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軍總指揮部行轅大樓底層的臨時囚室裏待了一天後,路平被押解到廣州市警務看守所,正式開始了囚徒的集體生活。(.無彈窗廣告)


    剛到警務看守所,他就被眼前出現的景象驚呆了。


    看守所大門旁、崗亭中、塔樓上的那些身穿製服的武裝警察,居然全是皮膚黝黑一口大白牙的非裔黑蜀黍!如果不是他們身上的武警製服,如果手裏沒有拿著一六式自動步槍,他完全可能認為自己來到了非洲某個戰亂小國!


    路平的驚訝導致他的行走速度減慢,迎接新來囚徒的四名武警中的一位將這種行徑理解為一種不合時宜的傲嬌,於是那位黑蜀黍立刻衝上來對著路平的肚子就是一槍托。胃部傳來的劇痛讓路平跪倒在滿是塵土的院子裏幹嘔了半天,最後他被那位好客的看守從後麵拎著領子,像抓一隻小雞一樣提起來扔進了監獄的大門。


    主通道兩側囚籠裏的犯人們看到有新來的夥伴,紛紛大聲喧嘩起來。


    每個囚籠都有三十多平米的樣子,指頭粗的鋼筋欄杆後麵擠滿了一張張枯黃的麵孔。


    當路平被踹進其中一間囚籠時,他的臉直接撞到地上,顴骨那裏擦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他坐起來,驚恐地看著圍過來的新室友們,腦袋裏突然想起了那些關於牢頭獄霸的可怕故事。


    一個長得有幾分像彌勒佛的小胖子蹲下來看著他,用普通話問道:“你是北方人吧?犯的什麽事?”


    “我什麽壞事都沒做,我是冤枉的。”路平辯解道。囚籠裏所有人都笑起來。


    “行了,那說說看,你是做了什麽好事進來的?”那胖子擠眉弄眼地問道,語氣裏充滿了不懷好意的促狹。


    “我是從北方逃難來這邊的,進了廣州就被憲兵隊抓進來了。”常言道吃一塹長一智,到南方來之後接連經過幾番折磨,路平已經徹底明白保持低調的重要性。


    他甚至開始後悔自己不該一進廣州就上門去找救國委員會。從那位鄭秘書在談話中的表現來看,對方對無土栽培的營養液配方毫無興趣,但是對自己的互助會正式成員身份卻興趣頗大。他千算萬算,卻忘記了救國委員會不可能像互助會那樣高度重視農業。對他們來說,一位熟悉互助會內情的叛徒,顯然比一位提高糧食產量千百倍的農業專家更有價值。


    但是,那不是路平想要的結果。


    “***媽,糊弄誰呢?沒經過天網登記的外地人,會被送到這裏來?頂多在憲兵隊挨頓揍,扣個一兩天就趕出去。當老子不知道嗎?都到這份兒上了,還藏著掖著,你個兔崽子是不是皮子緊了,要鬆一鬆才能說實話?”小胖子麵色一陰,說翻臉就翻臉,抬手一巴掌扇在路平腦門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又倒下去。還沒清醒過來大腿上又傳來一陣劇痛,顯然是被小胖子用力踹了一腳。


    “我認識互助會的人,受到牽連,所以才被抓進來的!”他不得不采用了另一種含糊其辭的說法。


    角落裏有人咳嗽了一聲,小胖子立刻停了手,悻悻地退開去。


    “你叫什麽名字?你認識互助會的什麽人?”有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路平抬起頭來,看到一個滿臉皺紋的老頭正在注視自己。那老頭麵部特征明顯是南粵人氏,但眼神甚是犀利,路平隻對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從旁邊人的神情,以及小胖子的身體語言表明,這位老爺子絕對是這間囚籠中的老大,也就是傳說中牢頭獄霸。


    “我叫路平,前天路過體育館那邊時,順手救了一個互助會的飛行員。憲兵隊認為我跟他有關係,把我抓起來反複盤問了十幾遍,最後送到這裏來。”路平拋出了自己精心編撰的終極版,他相信這裏沒有人會知道自己與那位鄭秘書的談話。他準備的這套說辭完全經得起推敲,哪怕是萬誌旭就在這間囚籠裏,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來。


    “告訴我,你救的互助會飛行員,叫什麽名字?”


