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陣仗在淩晨2時以後爆發!我那時已經頭伏在方向盤上進入小睡狀態,耳機中近乎於嘁嘁喳喳的簡短報告和命令聲已變做催眠曲。


    猛然間聲音全都轉大,驚得我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我把耳機放正,聽見有人在興奮地喊起來:“抓到了抓到了!”“七號車報告,位置,大興路菜市場前,抓到了劫匪! 抓住他了!請示下一步!”徐亮的聲音特別突出:“原地控製待命! 二號,二號指揮車就近增援!”“二號明白!”“三號、三號車在什麽位置”“報告,已在現場! 歹徒受傷,呼叫指揮中心吧,需要救護車!”“好!除了指揮車外,其他蹲守車收隊! 呼叫指揮中心! 現場在大興路,重複一遍大興路,需要救護車!犯罪嫌疑人受傷!” 我也興奮起來,想跟去看看熱鬧,可回頭見徐亮那台車已經風馳電掣調頭開走,並不準備讓我跟上去。


    我隻好遺憾而羨慕地聽著刑警們勝利後緊張興奮的聲音,憑空想象著那位擒獲歹徒的刑警的神勇無畏。


    我聽了好一會兒才意猶未盡地摘下耳機,發動了車子準備打道回府,我在路上想了一下,覺得還是應該將出租車開回公安局去,既然歹徒已經落網,就不需要再征用我這個協警了。


    我當兵時就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執行任務全情投入不管不顧,這會兒鬆懈下來,我突然又想急切地上廁所,找了半天才在車站找到一間晝夜運轉的鐵路旅店,我進去時那裏的前台服務員已經睡覺,隻有一個小保安問我要做什麽,我說我開出租車內急想找地兒方便,他痛快地答應了,指給我衛生間的方向。


    旅館大廳的衛生間燈光效果很好,我一進到裏麵,就在鏡子裏驚見自己臉色蒼白,眼皮浮腫,然後我發現小便是紅色的。


    我嚇了一跳,方覺腰如同斷了一樣地疼。


    實際上,我從昨晚起就覺得腰疼,隻覺得是打鬥牽動了腰上舊傷,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我是有了內傷。


    醫大的內科主任曾千叮嚀萬囑咐,告誡我術後三月內不要傷身,我自恃年輕,根本沒把醫生的話放在心上。


    這一個月來,我開車都是在十二點後回家,昨天又大打出手,確實有點玩兒命。


    我蹲在那裏半天不敢稍動,起身時滿頭大汗眼冒金星,我弓著腰痛苦地走出旅店,引得那個保安追著直問姐姐你臉色不好,你沒事吧。


    我上車隻堅持開了一段就停了下來,然後捂了腰身伏在方向盤上,隻覺得心虛氣短,開始想休息一下再走,其實我那時已經發起高燒,漸漸地陷入了昏睡。


    我停車的這條路叫民康路,在車站以西,這是是省城千百街道中的一分子,因為我想抄近路去公安局,所以選擇了這條路。


    於是,我們狹路相逢!不能叫相逢,因為我根本沒意識到他的到來,自始至終,我都不知道他到底長得什麽樣。


    他肯定是敲了窗子的,雖然心懷不軌,但這個步驟還是不能少的,我事後對這一段還有些記憶的碎片,我記得自己無力地擺了擺手,又陷入昏沉中。


    如惡狼見到羸弱的兔子,他興奮已極輕而易舉地拉開了駕駛室的門,他肯定也猶豫了一下,因為他沒有掏出他慣用的凶器,而是撲將上來,將我的頸部緊緊掐住。


    那是盛夏裏一個寂靜的淩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窒息,強烈的窒息! 我的靈魂隨即飄向天際……穿越了一條黑暗的隧道後開始豁然開朗,我在九天長風中輕輕飄蕩,周圍景致曼妙如詩如畫,我有種終於脫離塵世的快樂和幸福。


    真的我那時是太累了,可能覺得這是一種最美好的解脫。


    我終於找到了目標,開始拚命向前奔去,我在追趕一個穿迷彩服的年輕警官,他雙肩平直背影挺拔,腿開兩足負手而立,似乎隨時在準備出發。


    我確信那就是林知兵,不顧一切地追著喊著,卻始終不得靠近。


    最後我站下,無助地看著他的背影,哭著呼喊著他的名字。


    他聽到了卻始終不回頭,他似乎知道我應該做什麽,背對著我語調鏗鏘:“施慧! 我命令你,回去執行任務! 你必須回去!”我絕望地看他越走越遠,知道我永遠都趕不上他的腳步了,我鼓起勇氣再度回穿那條黑暗漫長的隧道,涅磐般重新體味生之痛苦和磨難,等我墮落凡塵猛然睜目,落入眼簾的是一個奇怪的頭顱,他五官模糊如鬼同魅。


    除了視覺,我恢複的還有感覺,我感到喉嚨被死死扼卡著;聽覺恢複,滿耳是他指骨和我喉骨咯咯的響聲;然後視覺開始模糊,我的眼球向外暴凸出去,很快,我什麽都看不見了,舌肌也在拚命地向嘴外湧出,我的頭死死抵在座上,再度瀕臨死亡。


