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的菜品一道道布上來,眼前的高腳杯裏也斟上了玉液,我真是很少經曆這樣的場麵,眨著眼睛隻研究眼前的杯子,還是一句話也沒有。


    高煜叫退服務小姐,向我舉杯,鄭重其事道:“再認識一下,我叫高煜,是本市正元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兼老總;真實年齡二十八歲,因為我生日在舊曆年前,恰巧與施小姐同齡啊;我詳細介紹一下自己這些年的履曆:在施小姐為國效命馳騁疆場時,我,躲在北京政法大學的象牙塔愧為一介書生;施小姐馬放南山解甲歸田之際,我,閉門思過徒有虛名深造了一個碩士研究生。


    百年修到同船渡,十年歧路終有頭,本人現身為律師,圖謀正本清源為民請命,終於有幸與施小姐同行了! 來, 為我們現在都是司法界同仁幹一杯!” 他說得一本正經,我隻是坐在椅上笑,小婉則一下子撲在桌上,把那些金碧輝煌的餐具弄得稀裏嘩拉,渾身象樹葉一樣抖個不住,劉春幹脆站起來,越席上前啪一下拍上高煜的肩膀,笑叫道:“真有你的哥們,虧你想得出來!” 高煜旨在造氣氛,憋著笑一本正經地扶扶眼鏡,又一指劉春:“還有,這位劉春先生也特別崇拜施小姐,別看他今年剛剛二十三歲,在施小姐胸懷大誌苦練武藝時,他已經脫下了開襠褲;當施小姐為國效命馳騁疆場時,他正在變聲期學小公雞叫;施小姐馬放南山解甲歸田之際,他已經大學高唱搖滾樂……” 全場再度笑翻,劉春一派猙獰地掐住他的脖子,讓他說不下去,小婉咯咯笑著接碴兒損著自己的男友:“什麽呀,人家劉春是在大學裏一頭長發玩樂隊,畢業一剃度就改網遊,剛it了半年就去酒店大堂接客,今天一進香格裏拉就又打算要辭職,下一步天知道他要做什麽了!哈哈哈哈!” 劉春放開高煜,又瞪了眼睛指著小婉,表情凶狠,逗得我笑出聲來。


    高煜不愧是專業律師,研究人的心理很非常到位,他恰到好處的幽默談吐,成功地溶化了我的冷淡,那一餐晚宴,我承認我吃得還算開心,隻是他們一提我的特警生涯,我就告饒:“講什麽都行,就是別說這個。”


    好在他們還算聽話,果然不再追詢我的往事,可幾巡美酒過後,大家還是不由自主地要談起那天的險遇。


    我雖然不太講話,也很理解他們的心情,畢竟這種經曆對普通市民,稱得上是人生一險。


    高煜講起自己的心路曆程,就非常感慨:“唉,我真傻,還當那場合是法庭呢,差點為一句話送了命。


    起初幾天,我天天躺在醫院的**,你們猜我想什麽,我就想當警察! 我做夢都是自己拿支槍,對準那劫匪的腦門啪地一槍報了大仇。


    一經此事,我才算真的知道,什麽叫做槍杆子裏麵出政權了! 老頭子的話,真是放之四海皆準!” 劉春應聲附和:“對對對,我和你一樣的想法,這些天就琢磨著想當警察,要不然當他媽個劫匪也行呀! ” 這是我第一次聽他使用國罵,以後就發現他和熟人就是這樣,小婉當即打斷他:“你可得了吧! 我是想起來就覺得後怕,咱們都沒出什麽事兒,還能坐這兒慶祝,就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 劉春照自己臉就是一下:“一想那天的事就他媽糗呀,我一個大男人實在太窩囊了,人家高煜還敢和那些歹徒對上一句,也算是勇敢了! 我呢,連人家施慧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我看好了,隻要手中有個家夥,或象施慧這樣有神功護體,才能操縱別人的生殺大權,那滋味,真爽呀!” 他無限往神往地看著我:“我拜你為師得了,你教我功夫吧!” 我早就覺出他雖然當上個什麽副總,性格卻十分天真,所以隻笑不語,小婉快言快語道:“慧姐別聽他的,他一會一個主意,沒個正形!”又指了他鼻子說:“告訴你,你要是再自己炒自己,不當這個副總,我們倆就算拉倒!” 劉春晃著手中的酒杯,還在那兒自我憧憬:“我就喜歡看外國那些警匪片、驚險片,007、蝙蝠俠、蜘蛛俠、諜中諜......真的,我準備去當警察了,誰也別攔我!” 誰也不把他的話當真,小婉那邊和他鬥起嘴來:“警匪片好萊塢不行,還是咱家香港棒! 周潤發劉德華李修賢任達華,個個有型有款幹打不死特別英雄,吳宇森《英雄本色》係列,拍多少年了,現在看那還叫一個颯!” “幹打不死還叫颯?那叫神話! 還有,《諜中諜二》就是吳宇森拍的,湯姆克魯斯呀你懂不懂?” 這一對小情人半醉半傻地在那兒掐架,我隻是微笑注視,不發一辭,我突然感覺到在我的另一側,高煜也開始沉默,他在盯著我,注意著我的每一個表情,我能感覺到那目光的灼熱,低下頭心若止水,一眼也不看他。


