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田中義一來到虹口的一家曰本記院時。出於謹慎他從記院的大門望去,店堂裏還有兩三個人,可在他眼裏,簡直是空無一人!這時候進去顯然可能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該死的,難道他就不知道,在上海有很多中國人的暗探嗎?”


    心裏詛咒著領事館由木少佐約的這個時間,但他還是無奈的走進了幾乎就是空無一人的記院。在他一走進記院的木門時,總是感到店裏似乎有什麽人在盯著自己,他朝周圍一看,是那些龜公。


    大清早的有逛茶館、酒樓的,但是一大清晨的逛窯子的卻沒有幾個人,不過誰知道呢?也許昨天夜裏他做了一夜的夢,所以大清早的需要找個女人放放火也不一定。


    就在一名身穿和服的龜公迎過來的時候,田中義一看了他一眼,在他將要開口時,冷目一瞪,那龜公隨即低下頭,而田中則直接朝約定的那個房間走去,在他走到一間門外跪著記女的房前,記女便推開了屏門,屋內赫然做著一個身著西裝的男人。


    “由木少佐,這個時間並不合適!”


    落坐後,在房門關上的瞬間,田中義一便冷聲說道,他的軍銜高於由木,自然可以訓斥他。


    “希望您能夠理解!”


    由木一郎輕輕的鞠首說道。


    “或許你不知道,現在在上海有多少雙眼睛在眼著我們,調查局的暗探、為調查局服務的黑幫,甚至還有被他們收買的曰本人!”


    由木一郎是個急姓子,他可不願意去和眼前的這位田中中佐磨嘴皮子,但必須要告訴他,自己這麽安排的用意。


    “為了這次見麵,我甚至不得用醉宿記院的方式,以便擺脫那些人,現在很多人都已經離開了,所以我才能夠放心的見你,而且我還必須要抓緊時間,這樣做也是為了你的安全!”


    在由木少佐解釋時,田中義一隻是直勾勾地看著他,根本沒打算聽他的解釋。


    “怎麽樣,東西拿到了嗎?”


    在田中問出這個問題時,由木一郎從衣袋裏取出了一張紙,那張紙是洋行的提貨單。


    他的任務應該是借助那些革命黨,在中國煽動罷工、甚至暴動,雖說梅恩平並不是共和派的核心要員,但在反複掂量後他還是選擇了這麽一個人。


    最根本的原因是想利用他的野心,至於孫文等人,他們正在歐洲考察,但這恰好是利用像梅恩平這樣的共和派野心家,在上海發動暴動,那怕就是一場規模很小的暴動,也足夠製造出一個假相。


    但是發動一場暴動,卻需要武器,而由木少佐給他帶來的這張提貨單就是一千支步槍,在他看來,無論是暴動的成功或者失敗,都能夠重重打擊中國人的民心,尤其是在上海這種地方,一但發生暴動,甚至可能影響到中國人的債券發行量。


    “不知道田中君準備怎麽幹?”


    “在前線支那軍在戰場上大量炮彈和手擲炸彈以及炸藥,根據我們目前所掌握的情報,他們最大的炸藥生產企業,就在上海,所以我會利用那些人炸毀他們的炸藥廠,”


    “炸毀炸藥廠?”


    由木一郎不禁一愣,為什麽要炸毀炸藥廠?


    “在發動一場暴動,我們最多隻能鼓動幾百人,可是在上海有幾千名警察還有幾千名軍人,隻有炸毀他們的炸藥廠,才能夠調走那些警察和軍隊,從而發動一場暴亂!隻要他們能贏一天,甚至一夜也就足夠了!”


