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頤浩再說勸說,孫女呂繡才離去,呂頤浩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徐蘊沉聲道:“恩師,恐怕繡娘的擔憂有一點道理!”


    呂頤浩當然知道自己孫女說得沒錯,天塌下來,個子高的頂著,朝廷作惡,一定是宰相的責任,他本來還有一絲僥幸,現在孫女把最後一絲僥幸的掩蓋也撕開了。


    他沉思良久,長歎一聲道:“也罷,我公開表明態度吧!”


    “恩師打算怎麽做?”


    “秦檜不是在搞聯署嗎?我也公開搞聯署,堅決反對將陳慶交給金國,把事情鬧大,至少我呂頤浩態度堅決明確。”


    “對!把事情鬧大是良策。”


    呂頤浩心中苦笑,若把事情鬧大,官家會饒過自己嗎?


    徐蘊又小心翼翼道:“恩師是不是可以把隱秘力量拿出來了?”


    徐蘊說的隱秘力量是指太學生,呂頤浩好幾個學生都在太學當博士,威望很高,使呂頤浩間接控製了太學,需要時,太學生會成為呂頤浩的政治籌碼。


    在是否動用太學生這個問題上,呂頤浩還是有點躊躇。


    事實上,呂頤浩救陳慶也並非態度積極,他基本上沒有動用自己的政治力量,而是苦勸趙構為主,或者在知政堂內反對,很大程度上,他不想觸怒官家趙構,他想保自己的宰相之位。


    但形勢比人強,隨著秦檜的主動積極進攻,呂頤浩也終於意識到,就算自己一味委屈求全,最後也未必能保住宰相之位,若秦檜成功,官家一定會嘉獎秦檜,秦檜取代自己就鐵板釘釘了。


    相反,如果這一次交易秦檜失敗,官家遷怒秦檜的無能,秦檜反而會失去上升之路。


    說到底,這次陳慶事件將演變成宰相的爭奪戰和保衛戰。


    想到這,呂頤浩終於下定了決心,他點了點頭,“我們盡全力反擊!”


    ..........


    半個時辰後,尚書左丞劉逸,禮部侍郎關乾,太常寺少卿李經、太學博士虞孝良以及徐蘊五人在宰相府內商議對策。


    他們的鬥爭目的已經從反對交易抗金將領變成了狙擊秦檜上位,這才是關係到他們切身利益的大事。


    當然,他們打出的旗幟依舊是維護大義,反對交換抗金將領。


    當天晚上,眾人分頭行動,奔赴各個朝中大臣的府宅,也開始聯署反對交換。


    與此同時,太學生十幾名學生領袖連夜商議,部署抗議對策,準備第二天掌展開大規模抗議示威。


    臨安城內風起雲湧,陳慶的命運牽扯著每一個人的目光。


    .........


    秦檜回到府中已經很晚了,這兩天為了聯署之事跑得他筋疲力盡,他不像呂頤浩那樣羽翼豐滿,黨羽眾多,他基本上就是孤家寡人,之前還有範宗尹支持他,但自從他和範宗尹翻臉後,秦檜在朝廷更加勢單力孤。


    不過好在官家支持他,以及他的主和觀點符合很多大臣利益,所以盡管累一點,但收獲還是不小。


    他走進後堂,妻子王氏迎了上來,後麵跟著侄子王薄,秦檜臉一沉,心中十分不悅,盡管是可以信任的內侄,但王薄前幾天做了一件事,著實讓秦檜惱火。


    王薄竟然擅自和完顏昌聯係,使自己不得不被迫和完顏昌見麵。


    要知道秦檜一直盡力擺脫金國奸細這個標簽,尤其他做到副相以後,對名聲看得越來越重,金國奸細這種低賤的身份,讓他也十分痛恨,他想堂堂正正和完顏昌坐在一起談判,哪怕他稍稍偏向金國都可以,就是不能以主仆身份見麵,讓他再蒙受巨大羞辱。


    偏偏這個王薄不懂事,觸犯了秦檜的大忌,讓秦檜怎麽能不惱火?


    王氏善於察言觀色,他見丈夫眼中惱火,便知道他在生侄子的氣,便勸道:“夫君,我已經教訓過薄兒了,他已經知錯,多教教他,讓他不斷成長,才能成為夫君的左膀右臂。”


    在妻子麵前,秦檜多多少少有點軟耳朵,雖然他知道王薄這樣的紈絝子弟成不了大器,自己的左膀右臂也不能用這種人,但畢竟是妻黨,王家的嫡長孫,自己有義務扶植。


    “讓他來書房見我!”秦檜丟下一句話便匆匆走了。


    秦檜換了一件衣服,在書房內坐下,片刻,王薄陪著笑臉進來,“侄兒有個重要消息,連夜趕來告訴姑父!”


