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issue 45 權宜之計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任何一點動靜都會被放大數倍,所以當原本尚且算是悠揚的門鈴乍然作響,竟帶著幾許瘮人的淒厲,一聲連一聲十分催魂。


    季湉兮困頓的揉著眼睛打開房門,隔壁閔航業已走了出來,他道:“我去開,你休息吧。”


    適才驚醒看過一眼時間,時值淩晨3點多,不知道這會兒誰跑來擾人清夢,季湉兮不放心道:“我和你一起下去。”


    “不用了。”閔航答的極為輕描淡寫,其實除了“那人”在他所認識的人裏沒有誰這麽沒規矩半夜找上門,因此自是不想季湉兮出麵,平添是非。


    季湉兮大概也估摸出來者何許人,心裏隱隱藏著不爽,遇過不要臉的就沒遇過如此不要臉的,做著威脅勒索的醜事仿佛理所應當,不但不收斂反而愈發起勁兒。


    閔航默默看她兩眼,堅定傳達不容反駁的意思,季湉兮雖萬分不甘,還是按捺著情緒,任閔航獨自下樓應門。


    所謂人算不如天算,大門開啟,瞧見來門外一身酒氣熏天,雙眼布滿殷紅血絲,活像前來尋仇的霍梓漪,閔航錯愕的一時說不出一句話,直愣愣的望著他,心頭一下閃過輕鬆一下閃過疑惑。


    霍梓漪輕飄飄給他一眼,卻是硬邦邦的說:“我找季湉兮。”


    收起初始的意外,閔航態度回歸尋常的平靜,“二少,你知道現在幾點麽?”


    “我找季湉兮。”他仍是這般重複。


    “她睡了,有什麽事情天亮再說吧。”


    “少他媽廢話,讓開。”霍梓漪耐心告罄,伸手推開他直接登堂入室,扯開喉嚨嚷:“季湉兮,出來!”


    本在樓上側耳探聽情況的季湉兮具是一陣愕然,搞了老半天居然是霍梓漪那廝,當即說不清是鬆口氣還是什麽,噔噔噔跑下樓梯,不料迎麵撲來濃重的酒味,倏地皺眉捂鼻,嫌惡的盯著杵在客廳中央宛若一尊黑臉頭陀的爛酒鬼,脫口臭罵:“你個死家夥欠抽啊,發酒瘋也不看看時辰,盡給我瞎折騰!”


    霍梓漪窩了一肚子邪火尚未發出來,卻被她搶先削一頓,甭提多憋屈了,新仇加舊恨頓時洶湧澎湃,上前攥緊她胳膊吼道:“到底他媽誰欠抽?季湉兮,我發瘋發狂都你惹來的!”


    手臂叫他掐得火燒火燎的劇痛,季湉兮推搡著他,“放手,膀子快被你卸下來了!”


    她一臉驚痛,麵色煞白,霍梓漪被燙了似的鬆了力道,不過手還是抓著她,“我問你,你給家寄的結婚證是怎麽一回事?”


    季湉兮倒抽口涼氣,瞬間忘了痛,瞪大圓滾滾的眼睛,“你……聽誰說的?”


    “你親*的弟弟剛剛親口告訴我的!”


    不會吧,他倆咋地又見麵了?!季湉兮腦子嗡的一聲,千方百計防火防盜防暗度陳倉也防不住這對“革命同誌”蹊蹺詭異的緣分,老天爺似乎嫌她日子過得空乏無趣,專*挑她戲弄,讓她嚐盡“人間正道是滄桑”的苦頭。


    “所以,你都知道了?”


