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楓不是個溫和的人。因而一旦溫柔起來,殺傷力便格外巨大。


    梁晉曾在微博上看過一個期望管理和前景的理論,上麵的舉例和這個類似,大約是說好人做一件壞事很難被原諒,而壞人做一件好事卻很容易讓人回頭。這主要和你對這人的期望值有關。


    梁晉恍然大悟給博主點了個讚。


    又往下看,博主說,簡單地總結下,就是人都容易犯賤,這些回頭的人我們都稱之為賤人。


    梁晉:“……”


    他猶豫了半天,又默默地把讚取消了。


    說不心虛是不可能的,他知道自己沒骨氣,當初難得要分手,徐青楓三言兩語便把他哄的回心轉意。而今徐青楓疑似劈腿,他也做不到罵他一臉的唾沫星子以彰顯自己的憤怒,反而要假裝自己相信了對方的話,並且拿出了十足的誠意。


    ——梁晉給徐青楓發短信,斟酌半天之後道:“哥哥,我明天出院,你能來接我嗎?”


    梁晉想好了,假裝兄弟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最起碼他得弄明白徐青楓到底為什麽以及什麽時候想要劈腿的。


    第二天徐青楓果然來接了。


    梁晉跟在他後麵,看他給自己辦理出院手續,心裏又高興又忐忑。高興的是徐青楓還是和以前一樣隨叫隨到,忐忑的是怕車裏萬一有個“嫂子”,到時候他是叫還是不叫?


    一顆心七上八下,等到了停車場的時候梁晉才鬆了口氣,車裏沒有別人,車座上還放著他的衣服和他常用的保溫杯。梁晉打開一看,保溫杯裏已經泡好了茶。


    徐青楓一直沒說話,臉色有些發白,像是沒有休息好。梁晉倒是在醫院養得麵色紅潤,他看徐青楓不說話,張了張嘴,忽然啊了一聲。


    副駕駛座的縫隙裏有一條黑色內褲。


    正在倒車的徐青楓被他嚇了一跳,扭過頭來看的時候,臉色頓時就變了。他忙咳嗽一聲想轉移梁晉注意力,誰知道梁晉把內褲舉起來了。


    “我的?”梁靜愣了愣,又把內褲的鬆緊帶扯了扯,確認:“對啊,是我的。”


    徐青楓:“……”


    梁晉:“……”


    梁晉這才注意到,今天徐青楓開的是他那輛帕傑羅。


    以往倆人都是一起上下班,梁晉總覺得徐青楓開車太猛,這輛車又是個油老虎,所以一直堅持開自己的高爾夫。上次倆人開這車出去還是秋天去看銀杏葉的時候。銀杏林離著b城較遠,倆人去了之後才發現葉子還沒黃,好在林子裏安安靜靜的沒有別人,於是倆人一合計,偷偷摸摸快快樂樂地放平所有座椅,大戰了三百回合。


    那天徐青楓格外勇猛,掐得梁晉的屁股青一塊紅一塊。而梁晉也一改平時在床上的死魚狀態,哎哎吆吆地浪|叫不停,被頂狠了就哥哥爸爸的亂叫一通,還射|了徐青楓一臉。


    “……”梁晉的臉轟的一下就熱了,他忙偷偷瞄了徐青楓一眼,見後者正沉默著扭頭倒車,於是忙亡羊補牢道:“……不,我看錯了看錯了,這好像不是我的。”


    徐青楓:“……”


    氣氛略有些尷尬,徐青楓麵無表情的支著胳膊往後看,隻留給梁晉一個後腦勺。他單手一路從停車場倒到了醫院大門口。到攔車杆的時候才愣了愣,然後又麵無表情地下車去刷卡。


    對麵方向的一輛車正好要進來,遠遠降下車窗衝他喊:“牛逼啊哥們,在醫院裏練車呢?”


    徐青楓臉色依舊很差,沒理那人,轉身的時候才罵了一聲:“傻逼。”


    ——


    剩下的路程好了很多,梁晉趁徐青楓下車的功夫忙把內褲塞到了自己的包裏。又對著後視鏡猛地搓了搓臉。好在車裏熱氣足,本來他的臉蛋就紅通通的,也不是很明顯。


    徐青楓把梁晉送回家後有事回了公司。梁晉看著他走遠,才心緒複雜的進了家門。


    這個房子是梁建軍去世後徐青楓新買的。假如說他和徐青楓又什麽矛盾的話,這個房子應該是個導|火|索。


    因為徐青楓把他家的老房子賣了。


    老房子其實是一幢小別墅。二十多年前,b城新上任的領導班子大手一揮要建設新農村,於是選了離著市區不算遠的近郊圈地造房,起了這一片別墅區。


    當年梁晉他爸梁建軍還隻是個城鄉結合部出產的小老板,兜裏剛有幾個錢,於是很洋氣的向城裏人看齊,在買房的時候毅然決然地舍棄了市中心的套二廳鴿子籠,住進了這個和破敗的徐家村僅隔著一條馬路的高檔別墅區。


