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袋


    臘八已過,歲末冬寒,旅客們都陸陸續續回家了,迎來送往的人也漸漸稀少,財神客棧的生意也就冷清了不少。已是亥時,客官們都已離去,鐵算盤算好賬目,叫小仙去關上大門,打烊休息。小仙應了一聲,抱怨道:“幹爹,客棧好像應該找個男的幫忙一下,我一個女兒家,怎麽能忙得過來?”邊說邊極不情願地拖著步子走向大門。


    夜色朦朧,寒風凜冽,小仙站在門口,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她正欲拉上門環,突然從外麵衝進一個披頭散發的中年男人,腳步踉蹌,滿口酒氣,張口就罵:“孫大同你奶奶的熊,害了老子女人,還騙老子的錢財,我和你沒完!”


    小仙嚇了一跳,此人一身的酒氣,衣服破爛不堪,左邊的臉上有一條長長的疤痕,從眼角直至嘴唇邊上,在幽暗的燈光下,他的麵目顯得有些猙獰。許是喝醉了酒的乞丐,小仙怕他發酒瘋,連連退了幾步。


    鐵算盤走過來扶住他,低聲道:“這位兄台,你喝醉酒了?”


    中年男人推開他,擺擺手:“不,不,不,我……我沒……”話沒說完,咕咚一聲,便倒在地上。


    風雪夜招來大醉漢,鐵算盤大呼倒黴,轉眼間,醉漢已倒在地上。這可把小仙嚇壞了,她生**幹淨,不喜肮髒,何況本來她就瘦骨伶仃的,哪裏能背得動這個比自己高一個頭的男人。


    鐵算盤在大堂點著暖爐,吩咐小仙拿來棉被給醉漢蓋上,關上燈,任由醉漢一個人在大堂裏睡覺。


    半夜時分,醉漢酒意消退,悠悠然醒了過來,見到大廳燈火通明,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發覺自己正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忽然想起春節將至,而自己依然孤零零流浪在外、無家可歸,一時感懷身世,哇哦一聲,繼而大聲痛哭起來。


    醉漢原是廣西盤龍鎮人氏,名字叫萬書權。一年前的冬天,萬書權因一點小事和妻子吵架,心中煩悶,便到鎮上的煙雨樓喝花酒,在那兒遇上了富貴賭館的老板孫大同。孫大同見萬書權心情不好,便喊他到賭館去玩玩。萬書權不知有詐,就跟著去了。他初涉賭場,幾下子就輸光了身上的銀兩。孫大同於是叫萬書權在借款條上簽個字,借錢給他翻本。當時萬書權輸紅了眼,也不細看借款明細,二話不說就簽上名字,換上銀子再賭。誰知道一來二去,把借款也全搭進去了。萬書權沒了興趣,就叫孫大同次日到萬宅取錢,怏怏地回家睡覺去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孫大同便帶著十幾個家奴,到萬家大宅說要接管萬書權的一切家產。萬書權不明所以,昨晚隻不過借了百兩銀子,怎麽過了一夜就變成了要用全部身家去抵還?孫大同拿出一張借款條,正是昨天萬書權簽名畫押的那一張。隻見上麵赫然寫著:萬書權自願抵押妻兒子女及祖上大屋,換取孫大同一百兩銀子。萬書權大驚,方知自己受騙了,大呼冤枉。無奈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抵賴不得,便是告上官府也是自己理虧。萬妻性情剛烈,不堪受辱,抱著兩歲的孩兒投井自盡。萬書權家破人亡,隻好四處流浪,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了麒麟山。


    萬書權哭了一會兒,推門走進後院,樓台高峻,庭院清幽,四周種滿了繁花百草,嫣紅翠綠,色濃似染。月光清冷,照得滿地婆娑。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井水光滑如鏡泛著冷光。萬書權鬼使神差般走近一看,看著水麵上滄桑猥瑣的映像,萬念俱灰之下,就往那水井投了進去。


    誰料井水忽然分開,自底而上有一股陰風,輕輕托著萬書權到了地下。他站起身來,兩邊的石壁轟然裂開,就見到一條一丈見寬的狹路通向深處。萬書權驚魂略定,慢慢摸著石壁行走,差不多走了百來步,狹路到了終點,露出一個開口,閃著悠悠的光芒。漸行漸近,耳邊傳來轟隆隆的聲音,他急忙跑了出去,眼前猛地一亮,豁然開朗,天地開闊,星月閃耀,儼然是另一個世界。


    麵前是一道峭壁,一條大瀑布如玉龍懸空傾注而下,轟隆隆地落在一個大湖裏。湖的旁邊有一棵古榕樹,枝葉繁茂,遮蓋了大半個天空。榕旁有一間大大的房屋,匾額上漆著“財神客棧”四個赤紅的大字。


    他萬分狐疑,走上前去,拉響了門環。“吱”的一聲,出來了一個身穿白色儒服、長相俊清秀的中年漢子,對著他笑道:“客官你好,財神客棧!”


