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人雖然心裏樂意看繼子媳婦戚氏被架在台上下不來台,可麵上功夫卻是不得不做的,畢竟在李大將軍那裏,大家要和樂融融,兄友弟恭。


    可……這與薑韶顏有什麽關係?她吃穿又不吃用戚氏的。戚氏雖說身份高貴,可她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於她的出身和家人,既然如此,便總要顧及身後家人,注定不能任性妄為。


    薑兆此時辦的事莫說一個大將軍夫人,哦不,眼下還不是,是未來的大將軍夫人不能說錯,就是她方才抬麵子祭出來的縣主,都不能置喙一個“錯”字。


    既然沒錯,道理在自己這邊,薑韶顏自然不再客氣。


    畢竟,若是道理不在這裏,戚氏也不會輕易放過她。否則也不會在剛才她根本不曾惹她之時就率先發難了。


    薑韶顏端起席上的牛乳酥山小碗又挖了一勺,笑著應和李大夫人,看向戚氏,說道:“我年歲小不懂事,還請夫人莫要怪罪我。這酥山味道真真不錯,夫人多吃些!”


    戚氏臉色難看的看著碗裏堆疊的高高的牛乳酥山,原本就對酥山這物不甚喜歡,眼下更是有些吃不下去了。


    女孩子卻半點不給戚氏麵子,恍若未覺,挖了兩勺牛乳酥山,又開口問戚氏:“夫人怎的不吃?是還在同我計較不成?”


    戚氏臉色一白,剛要開口。


    一旁的宴會主人李大夫人幹咳了一聲,幫著解圍道:“這便是薑四小姐你多怪我們老大媳婦了,她這幾日來了月事,身上不大幹淨!”


    這賞花宴上都是女子,這等事說說也無妨。


    這話聽著確實是李大夫人在幫忙打圓場了,可……女孩子放下手裏的小銀勺,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說道:“哦,那倒是巧了!”


    這反應……幫著打圓場的李大夫人垂下視線,看著碗裏的牛乳酥山隻想笑。


    其實,來月事倒不是虛事。老大媳婦的月事確實是這幾天,可對麵的薑四小姐這麽一句意味深長的“巧了”聽起來卻好似是戚氏的推脫之語一般。


    不過,那與她何幹?回頭李大將軍問起來,她又不是沒幫繼子媳婦,是繼子媳婦自己先挑的話頭。


    俗話說,柿子專挑軟的捏。繼子媳婦一來,打的不就是這個主意?隻是沒想到盯上的柿子外表看著軟和,內裏卻硬的跟石頭似的,踢了一腳,反把自己的腳給踢疼了,怪誰呢?


    戚氏臉色難看至極:這刺頭一般的死胖丫頭可比她想象的難纏多了,一旦抓住了她的把柄便不肯放手了。


    她還要些麵子,有所顧慮,畢竟是這等身份的人。可這丫頭卻是個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而豁的出去。


    算了!戚氏忍不住深吸了好幾口氣,告誡自己:自己玉石作甚去同瓦礫相碰?磕壞了,瓦礫能有什麽損失?反而是玉石,那損失可大發了。


    先前還歡聲笑語的賞花宴早在戚氏出現時便安靜了下來,畢竟各懷心思,李二公子的夫人隻有一個,有些事擺的太明顯,若是沒被挑中,往後嫁了夫婿,難免會引得夫婿吃醋,夫妻不睦。


    雖說賞花宴安靜下來同戚氏本人幹係不大,不過,這倒不妨礙薑韶顏挖著牛乳酥山,似笑非笑的開口道:“夫人倒是氣場十足,人一出現便叫這賞花宴靜的跟夫人的獨角戲台似的!”


    這下,原本還有些輕微窸窣聲的賞花宴更是靜的一根針落地都聽的到了。座下女眷原本還會坐著活動一二,又或者摘摘席上的葡萄吃上兩粒,發出些輕微的動靜聲,這話一出,連這等動靜聲都不見了蹤影。


    場麵冷的出奇。


    坐下一眾女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默契”的誰也沒有出麵開口。


    畢竟這種得罪人的事,一般人都是做不來的。會做出這等事的,諸如上一輪的曹家小姐等人也收不到這次的宴會請帖了。


    戚氏臉色十分難看,那死胖丫頭顯然是清楚左右都得罪她了,也知曉她記恨上了自己,來日若有機會決計不會放過自己,便越發豁的出去。


    薑韶顏當然會給宴會主人麵子,不過眼下的宴會主人幫著打圓場顯然是言不由衷,私心裏樂的看戚氏倒黴,那麵上她自然也不用太給李大夫人麵子,繼續胡攪蠻纏了下去,左右李大夫人心裏是舒坦的。


    人都得罪了,那就幹脆往死裏得罪好了。至於來這宴會的目的……在李大夫人麵前立個“端莊賢淑”的形象,薑韶顏覺得並不需要。左右這李二公子未來的夫人也同她沒什麽關係,“端莊賢淑”作甚?