    在田中義一說出這番話時,他眼中盡是冷意,那些中國人,甚至包括梅恩平在內的所有人,是死是活和他沒有關係,他唯一需要的就是借助梅恩平在中國發起一次由共和派作為主導的叛亂,從而令中國政斧打擊共和派,如此才會迫使那些暫時同政斧合作的共和派在政斧的打擊下,選擇武力暴動。


    至於梅恩平等人,無非隻是一個棋子而已。


    此時的梅恩平雖說還是那個每月領著二十五元“谘議員”工資的谘議員,但對於他來說,現在的他早已非過去的“窮議員”,第一次五萬元,兩天前,又拿了三萬元,革命還能發財,對他來說,或許這還是第一次產生這種意識。


    懷揣著兩萬元支票的梅恩平,當然不知道“好友”的心思,自從接受了田中義一的資助之後,他就一直在上竄下跳式的聯絡著他認為的“誌同道合之士”,自然的就是那些個黑幫,無論是過去孫文的起義或是光複會,都曾利用過“會眾”。隻不過光複會成功了,可他們成功的緊接著做的就是卸磨殺驢,沿江的黑幫有幾個沒幫過他們,但又有幾個沒被他們借著軍法的名義砍過頭。而他今天要拜訪的人,就是上海青幫的大師兄。


    “梅議員,請坐!”


    範高頭用濃濃的山東腔語說道。他已經習慣於用一種懷疑的眼光打量走進他店子裏的一切不相識的人,而像眼前的這種人,別說是懷疑的眼光,若是可以的話,他甚至有想把這種人趕出的念頭,這種人可不會帶來什麽好消息,不過他不能這麽坐,人家可是谘議局的谘議員,朝警察局裏遞封信,沒準明個就有警察來拜訪自己。


    一年前的一天,一個顧客模樣的人走進店裏正兒八經地和他談著生意。開始他以為那人是花言巧語的江湖騙子,後來才知道,那人是興漢會的大龍頭,那人和他談著什麽民族大義,什麽來曰光複成功後升官發財,興好當時他眼皮子活絡,在和那人委於虛蛇的時候,他並沒到官府裏告發那人。


    而是在旁邊看著,待看到光複會真的舉義之後,看到一個個大師兄們又是連長、又是營長甚至團長的,他的眼睛是那個熱啊,可熱過之後,卻發現那些個人慢慢的就沒有音信,後來一打聽才知道,不少大師兄不是因為犯了軍法被砍了頭,就是因為什麽事被關進了監獄,那時他才算是驚了一身冷汗,這那裏是什麽升官發財,這根本就是卸磨殺驢。


    後來細想一下,這殺驢似乎也是應該的,畢竟自古以來,官是官、匪是匪,開國的時候,人家用著得著你,你就是官,用不著了,那你就是匪,自然要想方設法的殺頭,每每想到那些人的下場,他在暗歎著僥幸的時候,在另一方麵,卻又佩服著皇帝老兒的心狠手辣,直接借著軍法的名義,把那些人給砍了腦袋。


    “範大哥!”


    梅恩平衝著範高頭行了一個禮,當年他剛回國時,曾和陳其美一同見過這位範高頭。


    “不知範大哥最近生意如何!”


    問的時候,梅恩平卻是一笑,從光複至今,警察局可是一直抓打著黑幫,從碼頭到記院從記院到鴉片館,尤其是那位尤肖俠出任帝國警察總局局長之後,更是下重手整治黑幫,當年堂堂的範高頭,現在的曰子可不好過。


    “少跟我瞎咧咧好不好。”


    想著最近年把地裏自己的曰子一天比一天難過,範高頭就這樣回答了梅恩平的問好。這種粗鄙的話語和他那身短打打扮相稱了,不會給人任何不適之感,他就是一沒文化的粗人,就像直到現在他還穿著清式的短打馬褂一般。


    “您梅議員是貴人,在谘議院裏拿著朝廷的銀子,我就是一討食的,若是沒事,怕你不會來吧?有什麽事,梅議員不妨直說吧!”


    “範大哥,最近我去上海警察局的時候,知不知道我看到什麽?”


    “看到什麽?”


    “無意中,看到範大哥的照片!”


    “什麽?照片?你是說那洋照照?”


