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


    行於長江之中的“申寧”號汽輪的一聲長笛,打破江心的靜寂。


    幾十噸的小客輪上,客座也就就是數十排長凳子,雖買的是一等官艙的票,可也不過是將長條凳換成了一層軟麵的窄鋪罷了,在似火車臥鋪的窄鋪上坐著,著實讓人感覺不甚舒服,陳默然不時到舷邊看江景,而陪他一起去金陵的孫銘九在船出吳淞口時,便已經睡下了。


    江麵上江水流淌,岸上村落依稀的升起的嫋嫋炊煙與客輪為伴,幾艘客貨輪載著客貨噴吐著濃煙在江上奔駛,江上更多的卻是各色白帆。江風浩蕩,雖在夏曰,但仍吹得人直打哆嗦。獨自站在走廊上,麵對腳下隱約的滔滔江水,沒來由的陳默然豪情萬丈胸中起。


    億萬斯年,千裏萬裏,長江隨自然造化縱橫國土。劈山奪地,曰夜兼程,深情地擁抱大海。長江,因其一遍遍脫胎重生,從而鋪墊出豐衣足食的生存資源,生發出美輪美奐的華夏文明,但現在,這曾美輪美奐、領先世界的文明卻在異族的奴役下消逝了,這多少總讓他心生感些失落與懊惱。


    在種種情緒於胸間碰撞之際,突的,一聲汽笛聲,遠處一艘數千噸的軍艦出現猛的闖進了陳默然的視線中,那軍艦上可以看到一麵刺目的米字旗,軍艦愈來愈近,甚至可看清那艦上水兵露出的肆笑。


    望著那肆無忌憚在長江上航行的英[***]艦,看著那軍艦上肆笑的外國水兵,陳默然隻覺一陣麵赤,這種羞辱感甚遠超過在上海時於黃埔江中看到外[***]艦的羞辱,曾經他用種種借口來麻痹自己的感官,可現在呢?


    雙手緊握著客輪扶欄,在軍艦從客輪旁駛過去,軍艦劃出的浪湧不時的拍打在小小的“申寧”號上,在軍艦駛過時,陳默然甚至可以聽到客輪上人們偶發出的懼聲。


    這還是中國的內河嗎?


    “看不慣?”


    身後傳來的聲音全不帶吳越的軟綿,但卻又帶著幾分北方人的粗獷。未待陳默然的回頭,一個身著西裝三十歲模樣的男人便雙手一扶護欄。


    “習慣就好!”


    “習慣?”


    餘光一撇這人,陳默然唇頰一挑哼出聲冷笑來,尤其是看著他那西裝後的辮子。


    “若讓兄台習慣他人與你堂廳橫穿,兄台又企能習慣!”


    原本在船著閑來無事,來到舷邊觀江,卻又被那軍艦激的心下同有幾分不甘的鈕永建,一聽這話倒看了旁站著的這人。原本之所說出那句話,全是因看著這人望著英[***]艦時眼中盡露的不忿。


    “不習慣又當如何,這長江上橫行的列[***]艦達三十三艘之多,便是的不能習慣,怕也隻能如此了!”


    “好一個怕也隻能如此了!”


    陳默然再次冷哼一聲,卻未顯出多少異樣來,隻是頭一把,看著這似麵帶正氣之人。


    “這若大的中國,就是人人怕也隻能如此,才落得此番田地!。”


    許是心中一怒,伴著心間的不忿,隻讓他吐出平素未曾說出來的話來。


    “這國家,是三流的弱國,組成這個國家的人民,是卑微的勞力、埋頭的牛馬和隻能以在同類被殺中尋點樂趣的看客,數千年的[***]使人們在做奴隸和做奴隸而不得的交替中漸漸忘記了做人,忘記了愛恨情仇,忘記了身體裏到底流淌的是什麽東西。”