    “不然呢?季湉兮,你好狠的心,瞞我瞞得滴水不漏!”霍梓漪磨後牙槽一個字一個字擠著往外蹦,幾欲崩碎牙根。


    “我,我,其實那個吧……”季湉兮慌了陣腳,焦急的看看後方的閔航,意圖求救。


    閔航投射回一記“沒事,一切有我”的眼神,緩緩過來說道:“二少,你醉了,不如坐下來,我泡杯茶給你解解酒。”


    他們視線交匯那瞬霍梓漪驀地騰起一股淩厲殺意,自己心之所係的女人當麵向別的男人求助,世上最諷刺之事莫過如此吧?漲滿怒火的心突然破洞,冷風使勁倒灌填充熱血驟冷,他抿抿唇,目光凜凜注視閔航,壓低嗓音淡道:“我有話要和季湉兮單獨說,麻煩閔副總挪挪地兒。”


    閔航料到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遂早就做好以不變應萬變的打算,卻沒料到霍梓漪的態度猛的來了個180°大逆轉,要知道脾氣暴烈的霍梓漪並不危險,沉得住氣的霍梓漪才真的可怕!


    季湉兮畢竟跟霍梓漪相交多年,知他甚深,當年與兄長爭奪白純進入白熱化時,這樣的霍梓漪她曾見識過一次,外放的張揚斂入內心,諱莫如深,出人意表。做夢也沒想過他會為她“性情大變”,此刻季湉兮心裏活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亂成一鍋粥,來不及思索太多,轉而對閔航說:“實在不好意思,請你回避一下。”


    閔航幾不可察的略微一頓,兩腮輕輕咬緊,隨之別過臉,隱去眼底的一片陰鶩森然,聲音平穩舒緩道:“嗯,你們聊,不打擾了。”


    “障礙物”一消失,霍梓漪便撒手鬆開她,人雖未偏離半步心理距離卻拉長扯遠,客廳立時顯得空曠寬敞,季湉兮不自在的捋順起皺的衣袖,佯裝咳嗽清嗓,躊躇著怎麽重啟凝滯封凍的話題。


    霍梓漪不動聲色的等待著,等待她的“交代”;她的“說法”;更正確點是她的“宣判”……他不怕承擔,隻怕橫在前麵的是一條死路。


    “呃……你是知道的,我家那邊催婚催得急……”保持靜默的霍梓漪氣場愈加強大,季湉兮弱弱的虛口氣,顛三倒四的囁嚅:“他們找了個對象,但我希望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主,可一時半會兒的……我沒辦法了嘛,那啥又不是說嫁就能嫁的,於是……那什麽了……”


    霍梓漪冷笑,尖刻的說:“你沒有辦法,你不能說嫁就嫁,於是你便就近圖省事方便嫁給了室友同居人,季湉兮,難道你不覺得你家人胡亂塞個丈夫給你,和你胡亂找人結婚毫無區別麽?這就是你所謂的婚姻自主?請問自主在哪裏?”


    “誰圖省事方便胡亂找人嫁了?我,隻不過權宜之計……”


    “權宜之計?!”霍梓漪朝天噴口惡氣,“嘴裏口口聲聲說著看淡了想開了,端的煞是高風亮節,結果呢?明裏暗裏跟家人鬥的是其樂無窮,婚姻都可以被‘權宜’了。”


    受不起他的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季湉兮一咬牙說了實話:“我往家寄的是假證,騙他們過關的!”


    霍梓漪愣在當場,或許血液裏酒精濃度過高,他遲鈍了幾秒仍沒反應過來,季湉兮接著說:“按道理不會引起注意,隻有我弟那兒費點事兒,所以中午我才跟你說了那麽多,偏生你們老是糾纏不清,你跑來沒惹他起疑心吧?”


    原來她前前後後全部盤算好了,主動跟他“招認”身世卻不是因為自己特別,而是預防節外生枝……這個事實既殘酷又可笑,霍梓漪恍如被銳利刀刃劃過心髒,悄無聲息且輕快無比,血流成河了渾身卻木然不覺,痛感遲遲發作,而一經發作便隻得束手無策的接受,沒法子阻擋。


    近一段時日以來錯過的懊悔、求不得的失落、隱忍的嫉妒,種種情緒不停疊加累及至此負荷已然嚴重超標,苟延殘喘之下什麽怨呐怒呐風卷殘雲般收得一幹二淨,僅餘軀殼苦苦撐在原地,有氣無力的問:“想得出假結婚這招,怎麽不想想後果?”