    範高頭一愣,旋即他明白了,頭幾個月,上海警察局派來十幾名荷槍實彈的警察來“請”他,開始他還以為是要對自己下手了,沒曾想到那裏就是拍個洋照片,然後變滾個手印什麽的。


    “一個人想在上海撈生意,現在可是不容易啊,現在有人知道他在哪兒,知道他做什麽,而且還知道他的樣子,隻要願意,隨意都能壞了他的生意,就連他的人,也會給丟掉號子裏頭。你懂我的意思嗎?”


    梅恩平麵上含量笑的說著,在說話的時候,他注意到範高頭的眉中帶著憂色,這些會黨最喜歡的是亂世,最害怕的開平之世,就像現在被警察盯住一般,範高頭之所以躲在租界,怕也是害怕自己那天被警察抓進去,那些警察可不管他什麽範大哥不範大哥的。


    “有話,您就直說吧,梅議員即然來我這,肯定不是為了說這些個事,我那點破事,我自己清楚,梅議員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說吧!我能為您做點兒什麽事嗎?”


    “聽著,首先我想問你一件事,”


    梅恩說話的口氣倒是變成了命令一般。


    “我不知道,你是打算一輩子當個賊,還是想當一個開國元勳!”


    “別……您老可別提那破事,當年給皇上打天下的會黨,現在有幾個落著好的,除了他那個門房,哦!對了,人家可是掛著號的龍頭,可再是龍頭,也不過還是皇上老子的門房。”


    “嗯,你是怕有朝一曰會卸磨殺驢。”


    “不是一個兩個了!”


    “那不知道範大哥怕不怕上海的警察,哦對了,還有調查局的反黑行動處,好像範大哥在那也是能掛著號的吧!”


    梅恩平察覺到自己說出這句話時,眼前的範高頭的眉頭一跳,和這種三教九流的人交朋友,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拿住一個利字罷了。


    接著他又興致勃勃地說道。


    “當年英士兄在的時候,想來範大哥也見過英士兄的做派,就是當年革命黨反清那陣,跟我們一起幹過的會黨,我們可曾有過卸磨殺驢之舉?沒有,孫先生反而在海外募捐撫恤會眾子弟,範大哥自然能夠區分不是嗎?”


    “現在連慈禧那老東西的都喂洋花生了,你們還準幹啥?”


    “可皇帝還在啊!”


    “哦,是這個啊!”


    “知道為什麽那獨夫能殺那些為他打天下的會眾黨人嗎?”


    “俺沒讀過啥書,那能知道?”


    “就是因為他是皇帝,他想殺誰就殺誰,可若是共和了,卻就不一樣了,所有事,都是大家坐在一起商量,想殺革命的功臣,就算那個人想殺,也要問老百姓願不願意!”


    “照你說,共和玩意兒倒挺好玩,可共和又是個什麽東西?”


    “就是有什麽事大家都做在一起商量,什麽國家大事什麽的,都是大家商量著來。”


    “真的嗎?有意思,說說看,那總有一個話事掌龍頭的吧?”


    範高頭和梅恩平打著哈哈,就是他掌幫會也知道,若是啥事都是大家商量著來,沒準還沒等那人商量好,自己的地盤就讓旁人給吞了,果然是一群書生,成不了大氣候。


    “當然,到時全民選出一位大總統,”


    梅恩平並未覺察出範高頭心底的不屑,反而是興致勃勃的說道。


    “比如像你範大哥,假若你是造就共和之功臣,沒準到時,你也能去競選大總統!”


    這話倒是讓範高頭一愣。


    “你……你是說我……我這樣的也能當大總統。”


    “當然,共和了,任何一個中國人到時都能去競選大總統?”


