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裏鋪的夏收情況如何?”安秉臣注視著全息基台前矗立的紀友貴,從對方淡然從容的表情來看,老村長早已習慣了這種古怪的聯係方式。


    “情況不算好,十裏鋪這邊麥田平均畝產在三百斤左右,隻能勉強滿足鎮子周邊這萬把人的需要,比起崇明島那邊差得太遠。歉收的原因一是沒有足夠農藥化肥;二是許多耕地都有不同程度的輻射沾染,應該是從地下水傳來的汙染源;三是種田的大多數是生把式,糟蹋了不少種糧。”徐魯生重傷住院後,紀友貴三天兩頭往來於十裏鋪和崇明島之間,不辭辛勞地指導種植工作。老頭越忙卻是越發精神矍鑠,套著那身髒汙油膩的藍色互助會製服,一點不像個快六十的鄉下老農。


    “不要緊,抓緊時間種好秋糧,爭取明年打個翻身仗。江口碼頭那邊很快會運更多糧食過來,其中一半都可以留在十裏鋪。”安秉臣對暫時的挫折並不介意,上次江口碼頭五萬噸糧食被哄搶後,一個月之內又先後有三批共七萬噸糧食陸續抵港,這當中既有南方救國委員會為新一軍支付的防空勞務酬勞,也有東查的船運公司的援助,以及各種雞零狗碎交易拚湊起來的所得,互助會的開源節流政策正在逐漸進入一種良性循環。


    “我抽了十個人,讓左天亮帶隊試搞無土水栽種植。”說起種地的事,紀友貴的精神毫無疲態:“這玩意兒好使,單位產量也高,就是耗電量忒大。”無土水栽種植技術不僅需要多種礦物元素添加劑,還需要驚人的電力供應,保證栽培室溫度的同時還得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模擬日光照射。但是,它的好處也顯而易見,脫離土壤的種植對空間需求不大,而且能做到平均三月一輪成熟期,全年可以種植四輪,即使在狹小空間內同樣也能獲得驚人的單位產量。


    安秉臣笑了笑,這老頭是個很傳統的人,對所有的巨額支出--無論是雙極電池還是村裏的儲糧--都有一種天生的警惕和反感。


    “老紀,不要擔心耗電的事。”他看了一下腕式終端下方的數字時間:“十個小時後,能源部的人會抵達十裏鋪,他們將在地下基地內建造一台兩萬兆瓦功率的可控核聚變反應堆。”“什麽什麽堆?啥玩意兒?”紀友貴皺起眉頭問。安秉臣點點頭,他忘了紀老頭對工程部的東西從來沒有太多具體概念。“那是一種大功率發電機,有了它,整個十裏鋪甚至q市地區的用電都不用愁。”即將在十裏鋪開工的是女媧六代雙段式可控核聚變反應堆,它與五代的最大區別是嵌合了雙極電池生產線,可在功率輸出低峰期自動轉入生產模式。


    “那就好,隻要電夠用,我就能少發點愁,要不那幫鬧著要給電騾充電的鄉親能把我給嘮叨死!”紀友貴悻悻道。十裏鋪第一批免費領取四號機體的村民們總嫌得不到足夠的雙極電池供應,工程部和能源部新設計了一種小型轉換器可以讓他們通過民用供電線路為自家的四號機體充電。即便如此,整個十裏鋪周邊地區的電力依然格外緊缺,所以能源部才下定決心在地下基地裏建造一座大型聚變反應堆,徹底解決電力危機。[]


    “老紀,想不想搬到別的地方去長住?”安秉臣和顏悅色問道。十裏鋪是互助會的崛起之地,但要發展壯大,肯定必須要離開繈褓,走向真正的成熟。


    紀友貴擺手笑了笑:“我這把年紀,能跑到哪裏去?還是留在鎮子裏,給你們看家,守著我那死老婆子吧。”在崇明島主持農耕工作時,老頭也進過高牆環圍的魔都,但他對那些逼仄憋屈的都市街巷毫無興趣。


    “給你一大片荒地打理,電管夠,怎麽樣?”安秉臣也笑了起來。


    “那倒可以考慮,不過千萬別把我老頭子塞到什麽樓什麽巷裏。”紀友貴咧嘴笑著,露出兩顆殘缺不全的發黃門牙。“我這輩子,就想住在抬頭能看見天,放眼能望到海的地方,想嚷就嚷想,想罵就罵,用力放個屁也不怕別人聽見!”


