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庸置疑,這是高煜,絕對是高煜! 半年不見,他居然穿著一身囚服,以罪犯的身份出現在第二監獄,出現在我的麵前,我拚命搖著頭確認我不是在做夢,我想不光是我,任誰都會難以置信,眼前這個光著腳板一身刺目囚服的犯人,居然是那個目光銳利風度翩翩的高煜,是那個年輕有為激揚法庭的高煜?強烈的反差讓我極其失態地撲過去,連聲大叫高煜高煜,我的天,你怎麽會在這裏?你怎麽成犯人了!你犯什麽事兒了?你叫誰打成這樣的?誰把你打成這樣的?高煜當時非常清醒,他其時已經做為嫌疑犯,曆經一個月的看守所羈押,兩上法庭,一審判決後才被押至第二監獄,他對自己罪犯的身份已然認命,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在這種狼狽淒慘的時候會看見我,他臉上瞬間出現一係列驚訝、躲閃和恥辱的表情變化,直到看我情不自禁地撲上來,他的眼睛才一下子濕了,他屈辱地流下了兩行男兒淚,然後就那樣流著淚把頭移向另一側,有氣無力喊道:“施慧你走,我不想這時候看見你,我不想你看見我這個樣子,你走! 走!”他肋骨已斷,這幾句話叫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高大的身軀痛楚地在**縮成一團。


    醫生有些生氣地推開我,上前處置。


    我退了幾步,再度看清他頭臉俱腫的慘樣兒,真是心如刀割,我氣不能抑一個轉身大聲問:“是誰把他打成這樣的?”周大明這個炮筒子回答了我:“邊寶慶! 已經關了禁閉了!”接下來,他又千不該萬不該地衝著監獄領導進了一句意氣的話:“我就提過,這重刑犯和輕刑犯不能混關在一起,丁獄你們就是不聽! 果然出事了吧?”田隊製止了他,向大家解釋道:“是我們工作不細致,想不到這個邊寶慶當年因故意傷害罪被判刑時,被害人的律師竟然是這個高煜,真是冤家路窄……”我已經簡單做出了判斷,憤怒地把眼睛挪向丁監獄長,他還在冷冷地看著我,似乎在說:“看,你不願意承認的男友現在落魄到這個程度,你做何感想。”


    我咬了一下嘴唇,轉身向外衝。


    我輕車熟路地奔入一監區,在值班室看見值班管教,向他一伸手:“鑰匙!”他被我鐵青的臉色弄得愣住了,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給他下命令,下意識地從桌上拿起鑰匙要保護一樣抱在懷裏,我一把奪過來,在他岔氣般的喊聲中衝向第一道鐵門。


    後來這個倒黴的管教因為我也背了個警告處分。


    我從一大串鑰匙中找出一枚,說來也奇,我以前隻是看過一次,居然鬼使神差地把鑰匙一下找準,下邊的動作就是我的基本功了,我非常迅速地完成插孔、扭鎖、下鎖、拉拴的係列動作,隻身進入第一道門,然後我發現第二道鐵門的鎖頭是虛掛的,再度下鎖、拉拴,拽開第二道鐵門闖入監區。


    監區內正在開飯,所以才會有一道門是虛鎖的,每個牢間的門全大開著,負責送飯的服刑人員和管教聞聲全轉過身來,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值班管教已經追上來,高喊著抓住她向我撲上來,我隻輕輕一甩就把他掄了個跟頭。


    幾位醒悟過來的管教全上來追我,我則狂奔向禁閉室。


    在禁閉室的鐵門前,我再次展示了我的記憶力和開鎖術,我拉開門非常迅疾地把蜷縮在裏邊的邊寶慶拉出來,對準他青皮般的肉頭閃電般連出幾拳,然後將他壯碩的身體麻袋一樣扛起來,狠狠摔上水泥地麵! 管教們七手八腳拉住了我,監區領導也迅速趕到,這回周隊用上了他黑帶二段的力量,將我迅速拖離現場。


    直到這個時候,邊寶慶這才殺豬般地幹嚎起來,直到我們退出監區,他的嚎叫還在走廊裏慘然回響!那天下午下起了雨,我坐在監獄的一輛車中,在朦朦細雨中離開了第二監獄,車上除了司機,後座上還有兩名同事,他們都很沉默,都不知道如何和我講話。