    “萬誌旭,他自己說的,我也不知道真假。”


    “原來,昨天新軍行轅那邊鬧出的大動靜,居然還和你有關係……”那老頭咕噥著,遊離不定的目光從路平臉上掃過:“你不知道吧?昨天互助會來了好些人馬,用他們的飛機堵了新軍行轅的大門,生生把你那朋友給劫走了。”


    “劫……劫走了?!”這回輪到路平吃了一驚,他沒想到,互助會真會不遠千裏來找萬誌旭,而且還不惜與國防軍翻臉,堵了人家行轅大門。


    一種異樣的失落感,在他的心頭回蕩。


    那老頭瞅著他看了半天,莫名其妙地幹笑兩聲,隨後轉身縮回陰暗的角落裏。


    “能進來,就是有緣分。豬肉佬,對人家客氣一點,國有國法,幫有幫規,一切都按章程來。”


    聽到那小胖子忙不迭應了一聲,路平這才明白,原來這廝的綽號叫豬肉佬。


    小胖子昂首挺胸走到他麵前,滿臉不屑地道:“聽好了,新來的,從今往後倒馬桶的事就是你的事,吃飯就坐,外出放風,睡覺選位,你都排在最後一位。這就是規矩,明白了沒有?”


    路平連忙點頭,不再有絲毫猶豫。


    他有一種直覺,自己不會在這裏待太久,完全犯不著和這些人作對,白白吃一些苦頭。


    “我叫豁牙輝,你可以叫我輝爺,這裏是我的地盤。”黑暗中傳來那老頭的聲音,充滿著自信與威嚴。“怎麽會是黑蜀黍武警?”路平找了個機會,一臉虛心地向豬肉佬求教。“***媽b,看不慣偉大祖國的第五十七個民族?信不信老子向政府舉報你!禁閉室沒去過吧?去了保證你一輩子忘不掉。”豬肉佬看到路平臉色嚇得煞白,頓時得意地大笑起來。對這貨來說,煩悶的獄中生活實在缺乏刺激,有時候隻想給自己找點樂子。豬肉佬隻是想捉弄路平這個新來的菜鳥,見達到了目的,自己樂夠了才開口說正事:“小子,告訴你,廣州城裏八十萬黑蜀黍,戰爭爆發後幾次聯名上書提出要為國效命,朝中大佬們甚是歡喜,都說這黑蜀黍懂大局識大體,可堪大用。別說這看守所的武警,番禹那邊還有個新編的警備44師,全是tm一水兒的黑蜀黍。”


    旁邊有個發廊學徒模樣叫阿堅的年輕人臉上浮現憤憤之色,忍不住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丟他老母,這幫番鬼人黑手更黑,強征新軍練兵稅,鎮壓遊行示威都有他們,上星期花都那邊打死幾個本地抗稅農民的就是這個警備44師。”


    路平從未聽說過有這種事情,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等他靜下心來,仔細思量,卻又覺得此事並不匪夷所思。國朝曆史上同類事情並不少見,先有唐朝重用突厥胡人,後有元朝吃香的色目人,即使滿清當家也沒忘把蒙古人捧上來。套用一句後世的時髦話,隻要能有助於維持現政權的民族團結政策,那就是完全合理的。


    輝爺在囚籠裏的八個人麵前擁有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但放風時他在那些黑蜀黍武警管教麵前展現的諂媚和柔順卻差點讓路平以為這老頭患有嚴重的人格分裂症。隻要負責本囚籠的管教交待一聲,輝爺立刻忙前忙後跑得幾乎腳不沾地,看不出一點年老體衰的樣子。


    這些黑蜀黍武警,不但能說流利粵語,還聽得懂普通話。根據豬肉佬的解釋,這些黑番大多是在廣州本地住了二三代的偷渡客後裔,除了爹媽給的這身皮,其他全都是貨真價實的國人瓤子。