    季湉兮抓抓頭發,“當時逼上梁山,顧不了了。”


    “顧不了了?常笑話我幼稚的季湉兮也有幼稚徹底的時候,好,很好……”霍梓漪神情空茫的點點頭,仿佛自言自語道,“敢情我連替個假點個卯的利用價值都沒有,如果不是多管閑事打了一架,更沒我什麽事兒了吧?好,很好……”


    鬧不明白他在計較些什麽,季湉兮說:“反正都是假的,找誰來幫忙不一樣麽?”


    “既然被逼得走投無路,為什麽一定要作假不來真的?”霍梓漪對焦直入她眼底,持著最後的執念道:“我的感情就這麽讓你無視,一文不值?”


    季湉兮的思緒一直繞在假結婚上,冷不防讓他陡然一跳,躍入另一個艱澀避之唯恐不及的漩渦,頓然措手不及,瞠目結舌傻愣愣盯著他。


    “你說隻能做兄弟,抱歉,我辦不到,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但為了能呆在你身邊,你說什麽我都認了,每天每天緊著小心賠著謹慎,擔心你反感我,擔心你趕我走……中午你向我坦白身世,你知道我有多高興麽?”霍梓漪捂住胸口,“季湉兮,我明白我早已失去資格和立場要求你回應,不管怎樣一切是我活該,可……心很痛!”


    他突來的告白讓她呆若木雞,他滿目深沉的愴然又叫她如墮冰窟,多麽熟悉的一幕,與遙遠的那夜互相重疊,她也似如此整個人坍塌了般癱倒在地,默默淚流,慢慢心死。


    霍梓漪放下手,垂目扯了抹了無生趣的淡笑,繼而旋踵轉身,一步步走到門口,開門,關門,氣流起伏回蕩,然後船過水無痕又再度歸於平靜。


    季湉兮隻身站立在這片靜謐當中,久久……惟有狠狠傷過心的人才懂得什麽叫“傷心”,這次,她是真的真的傷了他了。


    說起來他倆是極相似的,因著一個無望無果的目標挖空心思、絞盡腦汁,等到後來遍體鱗傷恍悟夢一場,可憐原是燈火闌珊處,悲在打了個時間差,誰錯了?命運的捉弄,老天的玩笑,還是那該死的不肯服軟的自尊!?


    天色漸漸吐白,稀薄的輝迤邐窗台,牆上時鍾悄悄行走,夜離晝臨,季湉兮渾然不察,獨自心緒難平。樓上閔航同樣憑欄而立,難眠的煎熬,自古情關最是折煞人,即便頂天立地的漢子這會兒也莫不坐困愁城,舉步維艱。


    不堪忍受多一秒她為他失魂落魄,閔航輕聲喚道:“湉兮,天亮了,要不要回房補個眠?”


    季湉兮明顯一顫,出左腳一步,退回,邁右腳一步,退回,遊移半圈終於往廚房裏衝,“不了,快到點上班了,我準備早餐。”


    她嗓音暗啞聲沙,濃濃的疲憊中有著不容錯認的一絲哽咽,閔航迅疾齒冷,斂目,蠕動嘴皮無聲叨念:霍、梓、漪!


    ……


    今天律師事務所來了位稀客,霍氏傳媒的副總經理忽然大駕光臨。霍梓漪既是他們的顧問律師,自然由他的秘書負責接待,將人恭迎至休息室後趕緊進去通報,怎料霍大律師眉毛不抬的給了一句“讓他等著唄”,儼然一副古代帝王“有事起奏,無事退朝”的架勢。


    一邊是供給衣食的“上帝”,一邊是發放衣食的上司,夾縫中生存的小秘書非常為難,泡了杯昂貴的“大紅袍”孝敬“上帝”,接著滾回上司麵前巴巴守著,一對濕漉漉的眼睛一直眨啊眨。


    霍梓漪簽過一份文件,敲著筆頭問:“這麽閑,沒事做?”


    小秘書搖頭,不語,眼睛還是眨啊眨,霍梓漪捏捏眉心,“麻煩你別再折騰了,放過你那兩排粘得不咋牢靠的假睫毛吧,順便也放過我。”


    小秘書趕忙按按眼皮,怨這刻薄的上司居然說她粘不牢靠!於是心一橫使了絕招,嗲嗲的哼出娃娃般的氣音:“霍律師……”


    霍梓漪立馬搓手臂,“得,我這就去,這就去!”


