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繞村子找了二圈,李江流在一塊大石後麵發現了老村長。


    老頭撅著屁股,奮力扒著石根下麵的積雪,扒出的雪土都淹沒了腳踝。


    李江流滿肚子氣,尋思你這老頭不在家裏等著怎麽跑到這裏和我捉迷藏?就想抱怨兩句,結果老頭示意他閉嘴。


    慢慢的,隨著老頭將石根下麵的積雪清理幹淨,地麵露出了幾縷枯草和隆起的沙土。


    李江流眼前一亮,知道這是沙兔窩洞口的偽裝,裏麵一般會藏著幾隻貓冬的沙兔,是村裏人日思夜想的美食。


    可他也有些奇怪,村子周邊基本被掃蕩幹淨,村民早就將找到任何能入腹的東西都吞入了口中,這老頭怎麽發現這處有沙兔窩的?


    老頭找到沙兔窩後無聲咧著嘴笑,很有些憨傻癲狂,然後他將枯瘦的手輕放在洞口處,狠勁向著洞裏掏去。


    沙兔靈敏狡猾,對人族這種吃葷的生物深惡痛絕,警惕性極強,一般都為自己準備三個出入口。唯有冬季,行動才會變得遲鈍緩慢,否則老頭也不敢如此直接去抓,可惜他忘了現在是冬初,大多數沙兔還是靈活的很。


    所以就在老頭伸手入洞時,一隻黃白相間的沙兔從旁邊一不起眼的土包裏麵鑽了出來。


    眼看老頭隻能看著沙兔屁股望塵莫及,一雙指頭伸過來,極為精準的掐住了沙兔脖頸後的一塊軟肉,將其提起,丟進了老頭的懷裏。


    “你怎麽知道它會從那裏跑出?”老頭有些發愣,剛才那隻沙兔迅捷無比,若不是李江流提前彎腰蹲身準備充足,下一刻沙兔肯定會一溜煙跑掉。


    “運氣比較好罷了,我隻是剛好想找找還會不會有其它的兔子窩。”李江流自然不會向老頭坦承自己在極快的速度內便鎖定了沙兔在洞裏的行蹤。


    他也覺得很奇怪。當他將注意力集中在老頭找到的沙兔窩上時,肉眼便開始對洞口及周圍環境進行閱讀,一條條信息開始進入大腦,形成了一個大致完整的圖像。而就在這個圖像中,有一個微弱的紅點,李江流瞬間便感知到那就是隱在洞中的沙兔。


    隨後,李江流腦中形成了新的數據——那個紅點要向著老頭找到的洞口相反的方向移動,並且那個方向有一個洞口。


    這一係列判斷在不到半秒的時間內形成,隨著李江流的心意化成了一道指令,傳遞給他的反射神經。


    於是,隻用了又一個半秒,李江流就跳到了隱藏的洞口,蹲身將沙兔抓在手中......整個過程的反應速度快的不似人類。


    如果是別人,在體內突然擁有比之前更為強大的力量後,定會生出很多複雜情緒及疑問,不過,他這短短的幾個月來經曆了太多的痛苦和古怪,甚至在昨夜還被人判定了生死,所以此時的情緒很是坦然。


    他知曉,然後接受,僅此而已。


    這不是因為他有著近乎麻木的粗線條神經,反而現在的他極為敏感。


    敏感到腦海中反複閃現著一個詩人寫的一首詞裏的一句話。


    ——世間之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小事。


    沙兔是小事、體內的神秘力量是小事,而他隻有一年好活,快死了,這是大事。


    有些人需要隱藏無數的秘密,才能巧妙地度過一生。


    而李江流現在不需要考慮這些,他隻剩下一年的壽命,隻能在有限的時間裏大刀闊斧的活。


    “那人說的沒錯,我快死了,也許用不上一年。”李江流將頭低下,握了握拳頭。


    老頭似乎沒想到李江流如此簡單直接,表情多了一絲嚴肅,“那也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何必現在就這樣喪氣。”


    他將沙兔收入懷中,拍了拍李江流的肩膀,“既然活著,總要先顧眼前事。”


    ……


    ……


    將沙兔遞給吳老二後,老頭去各家張羅,讓村民將藏在水缸裏的稍好吃食都拿出來,又將這些東西連帶新鮮的沙兔肉就著簡單佐料準備煮鍋湯。


    烹製的過程中,老頭將不同食材分門別類的擺好,小心看著火候,待水剛沸,將食材輕柔的一一拿起放入鍋中。


    他眼神仔細專注,一改平日的散漫猥瑣。


    在他身邊幫忙的李江流難以置信老頭竟能把沙兔肉切的和頭發絲差不多細,以至於肉絲一遇沸水便無蹤影的化開。


    整鍋湯被他煮的濃香四溢,李江流甚至看到猶在昏迷中的吳家嫂子嘴角流出了口水。


    做完這一切,老頭滿意的點點頭,帶著李江流回了自己的屋子。


    在兩張破板凳上坐下後,老頭看著李江流眼睛說道,“剛才讓你幫忙,便是讓你知道,既然活著,就得做些事,不分大事小事,要先做眼前事。”


    他拿起了背後的煙槍,點上火,說道“你起碼還有一年好活,可眼前吳氏隻能不生不死的躺在那裏,你生龍活虎的站在這裏,又有什麽資格在那邊哀怨自憐?”


