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大山,因為部隊的到來,熱鬧了起來,狹窄的山路上戰馬的嘶嗚,士兵的話語,在山路上、森林間回蕩著。但是,變化無常的天氣很快就讓士兵兵們領教了大山的厲害。


    夏天,山區的天氣是多變的,晴朗的天氣不一會兒就陰雲密布,狂風伴著瓢潑大雨隨即而至。在過去的幾天中,幾乎是天天基本上就是一會兒下雨,一會兒又出太陽,就是那種天氣。路是山路,有的地方還很滑。


    路越來越難走,泥濘不堪的山路,似乎永遠也爬不到頭,雖穿著雨披,可以渾身依然被雨淋濕了的士兵們,開始變得疲憊不堪,越來越粗重的喘氣聲代替了原本的歡聲笑語。


    行軍的部隊也不說了,也不唱了,都不吭氣了。可山路上依然熱鬧無比,士兵們粗重的呼吸聲在森林間回蕩著,馱著山炮、重機槍和彈藥的騾馬同樣發出粗重的呼吸聲。


    盡管人疲馬乏,可是卻沒有任何人抱怨,抱怨亦沒有任何用處。這一隻部隊越過了巫山,打了被滿軍據守的荊州,占領了山城渝城,現在又朝著成都撲去,在過去十幾天中,每天都是如此,休整一夜養精蓄銳之後,第二天,天一亮,官兵們便興衝衝的扛著槍,沿著山路行軍,接著到了中午時分,再次變得疲憊不堪。


    咬咬牙就挺過去了。


    每一個人都是如此告訴自己,準確的來說是軍官們告訴他們“再苦、再累,咬咬就撐過去了”,大雨下了一陣,太陽又出來了,夏曰的嬌陽灼烤著大地,森林在正午時分不再有一絲的幽涼,太陽把森林灼烤的熱氣騰騰的,衣服剛被曬幹的士兵們的軍裝,再一次被汗水浸濕,悶燥、濕熱如蒸籠般的天氣,讓官兵們變得煩燥起來,可即便是煩燥,扛著槍的士兵,亦隻是表現在臉上,而未表現於行動上。


    任何人都不需要懷疑,這會如果說在他們的前麵出現即便是十萬名滿軍,他們也會義無反顧的撲上去,他們用子彈遠遠的打他們,也不會用炮彈炸他們,他們會用最原始的武器,用刺刀、用槍托、用拳頭狠狠的揍死那群混蛋,以發泄心中的不滿。


    每一次他們都是如此,他們隻是將怒火發泄到敵人的身上,十五天前在荊州,當他們的攻勢受挫,最炸開城牆後,曾經用刺刀從古槽門,一路殺到城南的南紀門,所過之處,雖說不是雞犬不流,可卻也所差不多。


    第十七師的湘潭子弟們,看似文質彬彬,可近兩月的殘酷且無情的訓練,早已經磨掉他們身上文質,有的恐怕就是湘潭子弟骨子裏的火暴了,而正是這種骨子裏藏著的火爆脾氣,讓他們扛著長步槍,從湖南一路殺到四川。


    此時盡管山路艱難,但他們依然夢想著,夢想著殺到成都城下,占領成都,光複四川,到那會……嗯!就能好好的睡上一覺,醉上一場了,再接著……似火的嬌陽在近晌午時,士兵們剛準備休息時再次被烏雲籠罩,原本的燥熱被驅散之後,天因暴雨顯得有些陰冷,與此同時激戰的戰鬥也在下午開始了,在樂至縣城外的水稻田間奔跑的士兵渾身都是泥,他們一聲不響的奔跑著,一聲不響的戰鬥。


    守衛樂至縣的清軍挖了三四道塹壕,當進攻部隊占領清軍的第一道塹壕時,發現塹壕中像泥溝一樣滿是雨水,士兵的雙腿泡在泥水中,身邊偶爾有炮彈落下爆炸,偶爾也有一些炮彈落到塹壕中,往往過軟的泥水,又使得炮彈未能引爆。


    在等待炮兵的過程中,先頭部隊中,無論是軍官還是的士兵,都期待著能盡快衝鋒,盡早結束這場戰爭,焦急的等待釀發的煩悶情緒籠罩著戰場,槍聲似乎也失了昔曰的清脆,在傾盆大雨中顯得有些沉悶。


    戰鬥在等待炮兵的過程中僵持了,而這卻使得先遣連的連長朱自揚心裏抱起了火來,這個好嗜酒的上尉,現在隻能叭在滿是泥水的塹壕裏,嚼著幹辣椒,一次又一次的擦拭著從額頭流到鼻尖的雨水,嘴裏不停的嘮叨著。


    “不能再這樣等了,不能再等下去了!”


    所有人都清楚,這樣死氣沉沉的互相對射下去,到什麽時候也無法解決問題,炮兵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趕過來,炮兵一個小時趕不上來,士兵們就要繼續呆在壕溝中讓泥水泡著,雨水淋著嗎?


    “衝鋒!衝鋒!”


    朱自揚自言自語著,“一個刺刀衝鋒把他們壓下去!”


    嘴裏嘮叨著,他扭著仔細觀察著下屬們的情況,兵力並沒有任何損失,清軍的槍炮打的都不準。再朝前看去,這裏距離清軍的塹壕隻有不足百米,隻需要一個衝鋒就行了。


    “兄弟們!”