    目送上司起身出門,小秘書笑眯眯的拍拍手,“ok,搞定!”


    休息室內,閔航閑散的坐於沙發一角,品著茶香看膝頭的財經雜誌,霍梓漪象征性咳了聲,見他抬頭便說道:“閔副總親自登門,不知有何指教?”


    閔航一笑,“指教不敢當,突然到訪是我唐突了。”


    霍梓漪亦回以一笑,拖凳子悠然落座,禮貌周全挑不出毛病的說:“若因公而來,談不上唐突,雇主有事受雇者自是願服其勞。”


    聽出他話裏有話,閔航直接開門見山:“我因私而來。”


    霍梓漪麵露好奇之色,“噢,我和閔副總之間能有什麽是涉及到私人領域的?”


    “大家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閔航難得幹脆,“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湉兮了。”


    仿佛聽了個天大的笑話,霍梓漪咯咯發笑,“閔副總,請問你憑哪點跟我說這話?”


    “我喜歡湉兮。”閔航直言不諱,一向溫潤無害的目光變得冷峻且充滿侵略性。


    霍梓漪倒是不驚,但凡不缺心眼的一早看出他對那誰誰誰圖謀不軌,故而輕快道:“喜歡就喜歡唄,你喜歡你的,我喜歡我的,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閔航忽略他的嬉皮笑臉,冷靜道出心思:“二少,不是我不願意和你公平競爭,我隻是不忍心再看湉兮辛苦難過,你們在一起那麽長的時間還是落得今天這個局麵,我想你十分清楚該歸咎誰頭上,而且我也不是沒有退讓過,但換來的卻是湉兮一次次受傷,你若真心喜歡她自然希望她開心快樂,所以請你放開她,讓我給她幸福。”


    “幸福?”霍梓漪聲調更加輕快,“就你?”


    “或許,我給不了她轟轟烈烈刻骨銘心,卻至少不會讓她一個人孤單彷徨不知何去何從,不會留下她一個人站在黑暗中徹夜流淚,珍惜她嗬護她,分分秒秒。”


    他說的每一句恰恰切中他軟肋,戳中他死穴,害他根本無從反駁,堪堪結痂的傷口又撕裂開來,冒出汩汩黑濁濃腥的血水,一點一點蔓延直至滅頂般透不過氣。


    “我覺得你完全意會錯誤了。”霍梓漪執拗的怪笑,不以為然的說,“千萬不要以為季湉兮找你幫忙打了張假證,就真把自己當成一回事兒似的,假的終歸是假的,因為她家人不重視她才讓你鑽了空子,不然隨便上網一查證,你隻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罷了。”


    閔航一眼瞧出他的偽裝,笑容未達眼裏,深處凝固的陰鶩深邃噬人,他霍二少向來沒有什麽“雅量”,經過昨夜怕已是強弩之末,硬撐著拚的是男人的麵子,何況他走這一遭並非跟他呈口舌之快,比出高低,有些話說了起到作用便可以了。


    於是閔航緩緩站起,撣平褲子上的褶皺,風清雲朗道:“沒關係,假的也是一個機會,隻要不放棄,總有成真的一天。”


    說完閔航優雅的欠欠身,告辭而去,剩下霍梓漪僵硬的坐著,徹骨冰冷籠罩全身,世界黑白。


    須臾小秘書摸進來,提醒他:“霍律師,下午要上庭,準備準備出發吧。”


    驀地“啪”一聲脆響,霍梓漪生生將凳子扶手上的木條卸了下來,小秘書嚇傻了眼,張大嘴巴指著他結巴:“你、你、你……破壞公物!”


    霍梓漪唰的起立,冷颼颼的走到她旁邊,把手裏攥著的木條塞給她,“照價賠償,從薪水裏扣。”


    小秘書冷汗直流的捧著木條,“天生神力啊,這人吃什麽長大的?”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字數給力吧!!哈哈哈哈哈哈哈~~虐死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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