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牽著昭茵的手,頭也不回的離開。我討厭空溱的冷笑,討厭納斯訓斥的口吻,討厭眾神對空溱的虔誠。我要帶昭茵到落傷河,隻有那才是我的地方,我在那整整生活了一百年。我要帶昭茵去看我的傷敖,我要傷敖也這樣呆呆的看昭茵。我要讓她撫摸古藤樹的脊背,和她一起站在瀑布底下享受水花的清涼,如絲帛。


    傷敖看到昭茵的到來顯得格外的歡快,像個快樂的孩子。昭茵躺在我的懷裏,把腳浸在這條我曾經躺過的河裏。時不時動一下她靈巧的小腳丫子,那河水激起一層波浪,在月光的映照下,很迷人。柔和的月光傾瀉在昭茵的臉上,我突然想到了秋霜下的紫零花,清秀而冷傲。我撫摸著昭茵瀑布般的頭發,輕輕吻了她的臉。昭茵的臉微微一紅,呆呆的看著我,像傷敖看我的眼神。


    一百年,我很少看月亮,尤其是月圓的夜晚。月亮的形狀讓我很麻木,還有月亮裏的那棵樹,總會讓我想起古藤樹,擔心有一天它會離我而去,遠遠的懸掛,讓那月中的人一斧子一斧子砍裂,剝去那歲月的滄桑。它會忘記我,不讓我倚在它的身上,看天邊的彩雲。我不願想象。


    一顆流星劃著一個優美而華麗的弧線迅速的消失。


    昭茵問我,是不是所有美麗的東西都很短暫呢?就像花兒,就像夢兒。


    我笑了,我說,隻要美麗過,又何必在乎它時間的長短呢?


    昭茵眼中滑出了一顆淚,她說,不要去殺茲然,三天已經夠了,我希望你好好的活著。


    我笑得很苦澀,問她,如果你看著我就會死去了,你會怎麽辦?


    昭茵把頭扭到一邊,像風般哽咽,沒有回答。然後她說,見到茲然時,你告訴她,你叫洛崖。


    我說我會的。我用手捧一捧落傷河的水,走到昭茵的身旁。我說,明天黃昏,我們一起看彩雲。昭茵用手挽住自己的長發,喝了一口我手心上的水,然後說,明天我們一起看彩雲。我坐在落傷河旁的石頭上,靜靜的看著昭茵,直至月已中天,直至昭茵躺在了古藤樹下。我把昭茵抱到水草旁,輕輕的放下。傷敖還是呆呆的看著我,我說,幫我照顧她。


    我又輕吻了昭茵的臉,然後背上了我的劍。


    我想如果我去殺茲然,昭茵一定會跟著我的。但我不能帶著她,我不能讓她受到任何威脅。雖然這是我記憶中的第一場戰鬥,但我知道分心是戰鬥中的大忌。我在手心的水中施展了幻術,昭茵至少也要到明天晌午才能醒來。那時我一定會勝利歸來,因為我還要和昭茵一起看彩雲。


    我穿上了白色的長袍,用絲線將頭發高高的束起,把腰帶勒得很緊。我知道這樣是有利於揮劍的。雖然這是我的第一場戰鬥,但我總覺得在昔日的某個時候曾發生過,那麽相似,那麽熟悉。


    我在天界聖山裏穿梭。風揚起我額前散落的幾根頭發,飛揚,飛揚。我的心中聚起了一種力量,化熱,遊走於我身體的每個角落。劍在鞘中顫抖,那是一股肅殺之氣。我的心平靜了,因為這已經是戰鬥的前序了。


    羅斯湖是茲然居住的地方。那是一股奇臭的味道,刺鼻。我馬上停止了呼吸,用體內的逸氣充當呼吸。羅斯湖裏堆積著惡黑的淤泥,腐爛的食物,冒著黑氣。我用目光搜索著那個惡毒的女人。


    湖邊有一棵垂青樹,這是這裏唯一看得過去的地方。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古藤樹。


    垂青樹的枝條在動,瑣碎的聲音越來越密。我於是看到了茲然,她從那棵垂青樹後麵走了出來,輕盈的,飄逸的。


    那是一種無法想象的美。如風般瀟逸如烏雲般漆黑的秀發在空中飄揚。她的眼睛如明月般閃亮,像秋水一樣似哭似笑,似愁似怨。美妙絕倫的臉上像是凝著一層瑞雪般細膩光滑,忽而又似映著朝霞般燦爛。曼妙的畫麵不斷的變換,不斷的閃過。她穿著驚豔的衣服移動著碎小的腳步向我走來,我陶醉了。


    當她走到我麵前時,她猛然把手伸進了左手的袖子。我從沉醉中驚醒,連退了幾步。劍已經在我的手上。茲然的臉上突然失去了原來的嫵媚,多了一絲恐懼,手中也多了一束飄帶,銀白銀白的。


    我試著將心情平靜下來。我說,你剛才犯了一個錯誤,如果你不是那麽急切地去取你的武器,我就失敗了。


    茲然笑了,很大聲,像冬天裏的風。她問,你是誰?