    一句話便將李江流說的羞惱起來,心說這明明是兩件事。


    想了一下,李江流說道,“吳家嫂子的事,我想我可以處理。既然我沒幾天好活,總也得拖個人下水,我想讓那個小姐家的護衛先去路上等我。”


    “至於我的事,找你就是為了出主意想辦法,看能不能多活幾天。”


    他說的很婉轉,卻在心中料定了一件事,老頭就是一塊碑,便是要來此地要找的那塊碑……隻是疑惑的是,涼君說那塊碑埋的是個可能活過來的死人,老頭雖老,但還能動,難道要讓自己等老頭死了再救活他?先不說這邏輯有多豈有此理,就是看老頭活蹦亂跳的摸樣,自己哪裏又能活過他?


    老頭搖了搖頭,說道,“你還是分不清重點。讓那護衛死了不是重點,是小事,大事是讓吳氏好起來,她是我們的身邊人。你多活幾天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要怎麽活。”


    李江流沉默下來,有些不解。


    老頭也不理他心中所想,盯著他眼睛說道,”做每一件小事都會得到一個結果,如同聚沙成塔,這些過程和結果會影響到你是否可得到心中所求。你所求的是生,那麽在你還活著的時候,你要做好每一件事。”


    “在生死之前,任何一件事,都是大事。”老頭整張臉被吐出的煙霧包裹在內,若隱若現。


    一個想的是生死麵前,一個說的是生死之前,看似隻差一個字,卻相距甚遠。


    李江流半懂半惘然,問道,“然後?”


    “你要從這裏走出去,這裏是灘死水,生機要在其他處找。”


    “哪裏找?”


    “讓你先做眼前事,便是讓你先找眼前人……生死相通,那個叫九公子的年輕人既然說出了你的死期,那他身上也許就有你生的契機,大後天他會去北地實修,你會是他的引路人。”


    將這話默默記在心裏,李江流盯著老頭眼睛說道:“你是那個可以變活的死人,也就是那塊碑。”


    老頭笑了笑:“這是那個狠人說的瘋話。”


    “他死了。”李江流將頭低下。


    “沒想到他真的死了。”老頭有些悵然的望了一眼窗外,“也罷,總比我在這裏半死不活的強。”


    李江流以為老頭聽到涼君死訊後會有千言萬語,卻沒想到隻有這兩句不痛不癢的話。


    想想涼君將他稱為一生唯一的一個朋友,李江流有些憤憤不平。


    老頭看出了他的想法,不屑道:“莫不是想讓我掉下幾滴眼淚來?人總是要死的,不多他一個,不少我一個,嘿嘿,他其實沒說錯,碑園裏有我的一塊碑,這和死了也差不了多少。”


    “我想聽聽他的故事。”李江流知道老頭冷漠的背後定有他的理由,也就放下了責備。


    “我和他都有些故事,但都不是講故事的人。”老頭若有所思,“而且要給你講故事的人也不會是我。”


    天色已暗,最後一點煙絲也已經燃盡,有些不舍的放下煙槍,結束了這場對話,另起話頭道:“後天過年,我準備讓村裏人也過一下。”


    李江流知道這裏的節氣和以前世界的不一樣,年後不是入春而是入冬。


    但他害怕過年。


    每到過年,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就會早早一哄而散,鑽進各自的家裏去吃年夜飯,而他連個


    家都沒有,隻能自己找些酒,把自己喝到桌子底下吐的稀裏嘩啦,然後到處找沒人地方磕頭,學別人祭拜祖宗。


    有次下大雪,他尋到幾隻流浪狗,拴在身邊一起吃火鍋,算是過的最熱鬧的一次年。


    來懷水村這些日子,他聽說因為今年村裏少吃少穿,不敢集中在一天裏大吃大喝,今年這年也就不過了。


    怎地老頭要召集大夥過年了?村裏可是好不容易才從上一波馬匪身上湊到了可活到開春的吃食。


    “讓大夥送送你。”老頭說道。


    李江流點點頭,轉身走出了房門。


    夜風很涼,心卻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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