    萬書權一聽這話,心中不知怎的就來氣了,不由得譏笑道:“好大的口氣,開店竟敢叫財神客棧嘿嘿,財神財神,難道這裏有很多的銀子麽?”


    那人說道:“嗬,客官說對了,這裏的金銀珠寶無窮無盡,你要多少便有多少!”


    萬書權哈哈大笑:“我見過吹牛的,沒有見過牛皮吹得能遮天的!”


    那人拱手說道:“客官你好,我姓廖,是這間客棧的掌櫃,大家都喜歡叫我鐵算盤。我說話算話,財神客棧,什麽都可能會缺,就是不缺錢!”


    萬書權攤開雙手:“既然如此,那你倒不如借些錢讓我回去翻本!”


    鐵算盤說道:“嘿嘿,錢不是問題,隻不過向財神客棧借錢,需要簽訂一份協議……”


    萬書權本意隻是信口開河,和鐵算盤開開玩笑,想不到對方真說有錢可借!他怕是在夢中,連掐自己臉蛋兩下,火辣辣的疼!心想自己如今已是爛命一條,哪裏還有什麽價值?他唯恐鐵算盤中途變卦,連連說道:“沒問題!隻要你肯借我錢,簽什麽協議都可以!”


    鐵算盤拿來筆墨紙張,“刷刷刷”地寫上條款,遞給萬書權:“隻要你簽下了這張協議,我可以先借給你三百兩銀子,並且立刻帶你回盤龍鎮!”


    “好啊!”萬書權二話不說,也不問對方為怎麽會知道他心中所想,搶過紙筆,直接就在落款處簽上了字。他沒有察覺,此時的鐵算盤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莫可名狀的陰笑。


    鐵算盤說道:“自你簽訂這份協議起,你不可以泄露我的身份,還有種種關於財神客棧的消息,你一旦違反了協議,就會變成一個啞巴,並且生生世世要在財神客棧為奴,不得反悔。”


    萬書權點點頭,連連說道:“放心,放心,我絕對不泄露老板的一絲消息。”


    鐵算盤收好協議,從懷中掏出一個巴掌寬的破爛袋子:“這袋子喚作‘乾坤袋’,裏頭已裝有三百兩銀子。”


    萬書權大氣,罵道:“老板,你拿這個破爛袋子來糊弄我?”


    鐵算盤笑道:“心誠則靈!信則有,不信則無。”


    萬書權半信半疑中伸手到袋子裏麵,隻覺裏麵空空如也,但掏出來時手中卻有一錠銀子。他驚詫不已,再掏又是一錠銀子,心中歡喜若狂,哈哈大笑:“我有了這個神奇的乾坤袋,再也不怕孫大同了!”


    “這個乾坤袋乃天上太上老君的隨身之物,織女用天上千年蠶絲織成,水火不侵,裝得下天地星辰,更何況這區區三百兩銀子?”鐵算盤邊說邊將乾坤袋交給萬書權,打個嗬欠,伸伸懶腰,“走吧,我們即刻趕回盤龍鎮去!”


    “現在?”


    “是的。”鐵算盤點頭道。


    萬書權狐疑地盯著他:“老板,現在沒車沒馬,三更半夜的,怎麽走?”


