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城西阮家,整個渝州城沒有不知道的,太祖建國那會兒阮家老祖宗跟著鞍前馬後沒少出過力,即便後來歸隱了,回到老家,朝廷念老阮家的功勞,各種賞賜從來沒少過。雖說如今幾百年時間過去,但曾經的輝煌奠定了阮家不凡的地位,加上各代家主經營有方,田地、鋪子、房產,錢莊裏存的黃金白銀隻見增多,從來不見減少過。


    阮家仍是渝州的豪強大族,地方長官,那些個知州知府,將軍守備的往往都要高看一眼。原因無他,阮家有數不盡的銀子。


    去年夏天城郊發大水,淹死數千平民,倒塌房屋不可計數,要不是阮家出資建造房屋,平息民憤,說不定很快就有民亂發生,地方官員被朝廷治罪,烏紗帽沒了是小事,腦袋想保住都難。


    今年春天大旱,連續幾個月不下雨,早稻顆粒無收,農民別說沒有飯吃,連夏耕的種子都沒有,又是阮家出資出力,拿出稻種,支持農民種地,好在天公作美的情況下,下了幾場雨,秋季有了不錯的收成。


    這些個業績,在災慌年月無意是天大的喜訊,朝廷知道後,免不了嘉獎,頒下聖旨要賞給阮家一個品級不錯的烏紗帽,但阮家家主無意仕途,一心當個守成的布衣百姓,磕頭謝恩,卻不願領旨。


    好這位皇帝胸襟不錯,雖然被駁了麵子也懶得跟一個小老百姓計較,要是換了別個氣量狹隘的,興許就會致個冒犯天顏的罪名拉去砍頭了。


    阮家的這一任家主就是阮珠的父親,阮子旭,膝下有二個女兒,卻沒得一個兒子,阮珠為長女,春季嫁去了瀾洲,二女待字閨中,目前求親的踏破了門檻。


    二個女兒都是嫡出,是阮老爺的嫡親骨肉。


    阮夫人的娘家在京城,父親是個從七品的武官,職位不高。受家風影響,阮夫人會幾手功夫,脾氣也幾分火爆,卻是一個玲瓏美人,都三十好幾了,生了十個孩子,身材還跟個小姑娘似的,越發讓幾位老公愛得發狂。


    阮家府門跟所有的豪門大族一樣,高大的門樓,雕刻著各種獸紋圖案,門兩旁蹲著兩個石獅子,朱漆正門上方有一塊牌匾,黑底金字,書著“敕造渝州阮府”六個大字,據說還是當年太祖皇帝的禦賜


    。


    阮珠想道,她名義上的父母就住在裏麵了。寧了寧心神,仔細過濾了這個身體留下的信息,過了會兒吩咐暖春帶路西行,到了一旁的側門,由馬車換成了轎子,被四個轎夫抬著進去。


    守門的家丁一看是自家的大小姐回門,急忙往裏麵回報去。


    轎夫進了院子,過了一個拱門,停下來,從裏院出來一眾小廝要替換下轎夫,阮珠卻從轎子出來,因為看見抄手遊廊走出一對中年夫婦,符合她腦海中的影相。


    “女兒珠珠給爹娘請安。”


    阮珠跪下來磕頭,阮子旭大步走過來,扶起她,哽咽道:“離家這麽久連個信也不捎回來,叫為父擔心,你這孩子恁的不省心,身子不方便還到處亂跑,要是有個意外怎生是好?”


    阮珠按捺起伏的情緒,笑了笑:“不是女兒不肯寫信,爹爹也知道女兒那幾筆字拿不出手,寫了字擔心爹爹看了笑話,惹得娘又要嘮叨爹爹不會教孩子了。”


    阮子旭被逗得開心:“你既然知道,小時候為什麽不肯好好讀書?”


    “誰叫我像娘呢,娘也不是讀書的料,你怎麽不去說她。”阮珠說著貼近感情的話,挽著父親的手向不遠處中年婦人走過去,到了近前,叫了聲:“娘。”


    哪知等待阮珠的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你個缺了心眼兒的死丫頭,兵荒馬亂,災荒遍地的年月不好好在家養胎到處亂瘋,我外孫還沒出世哪經得起你這麽渾跑窮折騰。”


    阮夫人罵完,拉過阮珠左看右看,眼裏有幾分濕潤。


    她給正夫生了二個女兒,給側夫生一個女兒,此外還有側夫的七個兒子。大女兒在眾多孩子當中不算出挑,模樣屬於中上等,她不是特別關注這個孩子,但離家這麽久又禁不住想念。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麽事


    。她想著,眼睛掃到雲世偉,卻當成雲老大,因著哥倆的模樣相似,她才見過幾次分辨不出,張嘴又罵:“珠珠年紀小不懂事,你都多大了,沒用的東西,不知道女人懷著孩子有多緊要,萬一出個意外我看你怎麽辦?”