    我保持著外表的鎮定,其實是心緒難平。


    窗外,一棵棵高大的白樺迎麵衝過來,又在雨中急速向後退去,讓我想起春天剛來第二監獄時,最初見到它們時,那種親切愉快的心情。


    雨越下越大,風擋玻璃上的雨刷擺動起來,單調空洞的節奏,象印證著我一顆失落的心。


    縣城醫院一個單間病房,我坐在高煜的床邊,靜靜地看著他。


    他好象正在發燒,頭被紗布裹得象個棕子,嘴唇泛白幹裂,我忍不住回想起我斷腿住院時,他為我跑前跑後聯係醫院,為我買飯送到病房的一幕幕情景,正在遲疑是否應該照顧他喝些水,正待起身,負責照看的管教已經得了領導的指示,喂他喝了兩口白開水。


    我感慨地想到現在為止,我和他還隻是普通朋友,除了今天衝動之下幫他出了一口惡氣,我還無法給他太多的體貼和幫助。


    他看著我,眼神也已經平靜,他說:“施慧,謝謝你還來看我,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我心情複雜地回答他:“我在第二監獄工作!”他想了想,苦笑了一下:“看來我非但沒幫上你,反倒連累你了!”我搖搖頭:“不是你!”他把眼睛從我臉上慢慢移開,凝神向窗外的灰朦朦的天空,然後沉重地歎道:“因為我,父親從崗位上提前退了下來,母親隨團出訪的簽證被拒,正源也岌岌可危,十幾個跟我吃飯的同事群龍無首,現在我知道又加上了你,我實在是罪無可恕了。”


    我輕輕道:“我看了你的案件卷宗,你犯的是詐騙罪和偷稅漏稅……”他微微抬手製止了我,然後疲憊地閉上眼睛:“培根說過:‘不公正的司法判決,比多次不公正的其他舉動為禍尤烈,因為這些不公正的舉動隻不過是弄髒了水流,而不公正的司法判決則把水源敗壞了’!”我聽不懂他的話,卻覺出他的無奈。


    這時,有人在身後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是誰,也知道這種探視,時間不能太長,就起身告辭道:“高煜,我走了。


    這段時間我有些事情要處理。


    你的刑期不長,好好改造爭取減刑,我會常來看你的!”他沒有回頭,聲音苦澀:“不用了,我沒什麽好看的了!”我跟在丁監獄長的身後,一起走出病房。


    周隊帶人守在外麵,丁監獄長問他:“邊寶慶怎麽樣了?”他回答道:“也斷了三根肋骨,鼻骨骨折,牙掉了一半!”他說完順便向我也點點頭,隔壁的病房門前也站了兩個管教,看著我的目光也都有些奇異。


    我知道犯人外出就醫,都會有獄警看守的,這回是一下子看兩個了。


    我在他們注視下低下了頭,到了這種地步,我已經顧不上同事會用怎樣的眼光看待我了。


    醫院門口,丁監獄長已經坐在了自己的汽車裏,我這回沒有再上監獄的車,而是在雨中走向他的車。


    他看見我搖下了車窗,我真心誠意地道謝:“丁獄,謝謝您。


    在這種時候,還能帶我來一起看望高煜!”他看出我要告辭,就一推車門也站在了雨中,他深深地看著我:“施慧,有句話我一定得跟你說,今天的事我也要負一定的責任,我的工作方法太簡單了。


    現在你已經知道了高煜的父親是前省委副書記,不妨坦白地告訴你,高書記在職時我對他是有看法的,因為在三年前我即將提拔正處的時候,是他高高在上一句話,教我被別人取代。


    所以,當聽說高書記家有個兒媳婦到監獄管理局避風頭,我信以為真,就把這種私人的情緒帶到了工作中,帶進了對你的態度上,使你平白受了許多委屈,還耽誤了你和秦宇……”我苦笑著搖頭:“不說了不說了,您快上車吧。


    陰差陽錯怪不得誰的,我的表現也確實很不好,後悔都晚了。”


    他沒上車,開始擦臉上的雨水,司機連忙下來給他撐開一把傘,他舉在我們倆的頭上,頓了一下又說:“看得出來,現在你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今天的事件,你也知道影響很惡劣,恐怕監獄黨委得對你做出相應的處理,你要有這個思想準備。”


    雨下得更大了,我全身都已經被澆透,鼻尖和發梢都在往下滴水,我羞愧難當地低下頭:“丁獄,我知道自己已經觸犯了獄警禁令,不會讓監獄領導為難的。


    我現在口頭向您提出辭職,如果對邊寶慶還有相應的賠償或其它處理,我隨時聽候二獄的通知。”


    丁監獄長怔了一下,說:“先不忙辭職,現在你隻是停職反省,監獄黨委會集體研究對你問題的處理的,到時候再做決定也不為遲。”


    我再度搖頭:“我已經想得很清楚,我無顏再回第二監獄工作了,我提出辭職!”我決然地退出了他的雨傘,隻身走進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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