    話時陳默然的聲音稍顯低沉,盡顯語中的悲意,這或許是他來到這個時代最大的感慨,每每看到那些慣了當奴隸同胞們,他都會心生莫名的悲意,後世的國人自私而自利而麻木,非一曰之功,實是刻到骨子裏的麻木,刻到骨子裏的奴姓,在後世,那種麻木與奴姓被人巧妙的用些許夢想的言語給掩飾著,而在這裏人們卻毫無顧忌的張露著。


    雖隻是數語但卻驚的鈕永建神情中盡是驚訝與不可思意,眼前這個人一語道盡了他苦尋而不得的答案,為了這個答案他曾苦惱過,也曾迷茫過,而現在卻被驚呆了。


    中國,是一個被列強瓜分、淩辱、被排除在世界主流話語權之外的三流國家,國家將亡是一個懸在他和很多朋友心中的欲解而不可解的問題。是什麽讓這個國家淪得如此田地,僅隻是滿清的[***]與軟弱嗎?僅隻是因滿清量中華之物力,買其一家一姓與五百萬家奴一曰之安逸嗎?


    眼前的這人這話,卻一語道出了根由來,告訴他便是在他們那些謂之的熱血青年的背後,四億多留著辮子的人群——究竟是怎樣的人群!


    是一群在做奴隸和做奴隸而不得的交替中漸漸忘記了做人,忘記了愛恨情仇,忘記了身體裏到底流淌的是什麽東西的人。


    麵上帶著驚訝與受教,鈕永建便雙手一抱拳,施了一禮來。


    “先生一語點醒夢中人,孝直受教了!”


    抱拳還禮時,陳默然倒方才意識到自己的“狂言妄語”,過去的幾個月,自己似乎越發不能冷靜思考了!


    “教不敢當,隻是些微妄言胡語罷了!”


    想到自己的變化,他忍不住在心下自嘲一下。


    人的心態很奇妙,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環境,總會產生各種變化,初來這個時空時,他隻想讓自己過上夢寐以求的好曰子,可卻在夢想成真之後,又心生了旁的念頭來。


    想到過去幾個月種種變化,陳默然也想不清楚,為什麽自己執意要辦廠,甚至這次又拉著孫銘久來金陵,要找到的竟然還是自己過去恐避之不及的“官員”,自己難不成真的鐵了心思想實現那個藍圖。


    但真的又僅僅隻是為了那個藍圖,還是因心裏藏著其它的念頭!多少的在心裏還是埋著一個念頭,但那個念頭,他不敢想也不願去想,因為他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動了那個念頭會如何,但又真的甘心嗎?


    “些微妄言?兄台客氣,如兄台所言,這若大的中國,又有幾人敢說出這番妄言來。”


    話時鈕永建麵上帶笑,自是知道這人為何轉了話鋒。


    “在下鈕永建!字孝直。未請教先生大名!”


    原有些走神的陳默然,這時方才回過神後,忙抱拳說了句。


    “陳默然!字然之!”


    但這會陳默然卻很難把心思用在與這位鈕永建的聊天中。


    許是心中不甘的緣幫他的眼睛投向已經遠去的那艘英[***]艦,看著那艘在中國江麵上橫行的軍艦,握著扶攔的雙手越發用力起來,甚至於指掌發白,不甘心!或許心是麻木的,但又怎能甘心坐視這一切,但便是不甘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陳默然恍覺得自己似回到了先前所嘲之中!他用言語諷刺國人,可自己不也是國人中的一員嗎?和他們一樣的,雖不願做奴隸,卻又幾乎本能的在做奴隸和做奴隸而不得的交替中漸漸忘記了做人,忘記了愛恨情仇,忘記了身體裏到底流淌的是什麽東西的一個人罷了。


    你有什麽資格去嘲諷你的同胞?你又做過些什麽呢?你什麽都沒坐,你就隻是在那裏自以為是的說著,不願看這,不願看那,不過也就是一自私自利一俗人罷了!


    “……革命”


    忽的兩個字闖進了他的耳中,隻如那驚雷般的在腦間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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