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卿肥頭大耳,嘴裏叼著根香煙,臉上布滿了陰霾。他端坐在沙發上,默不作聲,隻是,幽暗的瞳孔中,布滿了血絲。


    不久前,吳滿鵬親自帶人把曾小羊的屍體,運到他家。並告知殺人者,地位顯赫,決不可輕易得罪。


    幾十年前。


    曾少卿的父親,本是平洲鎮的鎮長,改革開放後,翡翠市場進入廣州,賭石行業越加火熱。曾少卿在平洲開了數家賭石場,而後先是借助父親的勢力,在平洲創辦了玉器商會,自己擔任商會長官。


    做大後,商會又改名成玉器協會,而他則繼續擔任玉器協會長官。


    曾少卿常年撲在生意場上,很少有時間陪兒子,他心懷愧疚。但凡曾小羊所求,他無不答應。對曾小羊一再縱容,沒想到有一天,兒子會因此而慘死在別人手中。


    看著近在咫尺的屍體,曾少卿眼角滑過兩行清淚。


    他抱著額頭,無聲的哭泣。


    曾少卿心裏清楚,兒子的死,張哲輝有責任,他所肩負的責任更大。如果不是自己過於寵溺,縱容,小羊怎可能有今天這個下場。曾少卿陷入深深的自責,粗糙的大手,重重擊打著自己額頭。


    “都怪我,都怪我……兒子你醒醒,你醒醒,老爸錯了,老爸不該放任你胡來。老爸錯了,你醒來好嗎?求求你醒一醒,老爸再也不做生意了,老爸以後哪兒都不去,天天陪著你,陪你一起看動畫片,陪你一起玩積木,我的兒子啊……”


    曾少卿跪在屍體前,蒼老的麵孔,毫無半點血色,滿頭黑發,眨眼間變成銀白,就連身軀也變得佝僂,似乎吞下時光衰老毒藥,瞬間老了十來歲。


    人生四大悲事,老年喪獨子。


    心如刀割的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了。


    小羊再壞,他仍是自己的兒子。


    君子好玉而美德。


    曾少卿雖然借助了父親的勢力,但多數也是靠他自己,實打實的打出一片天地。作為一個商人,一個成功的商人,他的為人,大多數人都看在眼裏。除了護犢子之外,曾少卿在生意場上,十分講信用,隻要是答應了的事兒,哪怕明知道是賠本的買賣,曾少卿也絕不拖拉。


    也正因此,別人才會相信他,曾少卿才能走到今天。


    而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什麽狗屁生意,什麽名利金錢,兒子都沒了,要那些有個屁用。


    坦白的說,曾少卿應該算是個好人。得知兒子慘死之後,曾少卿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怪罪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貪圖名利,把時間精力都撲在生意上,沒多陪陪兒子,兒子脾性定然不會那麽暴躁,狂妄。


    是自己親手葬送了兒子啊!


    “嗚嗚……”


    程菲菲摸著曾小羊冰冷的臉頰,淚流成線。


    “我的心肝啊!聽媽媽的話,睜開眼睛好嗎?媽媽不能沒有你,媽媽不能沒有你啊!我的兒子……”


    程菲菲哭的死去活來,幾度昏厥,嗓子都嘶啞了。可任憑她怎麽呼喊,曾小羊都不可能再醒過來。她似乎終於明白了這一點,突然猶如饑餓的野狼,揮舞著爪子撲向曾少卿。


    程菲菲拚命撕扯著,曾少卿的老臉,脖頸上,多出來一道道駭人的血痕。曾少卿沒有躲閃,沒有掙紮,隻是木然跪在地上,任由老淚縱橫。


    地上,幾十根煙屁股,已經熄滅,唯有嫋嫋青煙,仍在空中飄蕩,繼而緩緩消散,從此不再。


    “廢物,你這個廢物。”


    程菲菲把曾少卿臉全抓花了,仍未停止癲狂,揮舞著重拳,拳拳直捶男人胸口。“你還算是人嗎?兒子都被人害成這樣了,你不去為兒子報仇,你跪在這裏哭什麽哭。你個軟蛋,兒子死了,兒子被人害死了。”


    曾少卿突然抱著程菲菲,緊緊抱著,任由她瘋狂的撕扯。“對不起!對不起!老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兒子,是我害死了兒子啊!我不該慣縱他,我不該光顧著做生意,我……”


    “啪啪啪!”


    曾少卿揚起粗糙的手掌,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在自己臉上。


    小的時候,小羊多可愛啊!


    “爸爸,你會用橡皮泥捏泥人嗎?”


    “爸爸,你說阿童木能打敗壞人嗎?”


