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年十二月三十一號的晚上十一點楚天火車站。(.)


    馮家妹在城市中最後的一個心願居然是坐一次火車她的父親馮國放爽快地答應了女兒。


    林曉去火車站送這對父女。


    劉玲沒有去她這晚走不開她在有關人士的撮合下在宏福樓擺下了盛大的一桌和鄒、汪兩家要和解此事。


    火車站候車大廳由於已接近淩晨人並不多大多是腿邊放了大包小包的奔波於城市之間的民工們。他們有的橫七豎八地躺在椅子上有的則四五個聚在一起小聲地打著撲克牌。


    隨著大廳裏廣播裏女播音員軟軟的聲音一陣陣響起馮家妹的表情一次一次地興奮起來她纏著父親問是不是他們那列火車來了。


    馮家妹在農村走向城市的路上就看到過這黑色的長龍看到它瘋狂地呼嘯著從自己身旁轟隆隆開過。家妹還在那長長的鐵軌之間跳著走了很久了。


    她似乎並不介意自己失去色彩的感知能力就好象她從來就沒有過這種能力一般。這讓林曉非常佩服這樣的心境林曉未必達得到或許這就是馮村的魅力吧她讓人無為、不爭;讓人忍耐、不驚。


    馮家妹的眼睛看在林曉眼裏也許是心理作用林曉覺得更加黑白分明了靜看時更有一種奪人魂魄的力量在眼睛轉動間觀察事物時卻稍比從前要遲鈍一些。


    終於終於他們的那列火車要進站了工作人員打著哈欠開始剪票人們井然有序地排起隊林曉買了站台票跟了這對父女進去了。


    馮家妹親眼看到火車粗喘著氣緩緩向他們開過來的時候興奮地叫了起來。


    火車終於停穩了馮家妹和父親上了車找好位子打開窗戶家妹一個勁地向林曉招手。林曉也招手他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火車從不等人不等人把心頭的離愁別緒徹底抒幹淨。很快火車整個猛然抖動了一下一陣長鳴之後龐大的身軀緩緩開出了站台。


    隨著鐵輪撞擊鐵軌的聲音越來越鏗鏘有力火車越開越遠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馮家父女坐的是中途車到襄樊他們就會下車然後經過三天三夜的徒步回到馮村回到那個纖塵不染的世外桃源。那個遙遠的馮村啊那個保守卻又生命力依然強盛的馮村不知道還能把這種風骨保留多少年多少代?


    林曉一個人站在站台上望著黑暗中延伸出去的軌道兩旁的指示燈出神。


    他的心一下覺得空了許多。並非是為了馮家妹的離去而是因為離去本身勾起林曉許多回憶。


    那一年自己從曹山下來打定主意要到外麵的世界闖出一分自己的天地來。他告別了父親獨自一個人來到縣長途汽車站滿懷著悲壯坐上開往深圳寶安的長途客車。當車開動的時候開出車站的時候林曉突然看到一個親愛的身影在奔跑著:是韓冰啊!


    考場舞弊被驅趕出來在父親痛心疾地責罵之下林曉萬念皆空跪去曹山。那時韓冰剛剛放暑假回來。回來就知道林曉的事瘋一樣去尋找林曉可就是找不到因為林曉無法麵對韓冰。


    整個暑假都快要過去了韓冰去過林家無數次都沒看到林曉。要不是韓冰常去林曉的父親每天在失去兒子、愧對亡妻的心理煎熬下恐早支撐不下去了。


    韓冰剛剛聽說林曉去了長途汽車站就跑來了。可車啊也是不停的啊不容得這一對年少的戀人說上幾句可以一輩子回味的話。


    林曉拉開窗戶拚命向韓冰揮手。韓冰喊著:“林曉記得給我寫信啊一定寫信你不寫我永遠也不能饒恕你的!”


    隔了那麽遠林曉依然清晰地看到韓冰兩行清淚猛然流下。


    林曉猛點頭。


    啊那一場景仿佛就生在昨天。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怎麽舍得離開你我最愛的人!


    可是現實的殘酷城市人對他的鄙夷讓他在強大的充滿誘惑物質世界中漸漸失去對自己失去信心對他們的愛情失去信心。林曉那時隻知道悶頭做事永遠看不到出路永遠也沒有屬於自己的機會林曉的一輩子看來隻能是一個攬工漢了於是他放棄了。


    現在看來這懦弱的選擇激起林曉最後的死誌他再沒什麽了這世界上的一切美好的都不是他的他深刻知道自己的每一分錢都要通過自己的血汗來賺得於是他更加玩命地幹活以他的聰明才智以他在眾攬工漢們的威望他逐漸在一年後帶領著一幫兄弟可以單獨攬上一些小活。這一條充滿荊棘的展道路啊如今看來若不是關鍵的幾個時刻得貴人相助他林曉至多也隻是一個小小的包工頭而已。