    鐵算盤微微一笑:“這還不容易?”隨手一揮,淩空綻出一道黑色的火焰,火焰閃爍著妖異的光彩,光芒過後,一輛馬車赫然出現在麵前。


    鐵算盤坐在前麵,說道:“這是‘流雲飛車’,有了它,我們就可以在空中自由穿梭飛翔。”大喝一聲:“坐穩啦!”拉起韁繩,馬聲長嘶中,馬車飄移飛起,淩空而去。


    萬書權坐在馬車的帳篷裏,隻覺整輛馬車離地飄浮,仿佛騰雲駕霧般快速飛行。他嚇得哇哇大叫,往下望去,隻見眼底下的景色越來越小,隻一會兒馬車便越過大瀑布後麵的懸崖,漸去漸遠。


    “這馬車怎麽可以在空中飛翔?如果一個不慎,掉了下去可就粉身碎骨了啊啊,這裏這麽高,掉了下去可能連骨頭都找不到了”萬書權自言自語嘀咕著,眼皮沉重,睡意襲來,昏昏沉沉地就睡著了……


    鏡湖旁的古榕樹下,這時突然轉出一個肥胖的女人,手中拿著一麵泛著冷光的鏡子,望著漸漸遠去的流雲飛車,臉上露出了不置可否的笑容。


    他下了馬車,映入眼簾的全是自己熟悉的景象,興奮得手舞足起來此刻自己正站在盤龍鎮富貴賭館門前的如意街上!


    如意街是盤龍鎮上赫赫有名的賭街,大大小小數十家賭館全都聚集在此,一年四季人來人往,賭徒川流不息,門庭若市。而富貴賭館就是如意街上最大最豪華的賭館。


    此時晨曦初升,霞光漸漸顯現,街上行人稀少,隻有一些大聲吆喝著賣早點的攤販。富貴賭館當然也沒有開門做生意。鐵算盤喚一道法訣,收了馬車回袖中。他整夜勞碌奔波,肚子早已餓得隆隆作響。萬書權便帶著他到附近的麵檔,各吃了三大碗餛飩麵條。


    萬書權付了錢,拍拍吃得滾圓滾圓的肚子,意猶未盡地說道:“甜不甜故鄉水,親不親故鄉人,我走遍大江南北,始終覺得還是盤龍鎮的餛飩麵條好吃!”


    鐵算盤說道:“富貴賭館進出的都是腰纏萬貫的富翁,你這身破爛行頭可連門都進不了,得去買一套華麗高貴的新衣服。”


    萬書權點頭稱是,便到鄰街買了一套光潔新鮮的衣服換上。兩人再來到富貴賭館的時候,館子已經開門,兩個容顏秀麗的少女站在門前迎客。


    左邊那個黃衣少女看見二人,笑吟吟地迎上來:“歡迎二位客官大駕光臨,不知兩位想要玩什麽?”


    萬書權還沒來得及說話,鐵算盤已經搶著回答:“我們想賭骰子,你帶我們去。”


    黃衣少女領著兩人來到一張賭桌前,笑道:“這就是賭骰子的桌位,恭祝兩位玩得開心。”說完便退下了。


    賭館此時雖開門不久,可是賭桌周圍已經圍著十幾個賭徒,正臉紅耳赤地大聲吆喝著,賭得正起勁。


    莊家搖著骰子使勁叫道:“要下注的趕緊下注!買得多贏得多啊!”萬書權連忙找個位置坐下,刷刷刷掏出五錠白銀,往桌上一扔,叫道:“我來,我來!”


    萬書權這一舉動,惹得賭徒們紛紛瞪大了雙眼,整個賭桌霎時鴉雀無聲。須知在明朝時期,一畝良田隻要七八兩銀子,服役士兵一個月的軍餉隻有三分銀子,普通農民一年的所有收入隻有一兩半銀子。雖說賭館每日來往的不乏腰纏萬貫、一擲千金之人,但萬書權形貌醜陋怪異,一上來出手就如此豪氣,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


    莊家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片刻唏噓之後,很快就恢複正常,笑道:“賭場無大小,認錢不認人。富貴賭館是大家尋開心的地方,無論大家壓多少,我們都受得起!”他這番話說得豪氣十足而又大方得體,眾人紛紛齊聲叫好。


    莊家向萬書權問道:“客官是押大還是押小?”


    萬書權正自猶豫不定時,鐵算盤湊過來輕聲說道:“你每一次都押小,我包你全中。”萬書權此時對鐵算盤的神通廣大毫無懷疑,將銀子推到左邊,拍了一下胸脯,豪聲說道:“全部押小!”


