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平國公府,一所被朝廷征用的大宅院,鄭芝龍坐在擺滿古董的客廳中央,喝著上好的大紅袍,等著鄭成功和熊天賜的到來。 如今的他與前幾日在聽雨軒那可是截然不同,穿著新縫製的紫紅色官服,滿麵紅光,拇指上套著龍紋玉扳指,舉手投足之間說不盡的愜意,加之平日保養得當,看上去更像是那麽回事。


    架空了隆武皇帝,擠走了老臣黃道周,如今的南明儼然成了他自己的朝廷。 北伐?虧隆武皇帝也能想得出來,如今局勢如此混亂,隻是有誌氣是不夠的,若是真那麽有誌氣,他又怎麽會被囚禁起來那麽多年?鄭芝龍眯著眼,喝了一口茶,想到朝廷上黃道周那個老東西慷慨陳詞的樣子,不禁覺得可笑。 這個老東西既然如此熱衷北伐,那就讓他去好了,自己則稱病在家,靜觀其變,既然他號稱當世大儒,又是兵部尚書,總該有點事幹,這出風頭的事就留給他吧。


    思索之間,鄭成功和熊天賜已經從後花園的小門到前廳,穿過廊道,跨進大門,來到他的麵前。


    “成功拜見父親大人!”


    “天賜拜見總兵大人!”


    “嗬嗬,都起來吧,天賜不是忙著招人嗎,怎麽會來我這裏?來得正好,武夷山新采的雲霧茶,你們可有口福了!”鄭芝龍寬厚的嘴唇一咧,lou出一個清冷的笑容。 同時向旁邊地丫鬟打個手勢。 丫鬟立刻下去,片刻托著茶盤端上兩杯茶來。


    “這武夷山的雲霧茶又稱岩茶,上好的岩茶每年產量也就那麽十幾斤,再經過加工,剩下的少之又少。 這也隻有在我們福建才能喝得到,要是在國外,萬金也難求啊!”鄭芝龍侃侃而談。 忽然看了熊天賜和鄭成功一眼:“愣著幹嘛,先嚐嚐。 嚐嚐啊!”


    鄭成功和熊天賜急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其中滋味倒是沒品出來,事先準備的那些說辭卻被攪和的亂七八糟。


    “真是好茶!”熊天賜抿抿嘴,做出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讚歎之詞拖口而出。


    鄭芝龍驚異地看了熊天賜一眼,轉而若無其事笑道:“森兒啊。 你可要和天賜多學學了。 如此好茶若是喝不出味道來,豈不是暴殄天物?”


    “哈哈,大人說笑了,成功不是喝不出味道來,我想他是了然於心,其中妙味不足為外人道也。 ”熊天賜抬眼看著鄭芝龍,眼中忽地爆出精芒。


    “哦,倒是我多心了。 哈哈,那森兒可就更不對了,既然能品出妙味,為什麽不說出來讓我們也分享分享呢?”鄭芝龍話是說著鄭成功,可眼睛一直盯著熊天賜。


    “前幾日聽大人說起茶道,大人曾說這茶有百味。 天賜以為這人也有百種,每個人即使喝同一種茶味道也不同。 就好比這大紅袍,雖然奇貨可居,我們喝來覺得會為回味無窮,但倘若那些從未喝過茶地人喝了,滿嘴辛苦也說不定!”


    “滿嘴辛苦,哈哈,怎麽會呢,既然是好茶,辛苦之後就是甘甜了。 人無品茶之福那也就罷了。 但若有了機會,又有品茶之心。 怕是一定會品到其中妙味的!”


    鄭成功低著頭,聽著熊天賜和自己地父親唇槍舌劍,手中的茶杯幾乎快捏碎了。 兩人說得還是茶嗎?想罷他抬起頭,大聲說道:“森兒此次前來見父親大人,是有一事相詢!”


    鄭芝龍頓時拉下臉來:“胡鬧,我正和天賜討論茶道,晚點說不行嗎,掃興,掃興!”


