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七月上旬 二合一


    當日晚上,待鶡冠子與龐煖離去之後,蒙仲躺在帥帳內輾轉反側,仔細思索著鶡冠子今日對他所說的一番話。


    在經過反複的思考後,蒙仲認為鶡冠子所說的「日月爭輝」,指的應該就是趙主父與趙王何父子二人。


    平心而論,日月爭輝應該解讀成“與日月爭輝”,因為“日月爭輝”的現象是不可能出現的——日月怎麽能同時出現在一個天空下,且同時綻放光芒呢?


    然而趙國現如今的狀況,卻偏偏就是“日月同輝”的局勢:趙主父作為已退位的舊君主,卻不甘寂寞,不肯將手中的權力全部交給新君;而作為新君的趙王何,亦不願失去王位與權力。


    用鶡冠子的話說,這違反了“日降月升”的自然現象,屬於“非道”——即鶡冠子那句“今趙國失正道”的原因。


    在解讀了這層含義後,鶡冠子其餘的話就容易解讀了。


    曾經蒙仲以為,趙主父與趙王何的矛盾,隻是在於趙主父退讓王位後逐漸失去趙國臣子的擁護,因此他心有不甘,因此他曾建議趙王何更加尊敬趙主父。


    可現如今聽了鶡冠子這一番話,蒙仲忽然意識到,這對父子的矛盾,可能根本不像他所認為的那麽簡單。


    再說得簡單點,趙主父想要的,可能並非僅僅隻是趙王何與趙國臣子對他更加尊重。


    雖然蒙仲還是沒有想通其中的原本原因,但在與鶡冠子一番交流後,他卻隱隱把握住了一件事,即趙主父是真的要將他曾經一手冊立的新君趙何廢除。


    為何?


    為何一定要做到這種地步?


    蒙仲躺在臥榻上思索著這個猜測。


    忽然間,他聯想到了近段時間趙主父與鶡冠子在商討的那種製度——天曲日術。


    對於「天曲日術」,因為當初趙主父與鶡冠子在商討的時候並未回避蒙仲,因此蒙仲對這種製度亦略有了解。


    他知道,這種製度脫胎於楚國舊有的製度,是一種能加強王室權力的製度。


    在當今世上,沿用這種製度的隻有兩個國家,即楚國與秦國——根據兩國先後采取這種製度的時間,秦國應該是效仿楚國的。


    畢竟,曾經秦國有很大一段時間被中原各國所看不起,隻有自稱“蠻夷”的楚國願意與秦國結交、通婚,因此在國家體製上遠遠落後於中原各國的秦國,借鑒、效仿楚國的製度,這倒也是一個說得通的猜測。


    但如今趙國若想要采取「天曲日術」,這卻要比當年的秦國困難地多。


    因為趙國脫自晉國,而晉國所沿用的,一直以來都是周王室的治國模式,即「君與士卿治天下」,君王的權力一部分分散在士卿的手中,而士卿在各自封邑中的地位,其實也仿佛君王——隻是“名”與“器”上的區別。


    這樣的治國模式,會導致一個問題,即舊貴族派尾大不掉,阻礙王室的命令,就好比趙主父曾經推行胡服騎射時,由於遭到安平君趙成等舊貴族派的反對,曾險些令這次變革胎死腹中,以至於當時在位已十九年的趙主父,居然還要通過說服安平君趙成,來推行利於國家的政策。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反觀秦國——其實蒙仲亦不了解秦國,但他與他另外一位義兄田章,曾經淺顯地談論過的秦國的政策,知道秦國在這方麵遠遠快捷於其他國家,隻要王令下達,各地方郡縣無不立刻推行新政。


    可能這才是秦國近幾十年來發展速度迅猛,漸漸超過中原各國的原因。


    『倘若趙主父果真是為了推行天曲日術……』


    蒙仲仔細思索了一下。


    他必須地承認,強行在趙國推行天曲日術,這必定會使趙國引發很大的衝擊,甚至於將導致王室與舊貴族派不死不休的內亂,但不可否認,隻要變法成功,對於趙國日後亦有著巨大的利處——畢竟所有的權力將從此歸於王室,君主與國相就能更加順暢地推行種種適合當前局勢的政策,再不會受到有些人的阻礙。