    我殘存的一點點意識裏,回蕩著一個堅定的聲音:“施慧,執行任務,執行任務……”那是我的林教官,是他命令我回來,是他命令我必須回來執行任務! 我心中默念雙臂抬起,伸向那頭奇形怪狀的魔鬼。


    歹徒那時騎坐在我的腿上,因為我最初的不爭,他完全忽略了我業已僵直的手臂,隻是全心全力對付我細弱的喉嚨。


    我那時甚至不知道他在哪裏,隻是下意識地用手劃掃,觸及到他腰上皮帶的硬度。


    於是,我彎起右臂,擊出了我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一拳,這是自衛的一拳,也是求生的一拳! 我擊中了他的下體!一切束縛和壓迫全都在瞬間釋放開來,他慘烈地哀嚎,一下癱倒在我的腿上,而我也撲在他的身上,我們就這樣交疊著倒伏著,全都開始了緩解的急迫喘息。


    當我意識到自己竟然是趴倒在歹徒身上時,我極度厭惡地歪歪斜斜地直起身來,我先撫住了我的喉嚨,那裏受了嚴重的擠壓傷,此刻氣管如同要爆炸了一般,氣噎力竭竟是不能自己,這種感覺類似哮喘病發作。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體力再與歹徒進行任何形勢的搏鬥對打,好在我那一拳夠毒,讓他一直未能緩解,我提拳再度朝他的右側太陽穴狠擊兩下,因為我認為自己快不行了,當時都有心把他打死了,隻是力量不足才未能致命。


    這兩記重拳也把我自己的呼吸打沒了,我再度咻咻半天才透過氣來,然後我的看家本事全都下意識地蘇醒,我先在我們倆腰上劃拉一遍,想解下一隻皮帶,但我發現我的力氣已經不足以完成這個工程,我又想起我旅遊鞋上的鞋帶,可他在我身上橫著我彎不下腰去,我最後模模糊糊地看見音響下邊對講機的耳脈線伸手可及,就拽下來,喘息著將他的雙手反剪,將兩隻大拇指用力對捆在一處。


    這是非常行之有效的控製罪犯的方法。


    我艱難地從後袋中取出我的手機,用回拔鍵叫通了徐亮的電話,然後我絕望地發現,我居然已經失聲,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急得拚命張嘴象條溺水的魚,卻怎麽也找不到自己的聲帶。


    而徐亮不熟悉我的號碼,接通後開始還有些不耐煩,可能他在處理現場,不想被電話分神,他大聲喊著:“誰呀,有什麽事快說!”我張口結舌!時間一長他警覺起來,在線翻查來顯後急切發問:“是不是施慧?施慧嗎,哎你在哪裏?回答我呀,你在哪裏,出什麽事兒了?”我拚命用手推擠著已經失去感覺的喉嚨,好象找回了被按癟的聲帶,其實那時聲帶已經開始恢複彈性,我用盡全部力氣,用已經不屬於我的古怪聲音喊出:“民,民康路……”徐亮重複幾次才確認了我含糊的呼救,然後對了電話狂喊了出來:“挺住啊施慧,你一定挺住,我馬上就到!”我想我已經完成了林教官交付的使命,眼前一黑就沒了意識。


    十分鍾後,徐亮帶人飛車直到現場,看到我口鼻湧血仰在司機座上,而那個劫匪則伏在我腿上一動不動,警察將兩門大開,一邊推一邊拽,才合力把他如死狗般弄出來。


    這個喪心病狂的歹徒,其時頭上還套著長統絲襪,褲子前門大開業已半死。


    那把殺害過四名出租車司機的短匕,就揣在他的上衣袋內。


    經後來審訊和一係列技術簽定,確認這就是在省城接連做下五起搶劫出租車殺害司機大案的罪犯。


    當時,我的皮帶也被他扯出來一個頭,隻是沒來得解開皮帶扣。


    事後我非常慶幸我穿了一條厚厚的牛仔褲,係了一條寬寬的皮帶,才沒讓那條殘暴的色狼有絲毫的得逞,才沒讓我在失去知覺時,被大群警察圍觀搶救的場麵太過難堪。


    實際上,我還應該感激歹徒的色心頓起,正因為他這回意想天開地想掐昏我,來個活奸而不是五天前的殲屍,才沒用凶器給我來個現場斬立決。


    隻是他萬萬想不到,他看到的瘦弱昏睡的女出租車司機,居然會是個經曆過無數次求生防暴訓練的特警,一個已經對他防範了一宿的攜警隊員。


    搬動我的時候我清醒了一霎,最後的知覺是有個穿警服的男人抱著我一路疾奔,我那時已經神智不清,認定那就是林知兵,我覺得隻有林教官才會和我一起奔跑,我迷迷糊糊想說我要下來,讓我下來我們一起跑,然後又心中竊喜覺得這樣也好,讓我和他好好他親近一下吧,我還從來沒有如此貼近過他的胸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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