    莊家開了盅,三顆骰子分別是一、二、三,點數果然是小。


    萬書權哈哈大笑,將桌上的十兩銀子全部押上,繼續押小。莊家搖骰再開,三顆骰子的點數又是一、二、三。


    “見鬼了,見鬼了,怎麽會這樣?”莊家臉上流下豆大的汗珠,穩一穩神,邊搖骰子邊試探著問道,“客官這次是押大還是……”


    萬書權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大爺我還是押小。”


    此話一出,頓時全場嘩然。旁人見他逢押必中,於是便也跟著他一起下注押小。莊家呼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打開蓋子,低頭一看,隻見三顆骰子的點數又是一、二、三,兩眼一黑,幾欲昏倒。眾人紛紛頓足自責,一個勁兒地罵娘,怪自己剛才下注太少了。


    便在這時,聽到一個聲音朗聲說道:“大清早的,不道是哪位財神爺來我們富貴賭館,原來是萬大少爺,孫某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萬書權抬頭望去,隻見一個高瘦漢子身披狐裘大衣,手持白玉煙鬥,蹬著鹿皮靴子,緩緩走近賭桌。他一身富貴,雍容華麗,眾人與之相比,就不免相形見絀了。


    “孫大同?你終於來了!”萬書權一見此人,雙眼頓時燃起熊熊怒氣,“我還以為你這陣子養尊處優,變成了縮頭烏龜,不敢露麵了!”


    此人正是去年弄得萬書權家破人亡的富貴賭館老板孫大同。他在萬書權對麵找個位兒坐下,緩緩吸一口煙,吐出煙圈,不怒反笑:“萬大少爺最近都到哪去了?一回來就來我這裏賭骰子,也不怕輸光了,沒錢過年啊?”眾人附和著哈哈大笑。


    萬書權盯住孫大同,咬牙道:“廢話少說,我今天來,就是要把去年輸給你的祖屋要回來!”


    “哈哈哈”孫大同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絲絲的藐視,“想在我孫某人的地盤,把我的東西拿走,哎喲,笑死我了!”說話之間朝萬書權揚了揚手,“萬大少爺,那你想怎麽賭?”


    萬書權說:“我和你賭骰子,每人搖一次,看誰的點數大,一盤定輸贏。”


    孫大同拍掌大笑:“好,夠爽快!我輸了,就把祖屋給回你;你輸了,給我一百兩銀子。”見萬書權無異議,即命人拿來兩個鐵筒和十二顆骰子,各各對分,推給萬書權。


    萬書權接過鐵筒,隨意地搖了搖,打開一看,隻見六顆骰子的點數分別是五、五、五、五、五、六,共三十一點。


    “哈哈,一年不見,萬大少爺的賭術果然有所進步。也罷,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我孫某人的絕技”孫大同放聲大笑,右手一揮,拿起鐵筒,猛搖起來。


    隻見他拿著鐵筒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搖晃,骰子在裏麵飛快地旋轉,“叮叮當當”地撞擊著鐵筒,在半空中發出悅耳的聲音。眾人不由得拍掌歡呼:“好,好!”


    哐當一聲,孫大同猛地把鐵筒扣在桌子上,大喝一聲:“開!”當著眾人的麵,徐徐揭開蓋子,隻見六顆骰子一顆蓋住一顆,呈柱狀排列著,最上麵那顆的點數赫然是火紅的六點。


    孫大同輕輕拿下最上麵的那一顆,眾人一看,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接下來的第二顆骰子也是六點!


    孫大同笑了笑,胸有成竹地繼續拿下第三顆、第四顆,顆顆都是六點!


    此時餘下兩顆骰子,第五顆的點數已經顯現,也是六點。


    “不會的,不會的……”萬書權的心一下子懸到半空。此時孫大同的骰子點數合計已達三十點,即使最後一顆僅有一點,兩人的這一盤賭局也是和局。而最後一顆骰子的點數隻要超過一點,萬書權就輸了。


    萬書權大氣都不敢喘,他睜大了眼睛,定定地望著孫大同。他的心像是被石頭砸爛了一般,渾身發軟,而孫大同卻依然一如既往地對著自己張牙舞爪,狂聲大笑:“我說萬大少爺,準備好交出一百兩銀子吧”


    孫大同右手揚起,拿下第五顆骰子,眾人猛地爆出一聲彩,萬書權回過神來,定眼望去,隻見底下的第六顆骰子赫然也是六點!