    第三天晚上,路平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到靠牆的位置傳來一聲怪叫。


    他抬起頭來,看到那個叫阿堅的年輕人居然和豬肉佬扭打起來,兩個人踢翻了馬桶,從牆邊一直滾到門邊,吵醒了所有室友。


    更怪的是,爬起來的人沒有上來勸架的,包括輝爺在內,隻是目光冰冷地就這麽看著,連吱個聲的人都沒有。


    路平感覺到一絲詭異,不敢說話。


    很快,走廊裏傳來腳步聲和咒罵聲,隨即出現了兩位睡眼惺忪身穿武警製服的黑蜀黍。


    這兩位非裔管教見囚籠裏發生了鬥毆,大聲喝罵無效後立刻抽出腰間警棍,打開籠門殺將進來。


    靠在門邊的路平被為首者一腳踢開,那一腳正好飛在他腮幫子上,直踹得他滿天星鬥雲裏霧裏。


    等他從無數亂冒金星中勉強恢複視力後,第一眼看到的卻是一張漲成紫紅色的黑色臉龐,那張臉上的眼睛向外凸出,鼓得有如一對雞蛋那麽大,下麵的嘴張大著,厚厚的嘴唇中間,吐出一截鮮紅的舌頭。


    這幕可怕的景象把他嚇得魂飛天外,本能地大叫一聲,雙手撐地向後連退。


    這一退,也讓他看清了更多的東西。


    原本笑容可掬的輝爺,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這張臉後,手中緊握一根鐵鏈,用力勒在這名管教頸間。兩個人幾乎臉貼著臉,一副親熱無比的樣子。那管教的雙手雙腳都被旁邊撲過來的獄友摁住,無論如何掙紮也動彈不得分毫。


    靠牆那邊,豬肉佬已經和阿堅聯手騎坐到另一名管教身上,阿堅揮舞著新鮮到手的膠皮警棍,發瘋一樣猛擊那管教臉部。豬肉佬手裏握著半截斷牙刷,朝著那管教胸部也是一通猛戳。旁邊也有人跳過來按住這黑蜀黍的手腳,還有人捂嘴。


    昏暗的燈光下,飛濺的鮮血,鈍物重擊肢體的劈啪聲,這一切都讓路平瞪大了眼睛,感覺自己恍如在夢中。


    手臂上傳來一陣劇痛讓路平清醒過來,他這才發現,輝爺捏緊了自己的左手手腕,麵帶微笑地看著那些繭痕:“互助會的朋友,今晚我們來一場暴動,有沒有這個膽量?”


    “暴動?”路平用力甩了幾下都沒能甩掉輝爺的手指頭,他本能地感覺到害怕。


    “活不下去,就得換個新活法。我們殺出廣州,到增城那邊去,聽說那邊的好漢有人有槍,跟警備44師幹了好幾仗都沒落下風!給個話,你幹還是不幹?”輝爺的臉上帶著幾滴血跡,這讓他的笑容看起來更加觸目驚心。


    “幹,當然幹!幹他媽的個底朝天!”路平強抑心中的驚駭,用一種自己都覺得陌生的聲音狂吼起來。如果選擇否定的答案,他不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


    周圍的人都笑起來,豬肉佬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個孬種。”


    輝爺和阿堅用粵語快速交談了幾句,隨後低聲道:“用他們的鑰匙把隔壁都打開,大家去值班室,拿槍!”


    對麵和鄰近囚籠裏的犯人早都醒了,一個個默不作聲地瞪著這邊發生的所有事情,出奇一致地保持了緘默。


    九個人從囚籠裏魚貫而出,不到片刻功夫就打開了周邊五間囚籠的鐵門,越來越多的人湧到走廊上。人流匯集在一起,衝向走廊盡頭的值班室。


    值班室門口,豬肉佬腳踩在一具喉管被割斷的黑蜀黍管教屍體上,把一支自動步槍朝路平拋來:“接著!”


    路平接住那件武器的同時,外麵傳來了槍聲。很顯然,前頭出去的阿堅他們被發現了!


    “衝,衝出去,大家往東走,去增城!”輝爺的喊聲從後麵傳來。


    好幾個人在背後推攘著路平,跨過出口的大鐵門時,他差點摔了一跤。


    有個人伸手扶住了他,他轉過來看見輝爺瞪著自己。


    “你在互助會應該學過怎麽開槍吧?”