    不等她開口,薑韶顏又嗤笑了一聲,說道:“聽城裏的說書先生說隴西軍去歲改了幾條軍規,這軍規原本是李大將軍定下的,定了二十多年了,李大公子卻是一句話,直接將李大將軍二十多年的規矩說改就改。軍心所向,看來要提前恭賀夫人摘得大將軍夫人之位了!”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臉色頓變,就連最上首的李大夫人薄氏都明顯愣了一愣,而後略顯驚訝的朝她望了過來。


    目光裏夾雜著驚訝、錯愕等諸多情緒,卻唯獨沒有不喜和厭惡。


    戚氏臉色更是白的驚人,渾身發抖,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怒的。


    對這般緊咬著她不放的情形,大抵戚氏本人也是頭一次碰到。


    “匡唐!”一聲,席上一隻果盤翻倒在地,第一排末處席上一個梳著雙髻,容貌清秀的女孩子似是被嚇了一大跳,碰倒了桌上的果盤,果盤裏的葡萄滾了一地。


    眾人尋聲望了過去,立在後頭的侍婢們連忙上前將散落一地的葡萄和摔碎的果盤收拾了起來。


    女孩子似是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抬頭對上眾人朝自己望來的目光,笑了笑,解釋道:“先時有隻蜻蜓飛到了盤子上,我最怕這等東西了。”


    李大夫人含笑道:“女兒家怕這等東西有什麽奇怪的?我家裏兩個小丫頭連個小蟲子都要怕呢!莫三小姐莫慌,坐下吧!”


    原本臉色白的驚人的戚氏聽到李大夫人一句“莫三小姐”時臉色更是難看,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一副快要昏厥過去的架勢。


    這反應……薑韶顏有些驚訝的看了眼那廂的戚氏,轉頭看向那個梳著雙擊,容貌清秀的女孩子。


    她身上的穿著倒也不算十分富貴,不過那雙手……薑韶顏的目光在她垂在身體兩側,並沒有刻意遮掩的手上頓了頓,待看到手上薄繭的區域,目光閃了閃,隱隱明白了什麽。


    若是如此……自己方才那一句於戚氏而言果真是誅心直言了。


    不過……對著都已經得罪狠了的戚氏,薑韶顏覺得給她找點事做,省的她日後尋釁滋事,於她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至於今日自己這“牙尖嘴利”的形象,薑韶顏也不在意,畢竟,當沒有哪個婆母會喜歡她這樣“牙尖嘴利”的女孩子。


    李大夫人的賞花宴雖然還算不錯,不過薑韶顏覺得到此為止便可以了。她不想再參加下一回的賞花宴了,那便幹脆讓李大夫人將她從那“擇婦”名單上早早踢出去的好。


    薑韶顏覺得差不多了,自己這一句,既給戚氏挖了個坑,又杜絕了下一次賞花宴的可能,這才見好就收,笑了笑,說道:“不過是說句玩笑話,夫人莫要當真!”


    戚氏沉著臉,冷冷的看著她。


    薑韶顏起身,又道:“小女家中還有事,要早些回去見爹爹,便先告辭了!”


    李大夫人看著她,目光依舊含著笑意,溫和道:“為人女當至孝,你早些回去吧!”


    薑韶顏朝她一禮之後,帶著香梨離開了。


    待到女孩子走後,李大夫人這才轉頭看向身旁臉色難看的戚氏,安慰她道:“小姑娘的話做不得數的,這裏的話沒有誰會當真,莫放在心上!”


    戚氏咬唇,一言不發。


    這婆母說的倒好聽,眼下這等話怎麽能不放在心上?