    『難道這才是趙主父想要奪回權力的目的?因為他知道趙王何與公子章都短時間內都沒有能力推行這種變法改革?』


    想了半宿,蒙仲還是不得而知。


    次日,在蒙遂、樂毅等人在雜兵與附近的鄉邑中擇優挑選青壯擴充信衛軍時,蒙仲騎著馬回到了邯鄲,來到趙相肥義的府上,請見肥義,懇請肥義撥給一批軍備,以武裝新擴充的五百名新卒。


    在得知蒙仲的到來後,肥義立刻接見了前者。


    在見到蒙仲的第一刻,肥義用遺憾、感慨的語氣說道:“連累小兄弟了……”


    昨日蒙仲離開邯鄲之後,沒過多久肥義就得知了這件事,得知趙主父下令招入龐煖的檀衛,取代信衛軍作為近衛,當時肥義就意識到,蒙仲多半是“失寵”了。


    至於“失寵”的原因,無非就是蒙仲插手到了王室的內部矛盾罷了。


    這正是他感慨的原因,感慨於蒙仲為了竭力挽回趙國的內亂,失去了趙主父的恩寵。


    至於遺憾嘛,即他通過這件事,亦驗證了一件事,即趙主父確實不支持趙王何,甚至於偏袒公子章——否則,趙主父為何要將有意幫助趙王何的蒙仲調離?


    “軍備與征丁之事,就包在老夫身上。”


    在得知了蒙仲此行的來意後,對蒙仲心懷愧疚的肥義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


    說實話,撥給軍備,以及給予信衛軍招募兵卒的許可,縱使肥義作為趙國的國相,也不是輕易就能辦到的——當初這因為有趙主父的命令,其餘趙國臣子不敢阻礙,但現如今肥義要通過自己的權力來幫助蒙仲,幫助信衛軍,以彌補蒙仲因為想幫助趙王何而失寵於趙主父的虧欠,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畢竟自薛公田文那件事後,蒙仲早已被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等人視為了“不可小覷”的敵方將領。


    “多謝肥相。”


    見肥義一口答應,蒙仲對這位趙國老臣的印象更佳。


    “小兄弟不必感謝,老夫隻是想彌補虧欠而已。若非這件事,小兄弟仍是趙主父身邊的近衛司馬,無論征兵還是軍備,皆不至於……”說到這裏,肥義微微歎了口氣,旋即,他心中忽然一動,隱晦地對蒙仲說道:“蒙仲,前幾日老夫進宮時碰到信期,當時老夫與他還聊到了你,據老夫所知,信期對你訓練的兵卒很感興趣,若是你有意的話,老夫可以向君上推薦,將你調入宮衛……老夫可以保證,絕不亞於在趙主父身邊擔任近衛司馬。”


    這麽明顯的招攬之意,蒙仲怎麽可能聽不出來呢?


    他搖了搖頭說道:“多謝肥相的好意,但趙主父提拔我為近衛……唔,信衛軍司馬,又曾教授我與諸同伴的武藝,恕我不能背棄趙主父。”


    見蒙仲如此重情重義,肥義心中很是感慨。


    旋即,在蒙仲正準備告辭離去的時候,肥義隨口問道:“小兄弟此番進城,不進宮去探望一下君上麽?”


    蒙仲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搖頭說道:“在下已非是趙主父近衛司馬的身份,進宮多有不便,更遑論,在下勸說失敗,亦無顏麵去見君上……”


    的確,這個時候去見趙王何有什麽意義呢?


    難道隻是純粹為了讓趙王何記住他的“付出”?


    蒙仲可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肥義點點頭,目視著蒙仲走出他的書房,直到蒙仲即將邁出門檻時,肥義忽然說道:“蒙仲,君上很器重你,希望你堅守一心,莫要步上歧路,辜負君上對你的信任……”


    『歧路?』


    蒙仲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肥義,旋即忽然明白了肥義的意思,勉強露出一絲輕笑,終於邁步走了出去。


    他知道,肥義所說的歧路,大概就是協助公子章、協助趙主父做出對趙王何不利的事。


    “……”


    緩緩走到書房的門客,目視著蒙仲離去的背影,肥義捋著花白的髯須,長長歎了口氣。


    方才蒙仲臨走前那一抹勉強的苦笑,讓他亦隱隱猜到了幾分。


    比如說,倘若趙主父與趙王何之間的矛盾果真到了必須撕破臉皮的程度,那麽這位重情重義的少年,恐怕多半會站在趙主父那邊,與他們為敵。


    “要是當初我就將此子留下,送入宮中陪伴君上就好了……”


    良久,肥義再次歎了口氣。


    他所指的,顯然是當初蒙仲初到趙國,還未遇到趙主父的時候。


    不過說實話,當初肥義雖然已得知蒙仲乃是道、名兩家的弟子,可誰會想到僅僅十五歲的蒙仲,卻是一位文武兼備,謀略膽魄皆遠超常人的逸才呢?