    那天晚上劉春醉了,在停車場和高煜搶著一定要用他的車送我,他控製不住自己,把崇拜英雄崇拜我的話反反複複說了一遍又一遍,還一回回上來拉我的手要握,套近乎的程度叫小婉都有些嫉妒了,她急得用小拳頭直打劉春,說你這個樣子真丟人,看你喝成啥小樣了還裝屁呢! 最後我們齊心協力搶下他的車鑰匙,把他塞進一輛出租車,小婉跟了進去。


    我和高煜步行回到停車場,我目測了一下高煜的步幅,覺得也有些異樣,就態度堅決地坐進駕駛室,高煜開始還表示了一點懷疑,後來醒悟過來,笑著說:“對了,還有什麽你們特警不會的,怕是你都能開飛機!” 因為好久不摸車了,我適應了一會才開得順暢起來。


    城裏有部分路段還在停電,我們在燈火和黑暗中穿行,我開始在想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我想一會我得自己打出租車回去了,我有點不情願,我的生活簡單節約慣了,平時很少打出租車,更看不慣高煜他們這樣小資的奢侈生活,我一路上心疼地想,剛才一頓飯夠我兩個月工資了,最大的收獲就是認識了兩個醉漢。


    上車前,我大致問了高煜家的方位。


    一路無話,快到地方時,我又問詳細的地方,問了兩遍也不見回應,以為他睡著了,就描了一眼後視鏡,發現他正在後座的黑暗中盯著我,眼鏡在燈光中一閃一閃的,我隻覺得後腦勺都被他瞅涼了,就幹脆停下車問他家到底在哪裏。


    他一動不動,語氣輕柔,象在催眠:“施慧,我們處朋友吧。”


    我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又聽他繼續道:“其實,那天我一見到你,就覺得你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你知道嗎,你眉間有一股英氣,特別吸引人。


    當你在綁匪槍口下給我紮緊傷口那一瞬間,我對自己說,我隻要活下來,我非這個女孩子不娶!” 我決然地打斷他:“高煜別說了,這不可能!” 高煜直起身來,語氣變得急促:“施慧,我知道你的經曆跟一般人不一樣,你,是不是你覺得我不夠男人?” 我想起媽媽的話,盡量把語氣放和緩:“小高,我們倆做朋友真的不合適,我早過了被人稱做女孩子的年齡,我還有傷殘,我們也沒有什麽共同語言……” 高煜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用力很猛,跟著把頭也湊了上來,我們離得很近,彼此呼吸相聞,我看見他雪白的牙齒咬著下唇,微微搖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的手也在微微顫抖,我想可能以他的條件,很少有這樣被堅拒的經曆,可我也是第一次叫一個男人這樣動情地抓著,尷尬之餘聽見喇叭聲在車後漫響成一片,我先清醒過來,見他還沒有放手的意思,覺得實在糾纏不起,就一發力甩開他,回頭三下五除二把車停在路邊,下車抬手叫了一輛出租。


    車窗外,高煜急迫喊叫的麵孔隻現了一下就不見了,我連頭都沒回。


    出租車行駛在一處繁華的夜市上,芸芸眾生一掠而過,多數都在為一已之願奔波勞碌。


    這茫茫大千中,上哪再去找到另一個林知兵?如果不是林知兵,我心裏會接受另外一個男人嗎?我知道自己還沒到看心理醫生那一步,我很清楚我自己,我是一個外表高傲,而內心脆弱的女人,我有一顆曾經滄海的心,卻容不下任何一滴水了! 我突然覺得委屈,鼻子有些發酸,就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再一次出現那美好的幻境,我和我的林教官並肩奔跑在陽光中,氧氣是那樣充沛,我們都不知疲倦,永遠沒有生理極限,我們什麽也不說,隻是迅疾地奔跑,道路無邊無際地在眼前鋪展開來,永無止境…… 我就這樣閉了眼睛陶醉在其中,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出租車司機問我:“小姐,你到底去哪?” 我才覺得自己也是有些醉意,趕緊報上家址,到了地方司機告訴我一共花了98元,我心疼之餘掏了半天才湊了70多元,就對司機抱歉地說我下車家去取,司機極不耐煩地說那你快點,又嘟囔一句沒錢打什麽的。


    我下車飛也似的進了家門,等我再出來時,出租車已經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高煜的白色現代。


    高煜拎著手機,指著擔心地說:“我整整等了半個小時了,還以為出什麽事了。


    施慧,對不起啊,剛才是我太衝動了,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我猜想他是打電話給小婉才找到我家的,不禁有些感動。


    時間已近深夜,突然起風,寒夜的秋風多少帶了些凜冽,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高煜走過來,脫下運動服給我披上,然後又順勢自然地擁了擁我的肩膀,笑問:“你這麽瘦,居然會有那麽大的力氣,真是想象不出來。”


    他又恢複了體貼入微的紳士風度,我這次也沒有拒絕他,披了他的外套在夜風中和他對立良久,風吹亂了我們的頭發,彼此都能聽見心跳的聲音,最後我說:“高煜,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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