    兩個人同時大笑起來。


    在切斷全息通訊的瞬間,安秉臣隱約看到紀友貴背後的村委會辦公室大廳裏,潘紫煙和一位村委委員正坐在桌邊寫寫畫畫統計著什麽。


    紀友貴的弟弟紀友富耷拉著張臉,表情一點都談不上愉快。


    這也不奇怪,自從他前往奉天配合李均主持農墾工作以來,局麵始終沒有什麽起色。迄今為止,自願加入奉天墾荒隊的城內居民始終沒有超過一萬五千人。即使加入墾荒隊的人中,也有不少消極怠工和牢騷抱怨現象,還有不少人領取勞動工具和武器後突然失蹤。


    安秉臣很清楚紀友富的心情,隻能勸慰開解:“老紀,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開始都是這樣,咱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取得所有人信任。再說,就算你想救人出水,也得要人家願意把手伸給你,對不對?”十裏鋪的現任村長紀友富和他的哥哥完全是兩種性格,雷厲風行做事是他最大的優點,但遭遇挫折後也很容易陷入情緒低穀。


    旁邊的李均表情要平淡得多,但他的聲音裏也有一絲掩藏不住的焦躁:“當前奉天城內各種力量都有抬頭跡象,段存良的市政廳保安隊已經控製不住局勢,城內治安每況愈下。除了青年公園周邊還算寧靜,其它地方都有因爭奪糧食而發生的搶劫殺人事件。遼南半島針對自由聯盟殘部的清剿工作已經進入尾聲,但這奉天城裏反倒熱鬧起來,會長,我們要不要把部隊主力抽回奉天來?”


    自從奉天墾荒隊將工作重心轉移到城外後,互助會僅在城內青年公園留有不到十人的技術性工作人員,以及負責警戒值守的兩台二號機體和十多隻八號機體。一些秉性不那麽純良的牲口們開始蠢蠢欲動,紛紛打算在這座五百多萬人口的城市裏謀取一塊屬於自己的猴山。


    “不。”安秉臣的回答異常堅決。“我們不能抽調部隊進城。繼續按原計劃做好你們各自的工作,繼續宣傳我們的方針政策,說服城內居民加入墾荒隊。切記,一定要盡全力保證我們的人的安全。(.)”


    “那我們就這麽按兵不動,直到完全喪失主動權?”李均臉上那道傷疤不甘地抽搐起來。


    “耐心等待,奉天工作的第二階段很快就會開始。”


    江口碼頭港務局頂層的辦公室裏,袁平平的一雙眼睛笑成了兩輪彎月。安秉臣記得,這家夥的眼睛以前挺大的,怎麽身板變結實的同時,眼睛漸漸越來越小,都快變成眯縫眼了?


    “會長,紐約那地方好玩不?有空也帶我們去耍耍嘛?”“不好玩,這裏找麻煩的人太多。對了,碼頭區新修的庫房怎麽樣了?”“庫房全都妥了,全部按工程部的地庫設計建造。七萬噸存糧已經發出去三萬噸運往q市和十裏鋪那邊,剩下的都在庫房裏,一粒沒少。下個月,預計到港的糧食估計會超過十萬噸,按這速度,咱們的庫房可以撐到年底才會裝滿。”袁平平匯報工作的時候,依然是麵帶笑容,一臉輕鬆,仿佛在說一個非常有趣的笑話。


    穆永全從旁邊走過來,出現在全息界麵上的他蓬頭垢麵,胡子拉碴,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看來有好幾天沒睡覺了:“崇明島耕作區目前正在緊張開展夏收工作,我們的早稻平均畝產量達到五百二十斤,不算很高,但已經能保證耕作組及其家屬的全年食用,甚至還能勻出一半來支援難民安置營。”