    鄭成功也豁出去了,與其見他父親和熊天賜暗中較勁,不若把話都擺在台麵上說,他繼續大聲說道:“既然父親大人將天賜移民之事交與我全權處理,孩兒不敢怠慢,亦不敢有絲毫疏忽,孩兒先給父親大人請罪了!”鄭成功放下茶杯,繼續說道:“父親大人,移民在即,天賜哥派到南洋的人至今未歸,孩兒覺得有些蹊蹺,懇請父親大人能夠幫助探聽一番!”


    “哦,是那個叫韓洋的人嗎,他不是去聯係商船了嗎,怎麽會失去聯係呢?”鄭芝龍臉上lou出凝重的表情,看了一眼神色自若的熊天賜,臉上閃過陰冷,對著外麵大聲叫道:“若普!”


    片刻,管家若普快速來到客廳,向眾人行禮後,這才低頭肅立在中間:“老爺,您有何吩咐?”


    “將我書房中關於南洋的折子拿來,快去!”鄭芝龍目送若普離開,這才微笑對著熊天賜說道:“最近朝中事多,南洋送來地折子我倒有兩天都沒看了!”


    片刻若普抱著一個大盒子進來了,交到丫鬟的手裏,這才退著出去。 熊天賜看著這個大木盒子不禁心中一凜,鄭芝龍果然是個人物,這盒子裏的折子少說也有幾十封,如此強大的一個情報網絡能夠建立起來已是不易,高效運轉更是難上加難。 看來這個南洋的土皇帝真是名副其實!


    鄭芝龍此舉也有向他展示實力的意味,潛台詞就是,最好別和我對著幹,在南洋你是鬥不過我的!


    漫長地一刻鍾過去了,鄭芝龍不緊不慢,一張一張看著折子,最後一個折子的時候才仔細讀了幾遍,而後緩緩放下折子道:“這五天來,南洋一共發生六起海盜襲擊商船事件,三起沉船事件,還有無數漁船覆沒於風浪之中。 我想我找到韓洋他們了。 ”


    鄭芝龍清清喉嚨,大聲念道:“澎湖以南四十海裏,我南洋八艘商船遭海盜洗劫,船上二百四十六人,戰死二百三十人。 十五人失蹤,僅存活一人。 此人名韓洋,錫蘭韓氏世家三子,持有行商牌照,屬正當商人,目前在澎湖驛館避難!”


    “總兵大人,事不宜遲。 天賜先告辭了!”熊天賜猛地站起來,抱抱拳。 虎視一眼鄭芝龍,大步走出客廳。 迎著花園中和煦地風,他長長出了一口氣,胸中憤怒依舊擠壓著血管中地血液。 盡管沒有證據表明鄭芝龍主使了這次襲擊,但總是和他拖不了幹係。 好在最糟糕的事還沒有出現,韓洋還活著,隻有見過韓洋之後。 就知道事情的經過了。 現在距離合約規定的移民日期不過一周了,一周的時間,除了求助鄭芝龍提供船隻,他實在想不出還有別地辦法。


    “天賜哥,對不起,我,我沒想到父親居然會這麽過分!”鄭成功追了上來,看著一臉陰沉的熊天賜。 黯然說道。


    熊天賜沒有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人為達目地可以不擇手段,他受氣受辱也隻能怪他自己實力不濟,沒有辦法在南洋建立自己的勢力。 好在鄭芝龍這個海盜之王蹦躂不了多長時間了。 隻要度過這次難關,後麵地路還是暢通的!


    “阿森,既然你父親對我的殖民地那麽感興趣,那就讓他參與進來好了!”熊天賜平息一下怒火,徐徐說道。


    “天賜哥!”鄭成功詫異喊道,隨即他感到熊天賜語氣中那深深的無奈,歎息著搖搖頭。 鄭成功的心裏一定比熊天賜還要難受,熊天賜和鄭芝龍的利益之爭在他眼中不亞於骨肉相殘,可事實就是這麽殘酷,這個世界地人都瘋了!