    他大叫一聲,雙手扒著鬆散的泥土從壕溝裏爬了上來,朝著前方揮起了手中手槍,他不僅是第一個爬出泥溝,同樣也是第一個站起來衝出去。


    “衝鋒!”


    在連長一衝出去的瞬間,哨聲響了起來,所有的官兵立即如撒開的大網一般,在機槍手的掩護下,直搗清軍的陣地,士兵們的心裏現在隻有一個念頭,把這夥清軍解決掉,然後結束戰鬥,再到房子裏躲裏雨,烤幹衣服。


    士兵們高喊著“衝啊!”,跟在連長的身後衝鋒著,泥濘的水稻田裏,他們甩著腳下的泥土,以朱自揚為中心成一個u型的突擊隊。


    這種衝鋒隊形巧妙的保護了第一個衝鋒的連長,盡管他手握著手槍,風馳電掣般的指揮著部隊朝敵人的陣地坡度去,這種衝峰似如泰山壓頂一般,但清軍無注意不到他,對於防衛的清軍來說,威脅最大的是衝鋒在前的左右兩翼,在左右兩翼承受火力時,居中的朱自揚反倒安全了。


    當他越過一排並列的小墳頭時,左翼的班排已經撲入的敵人的陣地,就在左翼的班排撲入敵陣的瞬間,隱約的他似乎感覺從前方飛來一個黑點,在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鑽進了什麽東西,身體身前一挺,一頭栽進了水田中,再也沒能爬起來。


    僵持了一個鍾頭的戰鬥,在不到十分鍾內結束了,在占領最後一道清軍塹壕後,在其它清點俘虜時,李少傑少尉便帶領著兩名士兵返回去看看連長的情況。


    水田裏,一名士兵緊挨著上尉的屍體趴在泥水中,槍上上著刺刀,守護著長官,他看到少尉走來後,便站起身行持槍禮。


    “報告,長官犧牲了!”


    李少傑沒有說話,他單腿跪在連長的旁,把他的身體翻過來,放到自己的腿上,連長的胸口處,一個雞蛋大小的傷口,越下越大的雨水衝沅著他臉上的泥土,和著胸前流出的血流到水田中,用袖口小心翼翼的擦去沾在他臉上的泥土,這張甚至都未長起胡子的臉,顯得如此的年少、蒼白。


    看著比自己還小一歲的長官,李少傑隻感覺眼前一熱,他們兩人在湘潭學校時是校友,他們在離開長沙時,曾經一起意氣風發的想象著全國光複的一刻,可他卻……這時的兩個士兵從附近找來了農民用來架稻草的竹竿,從背包中取出便攜式的行軍蓬布,綁了一另臨時的擔架。


    前方伴著一聲劇烈的爆炸,又一次響起了衝鋒時的呐喊,那是一排長邵武開始攻城了,李少傑的排是由部下的軍士代行,抬起頭望了眼前方的衝鋒,部隊正在衝進縣城,城門恐怕已經被炸藥包炸開了,又不視著倒在水田中呻吟著的傷兵,這會在茫茫大雨中,馬和炮車依稀可辨,後方的大部隊已經開來了。


    “上等兵,你們兩人把長官的遺體護送到後方去!”


    “是!長官!”


    兩名士兵將上尉的屍體抬在擔架上,在兩個士兵抬起上尉的遺體上路時,他又補充了一句。


    “這裏有很多傷員,你們到達後方後,叫衛生員立即趕來!”


    看了眼那個守護著的連長屍體的士兵,又命令道。


    “你留在這裏照顧傷員!”


    簡單下達幾個命令後,李少傑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目送著遠遠離去的學長的遺體,最後行了一個軍禮,然後淌著田埂上的泥水,向前線跑去。


    半路上經過塹壕時,他隻看到塹壕裏躺滿的屍體,屍體都是清軍的屍體,不知為何,看到這些屍體時,他沒有任何不悅,隻是視若無睹的掃了一眼。


    未近傍晚,友軍部隊突破了三個方向的城門,擁進了城內,插在城門樓上的三色旗被雨打濕了,從傍晚直到深夜,部隊一直在城內進行掃蕩,到晚上九點時占領了樂至縣。


    雨在進夜時停了下來,縣城內外士兵勻到處點火烤衣服,然後又隨意的圍在離火堆不遠的地方,橫七豎八躺在地上睡覺,在城外,李少傑所在的連隊活下來的官兵們列隊向戰友的遺體告別,火化的遺骨被士兵們收在空彈盒或是大竹筒裏,然後在上麵寫上他們的名字,用布包起來,由生前與其要好的戰友背在身後,直到戰事稍停時骨灰才會被運到後方。


    背著朱自揚的骨灰,看著周圍沉睡的官兵們,想著下午時看到的屍體,李少傑突然發現一個事實,自己似乎已經不再了自己了,戰場,似乎有一股強大的魔力,它可以使所有的軍人鬼使神差的變成同一樣姓格,同一種思維,提出同一個要求,在這支部隊裏,曾經湘潭學校的學生失去了自己文化人的思緒,甚至隨軍的僧侶失去了自己的宗教,找到了另一種宗教,他們的心都隨著身上的軍裝一樣,同化為了士兵的心。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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