    安秉臣點點頭:“這些糧食是耕作組的勞動成果,要不要支援難民安置營,你們自己商量著辦吧。但是,無論如何都要首先保證耕作組以及江口碼頭的補給供應。還有,夏收之後的秋稻也得抓緊。但是,老穆,你不要事必躬親,把自己身體累垮了,我這邊可沒人能接替你。”


    穆永全和袁平平各管一攤,把崇明島耕作區和江口碼頭這兩塊地方搞得有聲有色。在這種良好態勢下,安秉臣當然希望繼續保持和發展,而不是半道上又冒出什麽無法預見的變數。


    穆永全笑笑,毫不猶豫地列出一大堆崇明島急需物資的清單。隨著難民安置營裏越來越多的人投入墾荒隊,他的工作壓力也急速增大。管理幾十萬民眾的墾荒耕作,即使有智庫的全力協調幫助,仍然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忙碌中的光陰總是過得飛快,當何昌發走過來提醒時,安秉臣才意識到自己承諾的記者招待會時間到了。


    聯合國大院的正門早已是人山人海,排隊申領互助表的民眾和肩扛攝影機的記者們擠在一起,雙方都苦不堪言,甚至爆發口角爭執。


    姬少飛見狀隻能臨時將互助表申領點轉移到西門那邊,但正門外依然被堵得一塌糊塗。從樓上下來的安秉臣見此情景下令把記者們放進院內來,經過兩台零號機體的掃描檢查,隻要沒有攜帶武器或爆炸物的人都被放入大門,但他們的活動範圍僅限於公共花園。


    沒有人詢問超出活動範圍會遭遇什麽樣的結果,花園裏二十多米黑衣武裝士兵組成的人牆擋住了所有去路。聯大會議廳外麵,早上露西亞大使及隨從人員被擊斃時留下的血漬現在還在。所有目擊者都能證明,當時開槍的就是這些黑衣武裝士兵。


    擔任現場翻譯的姬少飛大聲宣布:“所有需要提問者請先舉手,由大使先生點到後才能提問,不得插嘴或妨礙別人,不遵守秩序者一律驅逐。”


    何昌發和兩位老民兵手忙腳亂地把演講台擺正,安秉臣也上前來搭了一把手,幫著他們將那座沉重的木台抬到一堆麥克風前。然後,他撣了撣西裝上的塵土,這才站到木台後,隨手點了一位高舉多毛右臂的男記者。


    這位胖胖的男記者居然直接用流利中文提問,看不出還是有幾分道行的:“大使先生!請問您在成功占領聯合國之後有什麽感覺?是得意還是驕傲?您下一步還有什麽計劃?準備什麽時候摧毀整個紐約城?”說完之後,這家夥又用英文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下麵傳來一陣哄笑聲。


    姬少飛的臉色變得鐵青,牙齒也咬緊了。


    可是,讓他驚訝的是,安秉臣居然也跟著一起開心大笑,笑得幾乎連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哈哈.你真是太風趣了。”安秉臣喘著粗氣:“占領天天吵架什麽事都辦不了的聯合國,我當然高興了,如果不這麽做,我這個中國大使很可能已經被抓到曼哈頓分局的班房裏去吃牢飯了。至於什麽時候摧毀紐約,那純粹看我的心情,我為大家帶來了二十一枚六百萬噸當量的氫彈,請看,這裏是引爆那些氫彈的遙控器。”他亮出手上一個不知從哪裏順來的電視遙控器。


    “大家不要驚訝,這個看似電視遙控器的東西,就是經過我親手改裝的引爆器,可以同時引爆二十一枚氫彈,前後誤差不超過百萬分之一秒。我要提醒大家,這個東西的靈敏度極高,最輕微的震動都可能觸發爆炸。”安秉臣一邊解釋著,一邊突然失手把遙控器掉落。


    下麵眾人立刻發出一聲驚呼,幾乎個個麵如死灰。


    哢嗒一聲,遙控器砸在地上,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安秉臣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這次是真的把眼淚都笑出來了。


    “哈哈哈,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看看你們,一點幽默感都沒有!”他指著下麵一幫媒體記者笑道。


    這些人大眼瞪小眼,什麽表情都沒有了。


    “大使先生!”一位被他點到的蹲在前排的金發女記者站了起來:“您在聯合國的種種行為是否代表著中國對外政策的全麵調整?”