    然而孫大同臉上的笑容卻一下子凝住了


    當他把第五顆骰子放到桌麵上的時候,隻聽得接連的哢嚓哢嚓之聲,他手中的這顆骰子突然爆裂開,轉瞬間化成粉末。


    孫大同吃驚不已,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不知所措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鐵算盤趕緊走上前來,一個一個數著骰子,大聲說道:“六個六點的骰子,爆了一個,也就是說孫老板隻有三十點。而萬大少爺是三十一點,這一盤賭局,萬大少爺小勝一點”他向著孫大同豎起了大拇指,“孫老板果然豪氣,知道萬大少爺今天回鄉,尚且沒有落腳點,就特意爆掉一個骰子,故意輸給萬大少爺,這份情義當真叫人佩服!”


    孫大同此時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好意思抵賴,歎一口氣,無奈之下隻好命人拿來萬家大宅的屋契,交給萬書權。


    萬書權哈哈大笑,收好屋契,與鐵算盤揚長而去。


    再說萬書權回到久違的萬家大宅,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四周布滿蛛網,雜草叢生,回想起昔日情景,不由得心生感傷:“這屋子本是家丁眾多,熱鬧非凡,想不到如今冷冷清清,可真叫人難過。”


    鐵算盤說道:“隻要你想要,把手伸進乾坤袋,就會出現你心中想要的仆人。你將這裏置滿了仆人,再廣置田地做些買賣,不多時即可恢複往日的熱鬧繁華。”


    萬書權將信將疑,把手伸進袋裏,掏出來一個紙衣少女。那少女手掌大小,但眉目如畫,清秀脫俗,栩栩如生,如同真人一樣。鐵算盤對著那剪紙吹了一口氣,頓時異香散放,一股濃濃的煙霧彌漫四周。萬書權隻覺手中那張剪紙飄落地上,似乎在漸漸變大,隻一瞬間,濃霧逐漸淺淡,就見得那紙衣分明已化成了一個妙齡女子的模樣,長得和一般人無異,那臉形眉目就是剛才手中紙衣少女的模樣。


    這讓萬書權吃驚不小,隻見那少女上前對著他盈盈一笑,作輯行禮:“主人你好,芸娘見過主人。”


    鐵算盤哈哈大笑:“想不到你第一個想要的就是女人食色性也,也難怪!”


    萬書權窘紅了臉,連忙拉著鐵算盤到一旁,低聲道:“老板,我雖有美女相伴,可是我的臉當年被土匪劃花了,也太嚇人了,你能不能……”


    “明白,就如你所願!”鐵算盤右手往他臉上輕輕一抹,說道,“行了。”


    萬書權摸了摸自己的臉,觸手之處光滑平坦,不由的滿心歡喜,轉身對鐵算盤深施一禮:“老板,你的大恩大德叫我如何報答啊?”


    鐵算盤擺擺手:“你我昔日有些因緣,恩德之說,還談得上。如今你大仇得報,贏回祖屋,理應做點小生意,好好生活下去。乾坤袋裏裝有世間萬物,基本能夠滿足你的一切需求,我就把它送給你了。我幫你隻能到這裏,往後的日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說罷,倏然轉身,不見蹤影。


    萬書權知道遇著了活神仙,對著天空拜了三拜。站起身來,見屋裏左右無人,色心大起,於是就上前擁抱芸娘,芸娘也不怎麽拒絕,熱情如火,欣然與他**一番。


    今日已是臘月二十八,黃昏時家家戶戶都在忙著貼對聯,孩童們三五個圍在一起放鞭炮,一派喜慶景象。萬書權於是從乾坤袋裏掏出一大群下人,吩咐他們打掃屋子,又派些銀兩給芸娘置辦年貨。


    忙了大半天,不多時就到了二更時分,萬書權叫上芸娘回房睡覺。兩人關上門,又在閨房中調笑親熱一番。


    轉眼已是年三十晚,這天萬書權早早的就吃過晚飯,長夜漫漫,悶在家裏無聊,便獨自出街遊玩。但見街上人潮洶湧,喧鬧非常。兩邊的大街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物品,有紙紮的五彩燈籠,有手工精巧的風車,也有掛滿了各種閃光飾品的小樹,更有那紅溜溜的誘人的冰糖葫蘆。小販的吆喝聲、姑娘的嬌笑聲、小孩的歡叫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如同一曲獨特的春節小夜曲。