    “爸爸,你不要惹媽媽生氣啦!羊羊幫你哄哄她。”


    渾濁的老眼,噙滿了淚光兒,曾少卿哭倒在地,像個精神病似的,眼神恍惚,嘴唇一張一合,呢喃著。“為什麽自己這麽蠢,為什麽當初沒有多陪陪兒子,為什麽……”


    程菲菲瘋了一般,沒命的扯著曾少卿。“你這個沒用的男人,你個孬種,兒子被人害死了,你卻躲在家裏。你給我起來,起來。”


    程菲菲披頭散發,麵白如紙,跟電影裏的女鬼似的,扯著嗓子發出歇斯底裏的怒吼聲。“你這個畜生,你快起來替兒子報仇。殺我兒子的人,必須得死。”


    程菲菲什麽也不管,空白的腦袋裏,就隻有憤怒,仇恨。她需要發泄,否則,她會瘋掉。“必須得死,必須得死……”


    曾小羊即使再壞,再惡,他仍是程菲菲的兒子。


    曾少卿腦袋一片空白,兒子的死,給他帶來的打擊太大了。精明的腦袋,此時也是一片恍惚。耳邊老婆歇斯底裏的怒吼,驚醒了他。是啊!兒子再調皮,也罪不至死。


    他們,他們怎麽可以殺死自己的兒子?


    就算兒子有所冒犯,那也應該讓法律來懲處,什麽時候輪到他們動手。不能就這麽算了,一定得讓殺害兒子的人,受到懲罰。


    對,要讓他們受到應有的懲罰。


    仇恨的種子,在一個父親的心裏,生根,發芽,很快便茁壯成長起來。


    那一雙了無生氣的老眼,似乎找到了目標,怒氣衝天,血紅色的瞳孔,滿是殺氣。曾少卿推開程菲菲,從地上站起來。仰頭看著天花板,吐納幾口氣後,毅然下了決心。


    他走到曾小羊屍體邊,麵無表情,似乎已經忘了喪子之痛。幹如枯藤般的手臂,抓著曾小羊冰冷的手掌。“孩子,你安心去吧!用不了多久,殺害你的人,用不了多久,父親會讓他們下來給你賠罪。”


    再看到兒子屍體的那一刻,曾少卿腦袋一片空白,兒子沒了,權利,金錢,名利,一切都是浮雲。沒了兒子,他再努力,所得來的一切,到頭來還不是虛無。那一瞬間,愧疚的曾少卿甚至想到自殺了解自己。


    活著沒能多陪陪兒子,那麽幹脆就死了,下去照顧兒子。


    而現在,曾少卿一點自殺的念頭都沒有。再為兒子複仇之前,他不能死,曾少卿已經下定決心,即便是傾家蕩產,一無所有,也要為兒子報仇。


    “走。”


    程菲菲趴在地上,手忙腳亂找到電話,遞給曾少卿。“快,給吳滿鵬打電話,讓他務必把殺害兒子的凶手抓住,切不能讓他們逃走了。”


    “不行。”


    曾少卿半眯著雙眼,有了目標之後,他驟然變得冷靜。這就是曾少卿,隻要有目標,即使再苦再累,哪怕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他也能很快做出分析。“殺害兒子的人,不是一般人,不能輕舉妄動,免得打靠驚蛇。”


    通過吳滿鵬,曾少卿對張哲輝幾人有一定的了解。靠吳滿鵬就能把他們抓住的話,不用曾少卿發話,吳滿鵬早把他們拿下了。“這事得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


    “那得長到什麽時候?”


    程菲菲本以為現在就可以抓住殺害兒子的凶手,然後再一刀刀切了他們,為兒子報仇,哪知道男人既然要從長計議。程菲菲心中怒火滔天,不親眼看著殺害兒子的凶手慘死,她會瘋了的。


    程菲菲再一次撲了上來,扯著曾少卿的頭發,嘶啞道。“我不管,我要你現在就把他們找出來,殺……”


    “滾。”


    曾少卿一把將程菲菲推開,聲音冰冷。“想為兒子報仇,就給我老老實實呆在家裏,閉上嘴,吵的我心煩。”


    程菲菲一臉驚恐,詫然,還有悲傷。


    兒子死了,老公也變了。


    以前,曾少卿從不會這樣對她,可剛剛,他那麽用力將自己推開,差點腦袋磕到桌角了。


    她卷縮著身子,就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嗚咽抽泣著。


    從看到曾小羊屍體的那一刻,曾少卿就死了,他現在之所以還活著,就是為了給兒子報仇。這種沒有感情,不顧一切,而且手中還有一定實力的人,才是最可怕。


    更可怕的是仇恨填胸的曾少卿,並沒有選擇貿然出擊,他就像一條遊弋在黑暗中的毒蛇。在冷血動物眼中,沒有敵手,隻有獵物。而現在,這條毒蛇盯上了張哲輝。


    “喂?”


    曾少卿抓著電話,走到房間。“幫我查下這幾個人的身份,背景,以及家庭住址。”


    徐長樂小心翼翼陪在眾人身邊,他不知道張哲輝他們究竟是什麽身份,手下人持槍殺人,居然一點事都沒有,而且,看吳滿鵬的樣子,好像於誌軍的身份,比他還高。


    通過仔細觀察,徐長樂發現錢誌高,王心怡以及於誌軍幾人,全都是圍繞著身側的這個年輕人,轉動。


    這個人,究竟是什麽身份?


    張哲輝蹲在一塊賭石毛料麵前,拿著強光手電筒,細細端詳著。


    會卡料,淨重八十多斤,表皮有蘚,頂部有幾道縱莽。側邊密密麻麻布滿了一片片耀眼奪目的青翠。


    這塊石頭賣相極佳,標價為三千萬。


    切開後,如果綠進去了,價值能翻上好幾倍。但如果沒進去,三千萬就打水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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