裝的蠻橫一些,怎麽不講理怎麽來,就像是那些衙役在街麵上橫衝直撞的差不多,要沒理都攪三分,剩下的事情,便交給妹子了,隻是要看我的眼色..”


    “這個?成。”


    白條一想,這個還真沒什麽難度的,便應了下來。、


    然後白條便很機靈的走到了綠衣的身後,就像是一個小廝一般。


    說話的功夫,嵩王陵已經就在眼前了。


    綠衣踏上了嵩王陵。


    她還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她想不出來,鳳凰以前為何會住這種地方呢?但這已經無所謂了。


    綠衣走上了青石路。


    青石路上落了厚厚的一層雪,已經變得硬了,台階也變成了一條白色的坡。


    綠衣走的有些慢,腳下顯得有些滑,她很小心的走著,過了三頂圓帳篷,就到了中軍大帳的跟前。


    然後停下,深深的呼吸。


    綠衣很緊張,深呼吸可以緩解這樣的緊張。


    她平複了一下心情,對白條說道:“白條大哥,咱們進去吧。”


    白條掀開了帳篷的簾子,綠衣走了進去,然後白條跟著進去,帳篷裏的正中正燒著一盆火,微薄的熱氣自火盆朝著四麵散開。呂尚的衣著略顯單薄,裹著一條被子,身體蜷縮在矮幾的後麵,正在喝水。


    呂尚的身邊是一個小廝,正陪著站著。


    綠衣清了清嗓子,對呂尚和小廝說道:“我是鳳凰國的欽差,咱們是現在出發,還是要等你喝完了水?”


    呂尚的動作忽然一頓,然後抬起頭來,雙目如炬,炯炯的看向了綠衣。


    綠衣迎上了呂尚的目光。


    她沒想到一個老人的目光,竟然如此的有神,威嚴,透著一股子的上位者氣息,壓得人難以喘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蒼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藏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藏風並收藏蒼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