    漫步中,萬書權突然聽到一個聲音說:“小桃,多來幾個煎餃,孫大官人喜歡吃。”聲音有如黃鸝鳴翠,嫋嫋傳進耳朵裏,無比悅耳。萬書權循聲望去,看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一間酒館門口。一個婢女站在一旁,此刻正記下馬車主人要的點心,轉身到酒館裏去買。馬車上掛著彩色的帳幔,露出一個小孔,從小孔裏望進去,隻見一個妙齡少婦坐在裏麵。她梳著高高的發髻,頭戴翠鳳,耳垂珠玉,長得嫵媚秀麗,嬌美絕倫。萬書權隻看了一眼,就好像被勾了魂兒一樣,迷迷糊糊地向著馬車走去。


    婢女買好點心,上了馬車,馬夫吆喝著驅車而去。萬書權一路小跑緊緊地跟隨著馬車,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車內那漂亮少婦。新春佳節,街上人來人往,馬夫和那隨行的婢女都沒有發覺有人在跟蹤自己。馬車轉過幾條街道,來到一間燈火輝煌的大屋前。萬書權不敢上前,躲在暗處遠遠看著。


    婢女上前敲門,有個管家模樣的人走了出來,接過竹籃。他的後麵跟著出來一個男子,走到馬車前,低低地喚了聲:“詩兒,你可回來了,可想煞為夫了!”


    少婦笑吟吟地下了馬車,由他扶著自己進了大門。


    萬書權看那男人正是孫大同,往上瞧了一眼大屋的牌匾,上麵寫著“孫家大宅”四個大字,心下恍然,一股怒火燃在心:“原來這是孫大同那個王八蛋的窩,他壞事做盡,怎麽會有這麽好的福氣,娶到如此貌美的媳婦?”


    回到家中,萬書權整夜未眠,他暗暗下了決心,不管用什麽手段,一定要得到孫大同的媳婦。隨後的幾日裏,他打聽到盤龍鎮的縣官李海明喜好收藏名家字畫,便從乾坤袋裏掏出幾幅前朝名人的絕版真跡字畫,托人送給了他。元宵節那天,李海明約了萬書權在鎮上有名的八仙樓吃飯,兩人交談許久。第二天,孫大同便被衙門的官差綁了送進大牢,也不知究竟是犯了什麽罪,不日,便傳出孫大同畏罪自盡於牢獄之中的消息。


    這時萬書權趁機接近孫大同的媳婦李詩兒,自稱是他的好友,得知孫大同逝世的消息萬分悲痛,特意上門幫忙料理後事。李詩兒見他模樣端莊有禮,漸漸的也就少了幾分警惕,任由他自由出入孫家大宅。兩人日夕相對,李詩兒深閨寂寞,得到萬書權的百般照顧,一來二去,漸漸對其有了好感。終於在一天夜裏,萬書權偷偷溜進李詩兒房間,一把抱住她,笑嘻嘻的便要和她歡好。李詩兒一時漲紅了臉,真個是又驚又愛,櫻唇含露,楚楚欲動,半推半就之間,眼波裏盡是柔情蜜意。萬書權情動已久,將她抱將起來,輕輕放到**,脫掉了她的衣服。李詩兒紅著臉半羞半喜,任由他舞弄起來。這一夜,兩人擁抱親昵,百般親熱。


    芸娘和李詩兒,一個清秀脫俗熱情如火,一個如花似玉嫵媚成熟,萬書權終日沉浸在溫柔鄉中,春風歡度,其樂無窮,不知時日過得飛快。


    如此過了半年,萬書權廣置田地,經商逐利,家財漸見豐厚。他善於鑽營,又與官府交道甚好,經常宴請官員喝酒玩樂。某一天忽生感慨,向李海明訴說心聲,說自己雖有萬貫家財,卻沒權沒勢,人生終究未算完美。於是花重金托李海明通過層層關係,在鄰縣買了個縣官職位,從此出入衙門,學人坐在案台上判案斷情。他本沒功名,人又糊塗混沌,也不知錯判了多少案子、冤枉了多少好人。但乾坤袋裏藏有數不盡的金銀珠寶,他一一用來疏通京城大小官員,個人雖沒多少真材實料,背後有著靠山,官職卻越做越大。無數大戶人家畏懼他的權勢,為了攀附他,紛紛將良田美宅、寶馬美人都獻給他。不久後,他的官職越做越大,皇帝也召見了他,賜他寶劍和玉帶,封為兵馬大將軍,掌管天下兵馬。