    “阿森。 你替我轉過總兵大人。 如果他願意提供前往美洲地船隊,我將割讓出一半的土地作為你們鄭家地家業。 他也可以派兵駐守!”熊天賜繼續地低沉說道。 鄭芝龍做事不但陰險而且毒辣,沒有足夠的利益他是不會罷手的。


    “天賜哥,這萬萬不可!”鄭成功大驚失色:“美洲那可是你們苦心經營的根據地啊,怎麽能放棄呢?”


    “阿森,你照我說的話轉達就是了,我是不會放棄的!”熊天賜心裏感動,他看得出來鄭成功是真得緊張他地基業:“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說好了,你我再見之時,就是中華再起之日!”


    鄭成功心中一震,不由自主點點頭。 看來,熊天賜和他父親之間的衝突是不可避免了,顯然熊天賜有信心將他父親派出的部隊消滅。 鄭成功也不禁擔心,十幾個大明軍人,不過一年多的經營,帶著一群土著,如何跟他父親派出的至少六百正規軍,還有配備火炮地戰艦對抗?而且,到美洲的這條路上,他父親還不知道有多少陰毒的狠招等著熊天賜呢。 鄭成功眉頭緊縮,但看著熊天賜陰沉的臉,知道現在說什麽也沒用,隻好跟隨在熊天賜身後,向著港口方向奔去。


    韓洋臉色蒼白如紙,披頭散發,加之穿著一身白色的棉衫,仿佛是閻王殿裏的白無常。 他見著熊天賜在士兵的帶領下走進房間,頓時秀目中湧出兩行熱淚,掙紮著從**爬起來:“大人!”


    “什麽也別說!能走嗎?”熊天賜看著韓洋的胸前滲透出血跡,臉色頓時變得鐵青,冷聲說道。


    “能,就是爬我也能爬!”韓洋止住眼淚,冷眼看看熊天賜身後的衛兵,大聲說道。 這些天來,他像囚犯一樣被監視起來,即使想送信也都被士兵擋回,如今看到熊天賜來接他,無論如何他也不想這麽被軟禁下去了。


    “好,我們走!”熊天賜架起韓洋就往驛館外走去。


    “慢著,總兵大人下令沒有他的手諭不能將此人帶走!”一個長官看著熊天賜和韓洋要離去,帶著兩人封住去路。


    “我親自來了也不行嗎?”鄭成功怒喝一聲,從門口大步走了進來。


    “屬下參見國姓爺!”士兵長和眾士兵見來人是鄭成功,急忙下跪行禮。


    “我現在要把人帶走,可以嗎?”鄭成功冷聲說道。


    “國姓爺,這個,小人,小人奉總兵大人口諭保護此人,還需總兵大人手諭才能放人!”士兵長咬咬牙。 大聲說道。


    “我若是奉皇上手諭帶走此人呢?”鄭成功說著話,緩緩從腰上解下隆武皇帝禦賜地金牌,高高舉起。 眾士兵剛才還是單膝跪地,見是金牌嚇得雙膝著地,不敢抬頭看三人。


    “我們走!”鄭成功向熊天賜點點頭,自己在前麵開路,眼見到了大門口。 那士兵長忽然追上前來,跪倒在路中央。 再次大聲說道:“還望國姓爺恕罪,沒有總兵大人口諭,不能帶走此人!”


    鄭成功滿臉通紅,黝黑地臉上籠罩著殺氣,噌的一聲將寶劍拔出來,就要將麵前這個大逆不道地士兵長刺死。 熊天賜忽然伸出大手,抓住鄭成功。 同時沉聲說道:“不要為難他了,他不過是奉命行事。 ”


    鄭成功愧疚地看了熊天賜和韓洋一眼,收回寶劍,同時對著地上毫無懼色的士兵長怒喝道:“快去請示你的總兵大人吧,我們就在等著你的命令!”


    那士兵長如釋重負,帶著兩個士兵迅速離開驛館,向上級請示命令去了。


    三人無奈回到驛館的房間中,鄭成功解下佩劍。 重重摔在桌子上,不解氣地說道:“天賜哥為什麽要攔著我,真想殺了那個沒用地狗東西!”