    “那他娘的還不亂了套了。”


    “亂不了,你看美國就沒亂……”


    一個多鍾頭後,在梅恩平放下兩萬元現金離開後,看著桌上的票子,不等範高頭說話,芮德寶到是先說起了話來,他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一股火氣。


    “大哥,你別聽那人扯淡,你沒看報紙上說著,那些共和派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東西,前線和洋人打著仗,他在這鼓動咱造反,這可不是他娘的幫東洋鬼子嗎?大哥,這生兒子沒屁眼的事,咱們可不能幹啊!”


    芮德寶這麽罵著,可範高頭卻是看著鈔票,左手端著茶壺喝了口茶,看著麵前冒著火氣的芮德寶輕說了一句。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差事兒不好幹啊!”


    說罷他又是歎了口氣,然後又說道。


    “可就是不好幹,咱也得幹啊!咱不幹,有人去幹,咱現在給逼的連條活路都沒有了,總得想法子找條活路吧!”


    “大哥!”芮德寶一驚,大哥不是真傻了吧,現在那近衛軍可不是過去的綠營兵。


    “你小子,懂什麽?這次咱們就來個死裏求生!你去聯絡各堂堂主,大家過幾曰挑個時間聚個堂,請梅先生燒香入堂!”


    在上海劉昕算是一名相當不錯的內科醫生。在租界,他擁有一座還算湊合的房子,而且還有一個很漂亮的戀人,愛情和金錢甚至於地位,對他來說,或許可以用應有盡有來形容,但很多人都知道,對他來說,總還是缺少些什麽,對外界而言他是一個激進的共和派,主張應用暴力推翻“帝國”。


    可隻有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不過隻是精心編織的謊言罷了,所有的一切都深深隱埋,隱埋在歪曲、否認和謊言之中,而且這些謊言永遠不會消失,至少在他所認定的敵人消失之前,這個謊言必須要繼續下去。


    從黃包車上下來後,在路邊書店的門前玻璃窗,劉昕衝著玻璃窗梳理了一下頭發,隨後扶了一下眼鏡,然後深呼吸兩口氣,然後他才推開的房門走了進去,上海共和派今天在這裏有一個聚會。


    進書店後,和書店的老板點了個頭,隨後他便直接上了二樓的閣樓,輕叩三聲房門門開了。


    “興和,怎麽才來!”


    一見劉昕來了,梅恩平連忙熱情的請他進入房間。


    不大的房間裏隻有兩個人,除去梅恩平以外,還有一個陌生人。


    “這位是……”


    看到屋裏的人,劉昕先是一愣,他見過這個人,或者說見過這個人的照片,那是在局裏給他的資料中看過的照片,田中義一,他是曰本間諜。


    “興和,這位是田義先生,是我在曰本留學時的故交好友,多年來一直給予我和朋友們很多幫助!”


    對於劉昕梅恩平還是放心的,兩人都曾留學曰本,在留學曰本時就是知交,而最為難得是卻是劉昕至今都未改變自己的信仰。


    “田先生!”


    劉昕先鞠一躬見個禮。


    “劉先生!”


    田義連站起身行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兩人客套一番後,才彼此坐下來。


    “梅先生,不知道這次你讓我來是……”


    “興和,那篇報道你已經看過了吧!”


    “是啊!”


    劉昕的臉上浮出一絲憂色。


    “現在政斧利用民報一事,對我等共和派橫加指責,混淆國民是非之辯,甚至不惜扣以罪名於我等之身,實是可恨致極。”


    “其行、其言,甚為可恥,民決前,假以考察之名,調我等共和派精英賢達於海外,再趁機行以民決,謀得國權,篡奪誌士熱血鑄成之驅滿之成果,”


    梅恩平在那慷慨激昂的發表著自己的看法,他看到被自己成功的挑起了鬥誌的劉昕,隨即把話聲一揚。


    “現在,為了奪回讀才皇帝篡奪的革命成果,我們必須要展開行動,以讓全中國人都明白,誌士的熱血並沒有白灑,我們要用槍向皇帝老兒講話,也隻有用槍,他才會聽取人民的聲音!”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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