    阮夫人向來有口無心,心裏想到什麽就罵什麽,罵完之後,心情一爽,連她都想不起罵過什麽話。


    雲世偉被罵得心思忐忑,卻沒忘記給二老磕頭。口稱:“舅父舅媽萬安,外甥有禮了。”


    雲家的母親的阮子旭的親妹妹,論關係,他們即使翁婿,又是舅舅和外甥。


    阮子旭扶起他,忍不住開口訓斥:“你這孩子咋一點都不知道心疼妻子,做事不加考慮,我怎麽舍得把女兒交給你?”


    雲世偉急忙解釋:“我們之前去了南疆溜達,誰知道珠珠趕巧就懷上了,南疆又鬧旱災又鬧反賊的,大哥去了柳州經辦木材到現在都沒回來,我們等不起隻好離開,可是回瀾洲需要很長時間,這才來渝州打攪舅父和舅母。”


    雲夫人這才知道眼前的是雲家老二,眼角一掃,看到一個麵容俊美的年輕男子,宛如水中靜立的一杆荷葉般的散發出高貴清雅的氣息。


    “這位公子是?”


    阮珠正待介紹,雲世偉嘴快:“他叫呂飄香,是個彈琴的,打算到咱家當小三。”


    他是小二,論排行,呂飄香正是小三,但這樣的介紹卻讓阮珠窘到了。


    “娘,不是的,呂公子不是來當小三。”阮珠窘迫的想解釋清楚。


    “晚生呂飄香,家住京城,見過伯父伯母。”呂飄香舉止優雅的拱手施禮,微微含笑:“伯父伯母不要當我是外人,世偉兄說得不錯,我確實是來當小三的。”


    阮珠汗死,原來小三一詞在古代就被人們叫來叫去了,但此小三不是後世的那個彼小三吧!


    所謂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呂飄香的溫文爾雅的舉止贏得了阮家二老的好感。


    阮子旭引著女兒女婿進了正房大院,雕梁畫棟五大間房,正門上的牌匾書著錦瑟堂


    。進得正房,二老拉著女兒說了會兒話,見她神情疲憊,安排在暖閣休息。


    阮子旭叫人給呂飄香準備了房間,撥了幾個小廝服侍,拉著雲世偉去書房,詢問情況,得知雲世一自今未回的消息,不免憂慮,又問了柳飄香的一些情況,雲世偉撿自己知道的說了。


    阮夫人打發身邊的小廝去通知家裏的眾人晚上來錦瑟堂用飯。


    阮珠醞釀了一肚子的跟雲家二老見麵該說的話,沒想到相見的場麵這樣輕鬆。來到暖閣,暖春暖情服侍她換了家常衣服,洗了腳,躺在軟榻上休息。


    阮家的小廝把茶點端上來,她卻沒得心情吃,身體太過疲憊,躺著片刻就睡著了。


    可能是有了家的認知,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醒來的時候看見一個小姑娘坐在床頭,睜著一雙水盈盈大眼看著她,小姑娘麵容雪白滑膩,光滑溫潤,粉雕玉琢出來的東西自然是賞心悅目。


    阮珠起了好感,知道是自己的血親二妹阮玉。


    “大姐,我剛才去城北的慈善堂走走,剛回府才知道你回來了,這麽長時間不往家裏捎信,我還以為你不要這個家了。畢竟當初發生那樣的事情你很不開心,我可是一直想著大姐待我的好呢!”


    “為什麽這樣說?”阮珠好奇,難道“自己”嫁去瀾洲還有隱情不成?


    阮玉掉下淚來:“我們兩姐妹自小感情好,偏偏你嫁去了瀾洲,路途遙遠,獨留我一個在家,兄弟姐妹雖然不少,卻沒有一個知心的。”


    阮珠朝暖春招招手,後者過來扶她坐起來,她拿了一條帕子給阮玉拭淚,笑道:“我這不是回來了,你還哭什麽,大不了以後天天陪你還不成嗎?”


    阮玉繃著一張小臉:“大姐當我是小孩子,你如今有了姐夫的人了,怎麽可能像從前一樣天天陪著我?”


    在阮珠腦海裏殘留的信息,阮家二小姐是個有主意的,但當初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讓自己不開心?


    阮玉恨恨的道:“二房的那些個爛了良心的誣陷我們爹爹下毒,不就是想讓娘休了爹,好趁機奪我們阮家的財產嗎?”