    熊天賜淡然一笑:“殺了他又有什麽用,你父親不過是在向我展示實力而已,既然他那麽愛顯擺,就成全他吧。 隻要能移民,韓洋沒事,也就由他吧。 ”


    韓洋聽著熊天賜的話,隱隱猜到形勢地不利,不禁羞愧道:“大人,都是我沒用,沒有辦好這趟查,筆記,筆記也讓他們給搜去了!”


    “韓洋,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詳細告訴我們!”


    鄭成功眼圈都有點紅了。 什麽時候熊天賜都沒拿他當外人。 韓洋臉上lou出痛苦的表情,緩緩說道:“按照大人的吩咐。 我趕到息辣後聯係到三位曾經和我父親交好的華商。 他們對投資美洲很感興趣,又聽說我們和荷蘭人合作,便放心了很多,經過一番了解,他們最終答應共組八條商船協助我們移民,並承諾如果順利,此後將派出更多商船和我們合作,並會將南洋的一些華人也移民過去,建立他們的貿易點。 ”


    “我們出航後,一切都很順利,眼見快要到達澎湖,就讓雇傭的葡萄牙戰船先行回去。 不想葡萄牙戰船走後沒多久,就出現六艘海盜船將我們劫下。 無論反抗地還是不反抗的,都被他們殺了,我中刀倒地後裝死才逃過一劫!”


    “那些海盜都是什麽人?”熊天賜忽然問道。


    “有華人,也有葡萄牙人,其中華人居多。 ”韓洋說著話,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海盜剛一撤離,澎湖巡邏的大明海軍艦船就到了。 他們並沒有追擊海盜,反而,反而四處翻找東西,最後找到我身上,將筆記從我的懷中搶走。 為首的長官見我還沒死,這才將我帶了回來。 ”


    “什麽筆記?”鄭成功忍不住問道。


    韓洋看看鄭成功,痛心說道:“南洋息辣島上有一人叫宋葉興,他的祖上曾隨鄭和下過西洋,到達過美洲,所以收藏著一本當年的出海筆記。 我花費了重金,又通過家族的影響力才得到地筆記,卻被他們搜去了!”


    熊天賜見韓洋顯得有些激動,不禁安慰道:“筆記沒了可以再找,關鍵是你沒出事就好。 ”


    現在顯而易見,這一切很可能都是鄭芝龍一手策劃的。 那本珍貴的筆記也一定在鄭芝龍的手上。


    “韓洋,成功的父親鄭芝龍鄭大人,對我們在美洲的殖民地很感興趣,這一切可能和他有關。 你放心吧,今日之辱,他日我定會加倍討回!如今你地船隊沒了,唯一能依kao得就是鄭芝龍的幫助了,你千萬不可衝動,一切有我在!”熊天賜拍拍韓洋的肩膀,鎮定說道。


    如今他們最大的優勢就在於隱藏了實力,鄭芝龍並不知道華夏殖民公司其實是他名下的公司,也不知道他們已經在美洲建立起一方較為強大的勢力,隻要到了美洲,主動權將自動回到熊天賜的手上。 區區六百人,三艘戰艦就想將天賜軍消滅幹淨,那是癡人說夢。 或許鄭芝龍已經憑借著和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關係布置好了一切,但他再強大也僅僅是在南洋,是在福建、廣東和浙江的沿海,你是南洋之王,我熊天賜就是北美之王!


    鄭芝龍和歐洲人的關係並非鐵板一塊,也是利益紐帶地關係。 歐洲人如果想得到東方地絲綢和瓷器,想和南洋華商打交道,就必須通過鄭芝龍,顯然他們也是很無奈。 一年後,黃道周戰死,隆武皇帝被俘,鄭芝龍將投降滿清,此後,鄭氏家族的勢力將逐漸被鄭成功接管過來。 這對歐洲人是個機會,對他熊天賜何嚐不是個機會。


    忍,麵對一個絕對地強者,在你具備同等的實力之前,一定要學會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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