    林曉正胡思亂想之際突然看到鐵軌對麵的那個站台正站著舒夜。昏黃的路燈下她一個人俏立在那穿著黑色的呢子風衣內高領的綠色羊毛衫下穿藏藍色牛仔褲手裏拖著一個行李箱子夜風吹拂之下長飄拂腰帶跟著飄白淨的臉龐在橘黃的燈光下有著一種象牙一般的光芒散射出來美極了。這美麗的輔導員是要去驕海吧。林曉心頭馬上反應過來。


    林曉高聲大叫道:“舒老師!你這是去哪啊?”林曉是明知故問。


    舒夜在和同學們聖誕狂歡之後就決定在這天二○○七年的第一天坐上火車去驕海。她走得悄無聲息她不想讓自己離去的時候淹沒在離愁別緒裏。她是帶著夢想和漏*點去的在她一次又一次教導學生要樹立怎樣的人生觀怎樣的事業觀時候她舒夜正要開始自己的事業的起點了這本身是一件多麽激動人心的事情啊。這麽多年書讀來讓舒夜擁有一種無形的自信她相信在那國際化大都市驕海會有屬於她的大舞台的在那裏她不會比任何優秀的男企業家差。


    每每想到即將的驕海之行舒夜就會忍不住激動好一會。是的她不需要同學們送她的。她要一個人悄悄地走不告訴任何人走的有一些悲壯色彩這樣內心才能填充更多一些勇氣。


    當舒夜孤立在這站台的時候更是感覺到這種悲壯。然而她聽到一個人在呼喊她。舒夜尋著聲音看去看到對麵站台上赫然站在林曉!


    舒夜笑了沒來由地笑即使是她若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這種笑也會覺得有一絲詭異。


    是的當舒夜小姐拖著行李箱經過林曉宿舍門口的時候她有一種敲開門告訴自己就要走了、就要離開了、去驕海的衝動。可舒夜忍住了沒想到林曉卻就在火車站裏這真是奇怪啊。


    舒夜叫道:“我去驕海去一家房地產公司實習!”


    “哦那什麽時候回來了?”


    “我不知道呀!”


    “為寫好論文嗎?”


    “是的。”


    “那祝舒老師一路順風啊!”


    “謝謝!林曉你在這做什麽?”


    “我送兩個朋友!”


    兩個人就這樣隔著鐵路大喊著聲音穿透濃重的夜霧舒夜心頭不禁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在心頭緩緩流動。


    大地震動著兩人依然大喊著讓少有的幾個旁觀者看到誤以為這是一對情侶此時此情是別樣的浪漫。


    列車緩緩開進了擋住林、舒二人的視線。五分鍾後火車又是猛烈地抖了一下像劇烈的咳嗽很快火車氣順了呼嘯著開走了。


    一列向西一列向東帶走了兩個女人。


    兩個與林曉什麽關係的女人呢?


    林曉搖了搖頭轉身下地道走出火車站。火車站外還執著停著十多輛出租車司機大哥們在寒風中依然熱情地向他招呼著。林曉卻不想坐車隻是一個人走著他想一個人在這城市裏走一走像馮國放大哥這些日子以來在城市裏飄蕩一樣。


    馮大哥向他描述著:


    夜深我在這個城市像幽靈一樣飄動著。在這巨大的城市裏我聞不到泥土的氣息聞不到花草自然的芳香聽不到蟲兒的喧鬧鳥兒睡覺時不安分的翅膀撲撲聲。


    城市裏的每一個人生活在壁壘森嚴的房子裏警惕地睡著一點風吹草動就讓他們驚醒。城市裏的狗一隻隻委瑣而貪婪。這裏不是我們的家園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我們傾聽不到自然之音隻是一片人世的糟雜……


    真的像馮大哥所描述的那樣嗎?


    城市啊城市。


    新的一年已到了遙遠的地方偶而一枚煙花歪歪扭扭地竄向空中隨著爆炸聲響過後在夜空中留下一朵不大不小煙花。城市的人這過去傳統的樂趣為了安全也變得小心翼翼地燃放著。


    出了火車站擺脫了的哥們擺脫了火車站附近一個個喊著要林曉住宿穿著妖豔的女人。林曉向前走了一個多小時來到了人民廣場。


    廣場寂靜十分然而依然五光十色此時仿佛是專屬於他林曉一個人的這整個城市都仿佛屬於他了。


    林曉打了幾個電話給劉玲都沒人接想是她還忙吧她手頭的事也真夠讓她棘手了。


    林曉在人民英雄紀念碑背風的一麵坐下寒意很濃了讓他不得不運氣去抵抗它。很快他一眼掃到那不遠處躺在地上的一個乞丐。


    乞丐全身抱成一團穿得是一身破棉襖身上找了許多報紙蓋著睡得酣卻時不時劇烈地全身顫抖一下。林曉不不得不感歎人之潛力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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