    若說原先還能寄希望於將這裏的事情瞞一瞞,可看到那莫三小姐時,她便知道瞞不住了。估摸著晚間時候,這裏的事便會叫丈夫同公公知道了。


    莫三小姐是李大將軍手下的得力參加參將莫參將的千金,她來倒不是李大夫人屬意莫三小姐做自己的兒媳,而是公公特意安排的。


    自家那個公公手心手背都是肉,自是要和稀泥的。雖說兩個都是兒子,可夫君為嫡長,又幼失其母,公公憐惜夫君早早便在繼母手下討生活,素日裏自是多有偏幫。


    先時,繼弟婚事出了岔子,叫婆母名正言順的拿走了婚事做主的權利,自家公公雖說憐惜婚事不順的幼子,妥協了,可到底還是不放心的,便安排了莫參將的千金來了席上,等同眼線。


    莫參將隻聽命於公公,來這席上本是她和夫君樂見其成的,可眼下……這個樂見其成成了個大麻煩。


    自家公公能獨掌隴西軍多年,莫看是個粗人,可其心思自有細膩之處。


    那個死胖丫頭……戚氏氣的恨不能咬她一口:她倒是隨口一句,說完話就拍屁股走人了,可自己同夫君接下來要麵對的才是真正的麻煩。


    就似李大將軍一麵到底是做爹的,會憐惜兒子李玄竟,一麵又會毫不猶豫的拿兒子做棋子,來爭取某些權利一樣。


    公公偏幫夫君打壓李玄竟不假,可涉及那死胖丫頭口中所言的“隴西軍歸屬”之上,卻又不可一概而論。


    都發生這樣的事了,一場賞花宴,戚氏自然是呆的心不在焉、渾渾噩噩,草草便離開了。


    待到晚間時候,夫君沒有如往常那般回來便回了院子,而是去了趟李大將軍的書房,戚氏就知道麻煩了。


    果不其然,待到隴西軍副將李大公子從李大將軍書房回來之後,立時揮退了下人,而後看向她,歎了口氣,開口說道:“夫人,素日裏你也是個頂聰慧的人,今兒怎麽幹出這等事來了?”


    戚氏有口難言,對著麵前這個相貌、手段各方麵都差了自己一茬的李大公子,她從來沒有低過頭。李大公子對她也從來都是誇讚的,誇讚“夫人厲害”“夫人果然聰慧”“夫人果然賢內助”雲雲的,這還是她自進門之後頭一回被夫君問“今兒怎麽幹出這等事來了?”。


    戚氏一張臉上燥的厲害,卻也隻得認錯道:“是我多事了,想到前兩日堂姐妹一身粗衣麻布的去了會西,臨行前,連一口最愛的牛乳酥山都未吃上。她卻還在我麵前晃蕩,吃牛乳酥山,一時心中不忿,出口懟了她兩句。”


    “你同你堂姐妹關係親近我是知道的,”李大公子聞言,也心軟了幾分,說道,“隻是不成想,那東平伯的胖閨女那麽難纏,這下麻煩了!”


    戚氏聞言,忙問:“公爹怎麽說?”


    李大公子看了她一眼,道:“爹沒罵我,隻是同我說我二弟為了不兄弟鬩牆,接連折了兩門親事。他的親事本不會那麽艱難的,都是為了我,讓我多關照關照二弟。”


    這話……李大將軍往常常說,畢竟於做爹的而言,就是和稀泥,希望兩個兒子維持著表麵的和平。


    李大公子說罷這話,臉上卻沒有半分笑意,而是神情愈發凝重的開口道:“爹還說玄竟又不會同我爭隴西軍,問我急什麽?”


    若是他同二弟玄竟爭的話,他自是知道爹會偏向自己的,可眼下看似李大將軍在說李玄竟,其實並不然。


    賞花宴上的那一席話傳到了李大將軍的耳朵裏,年歲剛及五十,因常年練武,身體矍鑠的李大將軍對兒子心裏已然有了疙瘩。


    這個結果不是不能預料到,李大公子臉色有些難看。


    去歲隴西軍改製之事其實是爹有意為之的,為的是確立他在隴西軍中的威信。當時做下這些事時,李大將軍甚至還是其後的推手。


    可眼下,這推手因著那賞花宴上的一席話,對他起了疑。


    隴西軍是要交到長子手裏的,他也會偶爾為長子立一立威信。可於李大將軍而言,交到長子手裏的時機不是現在,而是往後,等到他精力不濟的時候。


    長子若是因著他的縱容,而提早想要取而代之,這是李大將軍所不容許的。


    此事有人愁來自也有人歡喜。


    待到晚間,李玄竟走入李大夫人的屋中,忍不住笑道:“今日一場賞花宴真是好一場東風,原本我等的計劃還怕爹不容許,眼下東風一來,爹那關八成是能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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