    想了想,肥義還是進了一趟宮,將蒙仲的事告訴了趙王何。


    此時趙王何才知道蒙仲已被趙主父調到邯鄲城外,亦滿臉愧疚地說道:“是寡人害了蒙卿……”


    不得不說,雖然趙主父是借“擴軍”的名義“教訓”了蒙仲,但久在宮內的人,又豈會看不出端倪呢?


    沒過兩日,「信衛軍司馬蒙仲失寵、被趙主父調到城外」的這個消息,便在邯鄲的名流中傳得沸沸湯湯,且安平君趙成還特地為此在家中設宴,以示慶祝。


    這也難怪,自從當日在宮筵中被蒙虎罵做“不要臉的老東西”,且之後又被蒙仲一頓奚落、譏諷,安平君趙成就對蒙仲那群人深深記恨上了。


    如今蒙仲狂妄自大地插手王室內的矛盾,結果卻反而失去了趙主父的恩寵——哪怕隻是暫時的失寵,這亦讓安平君趙成頗感暢快。


    不過奉陽君李兌倒是覺得,這或許是一個“策反”蒙仲的機會,於是當趙成正準備卡死蒙仲向肥義懇求的那批軍備時,李兌勸阻了趙成,並向肥義建議,由他的兒子「李躋」押運這批軍備,伺機與蒙仲恢複關係。


    畢竟在刨除了蒙仲的立場後,奉陽君李兌還是頗為欣賞蒙仲這種有才能的年輕人的。


    奉陽君李兌的意圖,肥義自然能猜到幾分,但卻不認為李躋就能“策反”蒙仲——憑趙王何以及他肥義與蒙仲的交情,都不能在蒙仲“失寵於趙主父”的這段時間趁機拉攏蒙仲,更何況是李兌那些人呢?


    不過,本著「試試也無壞處」的打算,肥義還是同意了。


    果不其然,數日後,李兌的兒子李躋押送軍備來到信衛軍的軍營,雖然亦受到了蒙仲的接待,但蒙仲根本沒有理睬李躋那隱晦的招攬之意。


    轉眼便到了六月的最後一日,樂毅、蒙遂、華虎、穆武等人都在忙碌於擴充信衛軍的事宜,他們在得到了邯鄲的許可後,從附近的鄉邑中擇優挑選了約千名健壯的男子,再加上從雜兵當中挑選中的大概一百五十名候選士卒,在軍營外進行最後的篩選。


    篩選的標準很簡單,即讓這約一千兩百名候選兵卒,跟著信衛軍的老卒們日常操練,能跟上老卒的訓練強度,且能堅持到最後的五百人,便有資格成為信衛軍的一員。


    不得不說,在篩選的期間,當看到老卒們身披三層厚甲,肩上扛著一根圓木繞著軍營一圈一圈地跑步時,那些征募來的青壯男子一個個都傻眼了——倒是那些從信衛軍雜兵中篩選出來的約一百五十名男子,毫不遲疑地就扛起了圓木,跟著信衛軍老卒們奔跑,訓練體能。


    這也難怪,畢竟這些人對於信衛軍的日常訓練早已司空見慣,怎麽會像那千餘名外來的候選兵卒那般目瞪口呆呢。


    隨後在篩選的過程中,場麵一度很歡快——也不曉得是否是信衛軍的老卒們故意給這些新人一個下馬威,因此他們有意加快了扛著圓木跑步的速度,以至於許多青壯跟不上節奏,累地紛紛倒地,狂喘粗氣。


    “真是一群廢物!”


    “這樣就支撐不住了?你們還未穿戴三層厚甲哩!”


    “就你們這種小崽子,有什麽資格加入我信衛軍?快回家吃奶吧!”


    也不曉得是不是受到了佐司馬樂毅的影響,信衛軍的老卒們一邊照樣扛著圓木跑圈,一邊在路過那些倒在地上的新人時,惡言相向,其中不乏有問候對方家中女性長輩的粗鄙話語,氣地一些新人滿臉怒火,跳起來與那幾名可惡的老卒扭打,結果卻被老卒們揍地皮青臉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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