    我想起了昭茵的話,但我突然沒有了說的欲望。我說,一個來殺你的人。


    茲然又笑了,說,就憑你?誰指使你來的。


    我大笑,像天空的驚雷,整個天界聖山都在笑聲中震動。誰?誰可以指使我?隻有我自己。


    茲然喃喃的說,像,像他的口吻。可是,他已經死了一百年了。


    我伸出了劍,光芒四溢。時值太陽初升,點點光圈環繞著索拉劍,愈顯鋒利。


    茲然後退了幾步,但馬上又恢複了鎮靜。恐懼也是戰鬥中的大忌。


    我揮劍刺去。茲然揚起了飄帶,那飄帶急速的旋轉,包圍著她的身體,像是很多銀白的光環。光環之間的空隙本是最好的空當,但卻又迅速的被新的光環占據,而原來光環的地方又露出空當。我無法下手,劍隨著飄帶急速的揮舞。突然最底下的光環像一把筆直的劍,朝我的胸口刺來,拉動著所有的光環。我連忙回防。收劍,旋劍幾乎在同一時刻完成。我驚詫於自己的行為,因為那個動作是那樣的完美,簡捷而迅速。飄帶從各個方向刺來,我揮劍防守。本看來急勁而堅硬的飄帶遇劍後又恢複原本的柔軟和光滑,沿著劍身滑開。如此幾十個回合,她的飄帶依然完好如故。


    突然茲然暴吼一聲。狂風,碩大的狂風吹來了烏雲,擋住了太陽的光芒。頓時飛沙走石,但這一切都沒有聲音,寂靜的令人窒息。


    我又聽到了自己的心跳,還有茲然的。我的劍還很明亮,但明亮的隻有劍。周圍都是濃濃的黑,欲滴。我把劍指向前方,我看不到茲然的飄帶,但我知道她也沒有動。如果她動,飄帶會亮,如閃電,但卻比閃電的速度還快。我隻有等待,等待她的行動。我相信我揮劍的速度。茲然也沒有動,顯然她也知道我揮劍的速度,她在等待機會。戰鬥中,被動需要的是不可戰勝的信心和後發製人的力量。我很鎮靜,因為不鎮靜就等於死亡。我不能死,因為我還要和昭茵一起看彩雲,鑲著金邊的彩雲。給自己一個信念就是最好的自信。黑暗是茲然最適合的環境,她那惡毒的魔法隻有在黑暗中才能最好的發揮出威力。眾神都送給她一件惡毒的東西,她的法力來自眾神。我知道她的飄帶有著電神賜予的力量,動如靈蛇。但閃電隻有在黑暗才能顯出它的力量。我在等待,等到太陽升至頭頂,那時太陽神賜給大地的光亮是最強的,它可以穿透茲然的黑暗之夜。我在等待,等待茲然不耐煩。一旦她不耐煩,她就回疏忽,疏忽就會有露出破綻。茲然一直沒有動,她也很鎮靜,顯然也是經過長期戰鬥的人。她知道即使到了中午,我也沒有辦法殺她,因為她有夜神的保護,她的世界依然可以一片黑暗。一動不動會使整個身體都成為攻擊的對象,但同樣處處能輕易的防守,我想茲然也知道。


    日已中天,我的一半世界變得光明,索拉劍也恢複了霸氣。茲然的世界依然是黑暗,無窮無盡。她的飄帶依然是那樣的有力和快速。昭茵應該已經醒來了,我必須馬上結束這場戰鬥,因為我還要陪她一起看彩雲。我隱約的聽到昭茵呼喚我的聲音,是在我的內心嗎?可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我知道我輸了,因為我的心已經開始不安,不安便是死亡。我看著茲然,等著她飄帶的刺來。但我突然發現茲然臉上驚駭的表情,接著是手的垂落,飄帶在手的垂落中劃出一道閃電,無力而哀鳴。我的劍已出手,氣貫長虹,直取茲然的咽喉。她的血沿著劍峰流了下來,從我的手腕上一點點滴落到地上,她的世界也變得光明。我看到了她那不可思議的神色和悲傷的眼神,似乎還夾帶著驚喜。昭茵來到了我的身旁,她是真的來了,她是真的在呼喚我的名字,我笑了。


    我說,你看,你有救了。昭茵的眼角掛著淚花,在太陽的照射下閃著亮光。


    茲然的飄帶掉到了地上,她問,你,你是洛崖?


    對,我是洛崖。我的眼神還是那麽堅定。


    你沒有死,你真的沒有死。茲然帶著幾分高興的說。


    我笑著說,可惜你馬上就要死了。


    茲然痛苦的眼神更加明顯了。但你是我的弟弟啊,你殺的是你的姐姐啊!


    疑惑,驚異,恐懼不斷地從我的心頭湧起。我的手放開了劍柄。血從劍柄一滴一滴的流,黑色的血中帶有一絲紅,我知道那是茲然的感情之血。我真的是茲然的弟弟嗎?我看著昭茵,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茲然倒下了,飄起的隻是一縷黑煙。隨風飄蕩,飛向地獄嗎?


    地上還有一把劍,索拉劍。我感覺到劍在動,我想動,但卻動不了。我看到空溱冰冷的笑,如刀刃,如冰邊,如劍鋒。我還看到了眾神無助而痛苦的眼神。劍高高的飛起,迎著太陽的光輝,指向我的胸膛。我的腳被吸住了,不能動,一動都動不了。索拉劍就這樣朝著我的胸口刺來,一切似乎都結束了。我看到羅斯湖旁美麗的垂青樹,我想起了我的古藤樹。


    我看到鮮血落在我的腳下,一滴一滴,痛在我的心口。鮮紅的血從昭茵的胸口滲了出來,滑過她潔白如雪的長袍,流到我的腳下。那柄索拉劍直刺在昭茵的胸口,那麽殘忍。這一切本應該是我來承受的,但昭茵卻擋在了我的前麵。我看到了昭茵蒼白的臉,還有清澈如水的眼神。我用幻術聽到了她想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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