    還有這事?阮珠有些發懵


    。


    “幸好你把下毒的事攬了去,卻被母親罰著關在房裏一個月,後又被嫁到瀾洲那麽遠的地界去,這麽久都不知道受過什麽苦?”阮玉又掉下淚來,哽咽道:“當初來咱們家求親的有三個不錯的人家,屬瀾洲雲家的條件最差,又最遠,母親那麽做還不是不待見你?”


    “不是吧!”阮珠頭疼死了,古代的大家族事情跟亂麻似的,剪不斷,理還亂:“我覺得母親待我挺好的,剛才她見到我很高興的,再說瀾洲雲家莊是咱們姑媽家,嫁給兩個表哥沒那麽糟糕。”


    雖說是近親結婚,但雲世一是這世上最好的老公。


    阮珠畢竟是阮夫人肚子生出來的骨肉,即使側夫再得寵,由於母女天性,也不容易被代替。況且她覺得阮夫人不是糊塗的,也許心底明白一些,但為了維持這個大家庭,不得以裝糊塗。


    “可恨我不是男孩子,不能給父親繼承家業,不過我不會讓那些庶出的孩子得逞的。”阮玉的眼神很是堅定:“雲家那些分家出去的叔叔伯伯們想把兒子過繼給我們爹爹,母親那些側夫也想把兒子送來,真是想得美,有我在一日,斷不許他們欺負我們。”


    阮珠明白了,原來一切都為了財產。


    阮子旭走進暖閣,眼裏含著一絲淚意,兩隻手分別撫著兩個女兒的秀發上,聲音頗為感傷:“是為父的不好,讓孩子們跟著受委屈了。”


    “爹爹!”阮玉喊了一聲,站起身:“爹說得哪裏話,我能受什麽委屈,反倒是那些個昧良心的貪婪家夥受委屈,每次在我麵前出現還不是俯首低眉的。”


    側夫身份低下,相當於半個奴才,再受寵也不能跟主子相提並論,奴才膝下的孩子就算主子身份也高貴不到哪去,要不怎麽有嫡庶之分。


    “爹!”阮珠站起來施禮,想著腦海中的記憶,從前的阮珠一直這樣溫順懂事來著。


    阮子旭扶她坐下,輕輕責備:“身子這麽重的人了,還顧這些虛禮做什麽。”


    阮玉卻把手放在姐姐的肚子上,表情透出幾分深思,阮珠把她的手挪開,前世是獨生女,不懂手足之情,被她這麽親熱的撫摸,有一種說不清的陌生情緒


    。


    “大姐!”阮玉抬起眼神,忽然說道:“大姐要是生個男孩,不如姓咱們阮家的姓氏,進阮家的族譜,給爹爹做個繼承人吧!”


    這是什麽論調?阮珠傻住,就算她同意,雲世一會同意嗎?雲家也有家族事業需要繼承,而且當父親的怎麽可能甘願親骨血不隨自己的姓,反而拜別家的家祠堂,敬別家的祖宗?


    阮子旭卻把希冀的目光放在阮珠身上:“阮家的財產之多,整個天楚能比上的富戶十分少有,我們家族內部那些人誰不覬覦?但除非是我阮子旭的親骨血,任何人都沒資格來繼承。珠兒,爹不要你的嫡子,等過幾年過繼一個庶子便成,為父會把他培養成最優秀的嫡長孫,好繼承我阮家的家聲。”


    阮玉眼裏露出喜悅的光芒:“這樣就好了,爹爹不用再為繼承人發愁,讓那些貪得無厭的人去吐血吧!”


    阮珠想了想:“這事不急,等過幾年吧。”


    阮家那麽有錢,怎麽好意思讓自己兒子獨占,阮玉萬一有想法呢?


    在阮珠的觀念中錢不必太多,夠用就行,為錢起爭執完全沒必要。


    晚飯場麵異常隆重,阮家的人都到齊了,正房一桌,側夫們一桌,孩子們一桌,傭人們站在旁邊侍候。因得阮珠剛回門,便跟父母坐在了一處,阮玉說想念二姐,也擠過來,呂飄香是客人,斷沒有支開的道理。


    吃飯的時候,阮子旭想給妻子夾菜,再把女兒的麵前的菜碗夾滿,想了想又給雲世偉和呂飄香也相繼夾了菜,呂飄香連稱不敢,雲世偉則是個大咧咧的,給阮珠夾了幾筷子後便顧著自己吃。


    阮家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吃飯的時候隻有阮子旭關照了小輩說了幾句話,然後便是默不作聲的吃。


    飯畢,上了茶,才開始聊天。


    阮珠打量一圈,各人的形貌基本都能在腦海中找到資料,斷斷續續的,不是很清晰,但差不多夠她了解家庭成員了。眉目一掃,二房的阮菊始終若有若無的盯著呂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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