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初春的下午,殘雪消融,大地回春。


    劉春站在樓下迎接我們,穿著一身寬鬆的白毛衣和淡藍色的牛仔褲,我想難怪姨媽說喜歡他單純,這小子不開車也不騎大賽時,確實很象一個清純的學生。


    他一見麵竟然就問我腿好了沒有,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聽說的。


    劉春的家在一處靜謐的居民小區裏,三室兩廳的樓房裝修得非常漂亮,我已經聽姨媽說這房子是他父母給他留下的財產,裝修一新原本是為了他和小婉結婚用的。


    現在這房子隻有他一個人住,我沒想到一個男孩子會把家收拾得還挺象樣。


    姨媽也是頭一回來,可能覺得這房子和她女兒有些關係,一進來就四下參觀起來。


    我坐在客廳的真皮沙發上,前麵茶幾上飲料水果擺了不少,劉春熱情過度地問我喝不喝咖啡,說他已經煮上了,我趕緊說我不喝。


    劉春也不去陪姨媽,隻是站在我前麵不遠處,搓著手笑嘻嘻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我一時也不知道和他說什麽好,就低了頭等姨媽回來。


    側廳裏傳來姨媽的聲音:“劉春你這兒書不少呀,都是你父親留下的吧?哎,那桌上的書都是考公務員的,你學這個幹嗎?”劉春的聲音有些羞澀,他說他已經學完了,現在就等著公務員考試成績下來呢!我的心動了一下,終於抬眼正視他,劉春也在看我,肯定地點點頭,然後告訴我他報考的是本市公安局的公務員。


    說真的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當時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我掩飾著尷尬,也起身走到與客廳相通的書房,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壁的書,桌子上除了一台電腦外,厚厚的兩大摞幾乎全是公務員考試複習的各種書籍,一部《公安基礎知識》就擺在最上麵。


    我算了算,公務員考試報名時間在11月初,全國統一考試時間都是在12月底,那就是說從我在小婉家怒斥他不是當警察那塊料到他參加考試,隻有短短不到一個半月時間,他真是鐵了心要當警察的!我翻了翻那書,看見他在門口站著,就問:“你報的是什麽警種?”他突然吃吃地笑了,樣子卻有些沮喪:“是公路交警!”我也差點笑出來,隻好鼓勵他:“那也不錯呀!”劉春忽地來了情緒,一個勁地對我說:“說真的,我特別想報你們四川的那個特警學校,可惜報名去年7月就截止了。


    這交警報得還有點懸乎呢,先是懷疑我的年齡,人事廳的一看我大學畢業好幾年了,都不信我隻有23周歲,要我回家拿戶口,我就告訴他們我上學時特聰明,一連跳了兩級,就是為今天當人民警察預備的。


    還有,在醫大二院體驗時可搞笑了,那他媽大夫跟相騾子相馬一樣,一口牙都敲了個遍兒,嚇唬我們說有仨蟲牙就下課,最後還弄了個裸檢,要看看有沒有紋身,幸虧我身家清白沒混黑社會…..”說到這裏,他笑嘻嘻地看著我:“筆試成績如果過了,還有麵試一關呢,施慧可是你把我引到這條白道上來的,麵試前是不是得輔導輔導我呀?”他這一通油腔滑調,把我好容易生成的那點惻隱登時散了個幹淨,心道這種人到了公安係統也是丟人現眼,隻盼他筆試不合格早早絕了這念頭。


    老姨是個聰明人,一看劉春那副粘粘乎乎的樣子就知道是虛了此行,除了心煩劉春嬉皮笑臉明顯在向我示好外,大概也不想小婉下嫁個馬路警察,就暗暗拉了我示意走人。


    我們提前告辭劉春顯得很驚訝,連聲問不多坐一會兒了嗎?然後說施慧我還有話要跟你說呢,我說改天吧。


    劉春也很聰明,送我們下樓時,他鄭重其事地對老姨說:“小婉是個好女孩,我知道我對不起她。


    可感情這東西沒辦法,阿姨您也知道,沒有感情的婚姻是不幸福的,您還是原諒我吧!”這算也戳到老姨的痛處了,我老姨悻悻地望著他,最後說了一句:“你好自為之吧! ”二月底我一個人去醫院拆了石膏,當時處置室裏還有一個車禍折腿的病人也在哪拆石膏,看樣子是位領導,一幹親屬隨從陪同下不說,還驚動了外科主任,眾星捧月地圍著他。