    “嗯。”路平答應了一聲,同時拉動槍栓,借著圍牆上的燈光快速檢查了一下槍膛的積塵情況。來自彈匣的一粒黃橙橙的步槍子彈被他推進膛內,他端平了槍身,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變得均勻,然後瞄準圍牆上跑動的一個持槍黑影開了一槍。


    他在十裏鋪的時候每天至少要打二十發子彈,用的也恰好是一六式自動步槍,所以對這槍完全可以談得上是爛熟於胸。


    兩百米開外的圍牆上,那黑影身形一歪,直接丟槍摔落下去,也不知道子彈打中了什麽部位。


    “真他媽給力!”旁邊的豬肉佬喝了一聲彩,直接衝過去撿槍。


    “好樣的,不愧是互助會出來的好漢!”輝爺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旁邊衝了過去:“阿堅,趕緊把大門弄開,你再帶幾條槍壓住左邊過來的番鬼!”


    從看守所內狂湧而出的人潮很快將路平和自己的室友們衝散開,從大門左側營地過來的黑武警們與阿堅等人展開了激烈交火,雙方互有死傷,但更多的囚徒因此得以順利衝出大門,奔入黎明前的黑暗中重獲自由。


    不知是誰點燃了值班塔樓,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像一根火炬,照亮了廣州城外的夜空。


    路平彎著腰朝南邊跑出去四五裏地,他把那支保養得還算不錯的一六式自動步槍丟到一座小橋下麵,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然後空著手向西而行。


    一個星期後,他再次坐在人畜混雜的漁船底艙偷渡出海,這一次遠航的目的地是越南。


    他最後來到越南東部一座叫歸仁的海港城市,並在那裏待了很長時間。


    因為中露戰爭產生的市場需求,越南國內的稻米種植業獲得蓬勃發展,許多原本從事漁業和貿易的商人都開始轉行開農場。


    路平在幫人做工時認識了一位叫阮永良的農場種植主,阮永良有八分之一的中國血統外加八分之一的法國血統。路平在農耕種植技藝方麵的非凡表現吸引了阮永良,後者很快聘請路平到自己的農場裏出任首席種植顧問。


    阮永良的獨生女兒阮眉也看上了濃眉大眼的路平。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裏,那位熱情潑辣的越南姑娘把路平引到一片金黃稻田中撲倒推翻。


    當兩個激情似火的人同時步入生命中罕有的巔峰之頂時,不知為何,路平在心底深處歎了口氣。


    阮永良對他信任有加,加上阮眉的關係,他已經無法抽身了,看這樣子今後這農莊也是留給自己和阮眉的財產。


    可是,在這裏,他根本無法實現自己的糧食皇帝之夢。


    別說釓鈧稀土粉,就連自己原創的管牆滴漏型種植模式也無法在這南國的土地上重現。路平花了半年時間才從泰國弄到勉強符合標準的細粒石英砂基質,但是分子級微孔的塑膠軟管又成為擺在他麵前的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路平通過互聯網找到了美國的一家化學品工業公司,據說這家公司可以訂做各種用戶要求的產品,但對方提出的天價代工費立刻讓他陷入了絕望。那個價格不是他,也不是阮永良,甚至不是整個越南政府可以承受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逐漸忘記了阿方索教授的超級化肥營養液配方,隻能憑著自己的經驗在屈指可數的原料組合中盲目探索。


    阮永良種植農場的稻田畝產量總能超過同行三到五倍,這個令人豔羨的成果對路平來說卻充滿了不足為外人道的苦澀味道。


    阮眉生下女兒的當天,已改名為阮平的丈夫抱著新生嬰兒走到海邊,準備去迎接早晨溫暖的第一縷陽光,也給予自己的後代最美好的祝福。


    阮平無意中看到,遙遠的海平麵上,有一串藍色光點在晃動。那應該是一架互助會的精衛飛行器,它正由北向南而去,不知要飛向何方。


    阮平低下頭,看到女兒嬌嫩的肚腹上有兩滴淚珠。那是他自己的眼淚。


    【-為您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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