    所謂的高檔別墅,事實證明不過是開發商吹起的牛皮。幾年後市裏領導換任,新領導新政策,這邊的別墅配套沒齊開放商就撂了挑子。梁建軍一邊痛心疾首怒斥奸商,一邊無奈地把衣著鮮亮的寶貝兒子送到對麵的徐家村小學去報道。


    梁晉和徐青楓就是這時認識的。那時候同時被坑的還有秦時的媽媽秦老師。


    三個小孩分外投緣,寒假暑假不是你來我家,就是我去你家。這裏麵屬梁晉家的院子最大,也最漂亮。老梁在院子用鵝卵石鋪了一條小路,左邊種著桃樹和各種好養活的花,右邊挖了一個小遊泳池,泳池邊上還放了兩把沙灘椅。


    直到如今梁晉也依然佩服老梁同誌。b城的夏天很短,冬天卻特別長。那些花花草草都是草本植物,一年死一次,來年還得重新種。泳池也格外麻煩,換一次水要用小半天的時間。可是老梁總是樂嗬嗬,每年都會讓小院子裏生機勃勃。


    然而這些都過去了。


    老梁出事後,梁晉住在別墅裏總做噩夢。徐青楓把喪事料理妥當後,就在市裏買了現在的這套房。那時候徐青楓的錢還不多,隻能買個套二的,其中一間倆人一起住,另一間改成書房,方便梁晉寫寫畫畫。


    可是梁晉說什麽沒想到,就在他又感動又不舍地離開別墅後,徐青楓轉手就把別墅給賣了。


    梁晉震驚之餘竟然有些不能相信,他不知道徐青楓為什麽這麽做,也不知道他們怎麽過戶的。直到又過了不久,公司裏的一位叔叔給他打電話,告訴他徐青楓正在收購他爸公司的股份。


    是的,這之前徐青楓是他爸手下的得力幹將,對公司業務一應俱熟。


    ---


    梁晉不得不再次承認自己沒什麽骨氣,其實他對於公司並不是十分介意,隻是對於賣房的事情耿耿於懷,那裏有他和老梁的所有記憶。


    而當時徐青楓的回答卻無比絕情。他說:“梁晉,你要是想往前走,就必須把過去全忘幹淨了!回憶有個屁用!”


    梁晉氣得臉色發白,幾次下來說不過他,最後口不擇言,咬牙切齒地反擊:“我就是要回憶,我就是忘不了我爸!我和我爸相依為命了二十多年!他又不像你爸!你以為人人都像你!”


    梁晉喊出來的時候就後悔了,徐青楓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徐父因搶劫入獄,後來再沒出來。


    當時徐青楓臉色鐵青,劍眉橫豎,梁晉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眼充血一樣變的赤紅,額頭上也繃起了一根根的青筋。


    梁晉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徐青楓惡狠狠地盯著他,過了很久之後,才緩緩說道:“對,你不是我。”他說完這話就像是被人紮破了的車胎一樣,整個人委頓了下去。


    梁晉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徐青楓拖著步子往外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停下來,頭也沒回地說:“但是,每個人都有過不去的坎兒。別人可以幫你,疼你,愛你,但是終究還是替不了你。梁晉,有些路,終究是要你一個人走的。假如哪一天我也死了,你同樣要搬走,忘記我,然後繼續好好的活下去。”


    那晚梁晉嚎啕大哭。梁建軍出事後他也哭過,在葬禮上也哭過,可是沒有哪次像那晚一樣哭得撕心裂肺。他不知道是想到再也回不去老宅子了難過,還是後悔對徐青楓的攻擊,又或者是害怕徐青楓將來也會離去。


    也或許這些都有,還有對未來的彷徨。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迷迷糊糊中,有人走進來,歎了口氣把他抱到了床上去。


    然後,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吻。梁晉雖不夠清醒,也知道那是徐青楓。


    梁晉覺得自己是真沒救了,他沒過多久就原諒了徐青楓。也對自己那天口不擇言道了歉。徐青楓沒說什麽,隻是一遍遍地摸著他的頭發,眼睛沉黑,望著遠處。


    這之後沒多久徐青楓回家越來越晚,甚至有幾次早上沒有刮胡子就匆匆跑了出去。梁晉終於忍不住,在一個周一的早上,也去了趟公司。


    那是梁建軍去世後,他第一次去上班。然後,他聽到了公司裏那些沸沸揚揚的傳聞。


    寫字間的兩個小姑娘不知道後麵的梁晉回來了,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說,哎你知道嗎現在這個徐總可是靠賣屁股上去的,進公司靠的是梁總兒子,升職也是靠梁總兒子,說白了就是一上門女婿。


    另一個冷笑一聲,說人家可比上門女婿厲害多了,你知道他在收購股份嗎,他一二十多歲的小年輕哪來的錢。第一個人說不知道,然後這人哼笑一聲,得意洋洋地說,賣房子的錢啊,還是賣的梁總的那套別墅,據說那錢剛剛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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