    “政策調整?”安秉臣皺起眉頭。“談不上吧,本大使僅僅是初步解決了安全和食宿問題,收拾了幾隻跳蚤而已,遠不至於會影響到中國對外政策。”


    “您在紐約部署核爆裝置,是否意味著中美關係由此將跌入一個前所未有的低穀階段?”一位瘦瘦的銀發小個子女記者怯生生問道,一看就是被臨時推上前線的新人。


    “你們啊,太年輕太單純。”安秉臣風輕雲淡一笑。“中美關係怎麽會因為一些小小的波折就尋死覓活,上吊投井的?你看,美軍在太平洋西岸地區部署了那麽多航母、戰略轟炸機和戰略巡航導彈,我們兩國不是依然保持了多年的親密關係?我在紐約部署核爆裝置,那隻是中美關係宏圖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純粹是我個人的一些生活陋習所致。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夠理解,美國人民一定也會理解,因為我是真心想成為美國人民的老朋友。我來這裏不是尋求戰爭與毀滅,我希望能在這座偉大的城市裏找到和平,找到愛。”


    “大使先生,請問互助會的種種技術來自什麽渠道?”這回提問的是一個戴眼鏡的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年輕男記者。


    “外星人,一個自稱來自第七世界的外星文明,對方讓我找機會聯係他,但是我現在挺忙,又不在國內,所以一直沒有聯係他。”安秉臣一臉正經地回答。


    下麵再次爆發出一陣哄笑,還有吹口哨的噓噓聲。


    安秉臣突然忍不住又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向大家擺著手:“非常抱歉,我這個人總是一個很失敗的說笑話者。”


    “大使先生,您是一個非常特別的人。請問您昨天在聯大代表麵前提到過要公開可控核聚變反應堆技術,這是否屬實?您準備如何實施?”


    安秉臣止住笑容:“當然屬實!互助會講究言必信,行必果。我這個人沒有太多優點,但誠實守信還是勉強能做到的。互助會已成功掌握了萬兆瓦級別的可控核聚變反應堆技術,並準備以此協助全人類共同度過即將到來的能源危機時代。如果這項無償援助法案能夠通過聯大表決,我們將會優先協助認同互助會理念的國家免費建造可控核聚變反應堆。”


    “大使先生,您所謂的互助會理念意味著什麽?”


    安秉臣看了一眼站在最後一排的那位提問者:“互助會的理念非常簡單,隻有三條。信息渠道無障礙透明化,社會成員全體武裝化,物資流動暢通化。具體說明,各位可以看我們在派發互助表時附贈的小冊子,裏麵有六種文字解釋的互助會宗旨。”


    “互助會想要建立一個什麽樣的政權?”


    “互助會不準備建立任何政權,恰恰相反,我們要消滅所有的帝國,讓所有的社會階層、所有偷來的權力、所有因為私欲滋生的醜陋都在透明的陽光下冰消雪融!”


    “互助會是否準備通過殺戮和征服來實現自己的理想?”


    “不,我們從不強迫人們接受我們的理想,我們允許人們有選擇的自由。但是,包括我們在內,任何人都必須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


    “大使先生,能否介紹一下您的家庭.。”


    這個直擊個人隱私的問題被大門那邊突然傳來的喧嘩聲打斷,安秉臣轉過頭去,看見一群人舉著標語和橫幅在護牆柵欄外呼喊。


    “凶手!”


    “殺人犯!”“還我的孩子!”他依稀認出了那些標語和橫幅上的英文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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