    時隔兩個月,除了主治醫生,已經沒人再認得我,我從石膏裏解脫出來,直接下床試著慢慢向外走,主治醫生就開始驚訝我的恢複能力。


    那個領導也學了我的樣子要下地,腳還沒沾地就哎呀連聲坐地回輪椅去,主任就安慰他說很少有人拆下石膏就可以直接下床走路的。


    那領導的夫人好奇地問我感覺如何,我其時雖然走得生硬,但已經不用借助拐杖,我說我久病成醫,腳斷了幾次都有了經驗,一直在自己按摩恢複,就等著這解放的一天呢。


    於是她就很感歎,說這個女同誌比男的強。


    二月二,我正式回司法廳上班報到,我直接去了劉廳長的辦公室,才知道他確實已經調任北京,算起來這位劉廳長在我們廳工作時間不到一年。


    新任廳長要年輕些,簡單問了我的情況,客氣地說你先到對麵機關黨委等一會,我一會兒再找你。


    我坐在機關黨委辦公室一等就是大半天,開始,黨委辦的人正熱火朝天地議論什麽,看見我進去,還克製了一小會兒,後來又走進幾位政治處的同事,大家笑著說這龍一抬頭年就總算是過完了,可是這改革折騰起來反反複複是沒個完了,都心照不宣地笑了一會兒,可能覺得我也不是外人,就又忍不住紛紛議論起來。


    他們議論的是本省司法界的大地震,我坐在一邊那兒聽故事般聽了足足半個小時,終於聽明白省高院的一名副院長和幾名下屬在春節前同時被雙規,春節後,省委主管政法的副書記也突然因為身體原因提前三年離開工作崗位,據說,高院和檢察的一把手不是調離就是要對調,再加上我們劉廳長的突然調動,司法界的高層幾乎全部換血。


    不管是講是聽,同事們的表情都有些幸災樂禍,有的說本省有個縣法院,調進個小姐當法官,專審民事案件;有人報料說本市一名公安局長家裏一丟現金就是上百萬,連案都不敢報,弄得小偷公開叫號;還有說那名高院的副院長大年初七被雙規後,連老婆女兒女婿全被監視居住了,看來以後要抓就是一整窩;更有人形容還是人家省委副書記老樹根深,明哲保身退了二線不說,兒子早都送出國外了,連瑞士銀行的帳戶都有了……說到這兒就多少有些演義的味道了,大家都跟了笑罵起來,因為機構改革裁減冗員,同事都跟著受了回不小的震撼,這回輪到上層建築了,司法腐敗又是一個很現實的話題,所以給機關裏枯燥工作添些話題,也是情理之中。


    我正跟了一起笑,有人把我叫回廳長辦公室。


    廳長很幹脆地告訴我,我的人事關係已經全轉到監獄管理局那邊了,叫我去那裏報到上班。


    我當時就懵了,想想前因後果知道有些不妙,就又硬了頭皮問廳長我還有些醫藥費原來一直都是在廳裏報銷,您可以給簽個字嗎?新來的廳長斷然揮手,都在監獄管理局那邊解決,你跟他們說去!我在司法廳政治處門外站了半天,也沒鼓起勇氣進孫主任的門,我又站在公汽站旁想了能有半個鍾頭,去監獄管理局的5路車都過了三四輛了我才上車。


    我再次來到省監獄管理局,局長見我到來並不驚訝,讓我坐下,還給我倒了一杯水,然後對我說:“施慧,你是轉業幹部啊?”我拘謹地說是。


    “我們人事處已經去調你的檔案,我先跟你說一下工作的事,我們監獄管理局的機構改革剛剛開始,機關得有四分之一的同誌要下基層或自謀職業,你對自己的工作有什麽想法嗎?”我這一路上已經想得很清楚,馬上說:“局長,我要求下基層!”局長當時就笑了,對我說:“要是這樣那就好辦了,我們馬上研究一下,你下午上班到人事處等答複!”下午上班,人事處的處長接待了我,搖頭道:“哎呀,小施我剛剛看了你的檔案,正準備向局長匯報呢! 你原來在部隊立了這麽多功,年紀輕輕又是個女同誌很了不起呀! ”他去而又返告訴我說局長臨時到北京開會了,還得等幾天才回來。


    我其時已經感覺到嘴上的燎泡正在一個一個往外冒,就說:“處長,我實在等不了了,我現在就想上班。


    局長走之前是怎麽安排我的?”人事處長想了想,為難地說:“到第二監獄工作。”


    我站起來:“我去二監獄!”我那時就一個想法,我可絕對不能再留在管理局機關工作了,這裏有秦宇,還有那個丁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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