    “什麽消息?”秦檜喝了口茶,頭也不抬問道。


    “呂頤浩也在搞聯署,反對把陳慶交給女真人!”


    ‘哐當!’秦檜茶盞落地,骨碌碌滾出一丈遠。


    “你說的可是真?”


    “絕對是真,侄兒的姨丈已經在聲明書上署名了。”


    秦檜倒吸一口冷氣,他之所以失態,就是他太清楚聯署意味著什麽,那就是呂頤浩的公開表態,反對用陳慶交換太後,一旦他公開表態,將來追究責任或者史書記載,板子都打不到他身上,相反,各種責任都得自己來承擔了,這隻老狐狸,怎麽就醒悟了?


    “哎呀!我的雨過天青!”


    秦檜慌忙上前拾起茶盞,見邊緣磕了一個小口子,頓時心痛無比,這可是先帝禦用的汝窯雨過天青啊!還是完顏昌這次送給他的禮物,臨安僅此一個,珍貴無比。


    他又拾起米粒大的瓷片,看看能不能找能工巧匠補上,再也不能用它喝茶了。


    旁邊王薄看見眼裏,他小聲道:“我家裏也有一套汝窯官瓷茶具,我孝敬給姑父吧!”


    王薄的乖巧讓秦檜對他的不滿消泯了八成,他點點頭,“難得你有孝心,姑父先謝了,另外回去告訴王渙,我準備放他去會稽為知縣,帶工部郎中頭銜,讓他好好幹。”


    “感謝姑父關心,那侄兒有沒有機會?”王薄滿臉陪笑問道。


    “皇宮倒是有一個機會,出任殿前右班班直,幹兩年再外放地方為團練,機會姑父給你了,你自己得抓住。”


    王薄大喜,到了班直這個級別,一般都是二十幾階,這就是背後有人的好處了,不用拚命掙功績慢慢爬,一步就上去了。


    “侄兒還有一個建議,其實可以把陳慶直接殺掉,對外說他不堪重負自殺,然後移花接木,把屍體給了金國,這件事就兩全了。”


    秦檜不滿地哼了一聲,“你隻會出這種餿主意,我連官家交代的事情都辦不好,以後官家怎麽信任我?”


    王薄嚇得一縮脖子,“小侄不懂!”


    秦檜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不懂就好好聽著,這是官場博弈,暗殺了陳慶,金國輸了,我也輸了,呂頤浩卻贏了,你懂了嗎?”


    “原來金國要的不是陳慶的腦袋!”


    “陳慶的腦袋當然也要,擊潰西軍的信心也需要,熊掌和魚都要得。”


    秦檜有點不耐煩了,揮揮手,王薄連忙抱拳退下,秦檜捧起自己的茶盞,心痛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


    次日一早,太學生們聲勢浩大的遊行示威開始了,數千人舉著巨大的橫幅,‘抗金將領不容交易!’;‘誓死捍衛大宋榮譽!’;‘處死秦檜賣國賊!’。


    數千太學生一路高喊口號在滿城遊行,很快,上千名府學的學生也加入了,越來越多市民也被熱情感染,跟著加入隊伍。


    陳慶在豐樂樓七箭擊敗女真第一勇士的故事早已傳遍了臨安,被樸實的臨安百姓視為大宋英雄,聽說朝廷要把他交給女真人,無數百姓被激怒了,聲勢浩大的遊行隊伍從幾千人變成上萬人,從上萬人變成十萬人,整個餘杭大街上都是一望無際的抗議人流.


    ”釋放抗金將領!”,“殺死賣國賊!”怒喊聲震天動地。


    遊行隊伍在大內東華門前停住,上萬百姓和太學生席地而坐,開始靜坐絕食示威。


    城內聲勢壯觀的遊行抗議將整個朝野都震驚了,百官們心中忐忑不安,唯恐自己也成為賣國賊中一員,恰逢此時,呂頤浩也在朝中聯署反對交易陳慶,本來隻有三十餘人簽名,示威行動一起,輿論風頭立刻扭轉了,百官們紛紛表態,太後可以用錢財贖回,但絕不能用抗金將領交換。


    反對交易的聯署也由三十餘人暴增到三百餘人,很多官員都是兩邊都簽署。


    三百多人隻是職官,臨安還有大量閑官,官員們奔赴各個坊,要求閑官簽名反對。


    在東華門前,一幅三丈長一丈寬的絹布上,反對交換抗金將領的簽名人數已達數萬人之眾,上千名太學生甚至割破手指,用鮮血簽名。


    這時,遠在深宮的官家趙構,也感受到了巨大的政治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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