    萬書權依仗皇帝的寵信,氣焰愈盛,更加不可一世。他走到街上,若然看見誰不鞠躬,就將那人抓進牢裏,毒打一頓;他利用手中權力,提拔李海明等曾經對自己有恩的官員,稍微有點關係的親戚,也跟著發了財;他打擊那些處處與自己作對的人,哪怕隻是言語上觸犯了他,也要被發配到荒涼之地;他喜歡的民間良家女子,便強硬買來作妾,聲色犬馬,晝夜**……


    人心不足蛇吞象,人的**一旦浮漲,便無法節製。萬書權的**越來越大,後來發展到竟敢在朝廷上公然頂撞皇帝。皇帝大怒,下令杖打其三十大板。萬書權氣憤不已,便想推翻朱家皇朝,自己穿龍袍上朝做皇帝。於是便聚集三萬兵馬,雲集京城,意欲造反。不料消息走漏,兵變前的一個夜晚,被皇帝派出錦衣衛捉拿就範。


    萬書權驚恐萬分,慌亂中爬牆逃跑,被官兵放亂箭射中了大腿,將其擒獲。錦衣衛在他的大屋裏搜出金銀珠寶不計其數,層層疊疊鋪得滿地都是。帶頭官員命人摘掉了萬書權的官帽,除掉了他的官服,叫人將他痛打一番,厲聲問道:“你買官晉爵、貪贓枉法,共得多少銀兩?”


    萬書權痛不欲生,張口大呼冤枉。他素聞錦衣衛的厲害,作為皇帝侍衛的軍事機構,直接聽命於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親國戚。他們掌管刑獄,用刑尤為酷烈。萬書權害怕受到酷刑,忍不住便說出了深藏心中的秘密:“這些錢財全都是我自己的!是一個叫鐵算盤的人給了我一個乾坤袋,裏麵裝有無窮無盡的金銀珠寶,他是一間客棧的老板,那客棧叫做”


    突然間萬書權發覺自己說不了話,舌頭火辣疼痛,張開嘴後鮮血直流,他大驚失色,隻能“啊啊”亂叫。


    錦衣衛以為萬書權意欲咬舌自盡,便用鐵鉤鉤住他的嘴巴,並命人當場架起鐵鍋,燃起熊熊烈火,將地上的金銀珠寶扔進鐵鍋熔化成**,要往萬書權的肚子裏淋灌。萬書權嚇得渾身發抖,哇哇大叫。


    此時,聽得一聲虎嘯震耳,一隻白色老虎淩空而降,一口咬斷鐵鉤,張口叼起萬書權,縱身躍過高牆。眾錦衣衛眼見變故突起,亂成一片,紛紛叫嚷:“別讓它跑了!”出門追趕,但見那吊睛白虎幾個起落,奔騰如風,眨眼便沒了蹤影。


    冷風陣陣,萬書權猛地睜開眼睛,隻見星月閃耀,瀑布高懸,古榕樹下的“財神客棧”四個大字閃亮發光。他神色慘淡地站了起來,看見鐵算盤拿著一麵泛著冷光的鏡子,站在他麵前,身旁踞著一頭白虎。萬書權嚇了一跳,就見到那隻大蟲站了起來,竟慢慢幻化成一個肥胖的婦女。


    萬書權正想和鐵算盤打個招呼,這才想起在被錦衣衛審訊時舌頭已斷了半截,奈何說不出話來。


    鐵算盤雙目圓瞪,冷冷說道:“你前世本是這湖裏的青蟹精,隻因貪戀人間繁華富貴,下凡為人,曆經紅塵俗世。我見與你有些緣分,才賜你乾坤袋,在這‘太虛花鏡’中曆經種種劫難……”


    萬書權至此方知自己剛才曆經的種種皆是南柯一夢,但夢境雖假情景卻真,自己始終還是信守不了和財神客棧之間的承諾,惹下孽緣變成啞奴一名,心中懊悔不已,不知如何是好,隻好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母大蟲忍不住罵道:“你這螃蟹精也太不知好歹了,有了乾坤袋已是富甲一方、衣食無憂,官居要職更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卻還想著做皇帝你可知皇帝乃上天九五至尊,又豈是你想做就做得了的?活該你有今天。”


    鐵算盤微微一笑,緩緩說道:“人活一世草生一秋,富貴繁華終究是一場夢。凡人追求權欲富貴的**無窮無盡,又豈是區區一個乾坤袋能夠滿足得了呢?也罷,螃蟹精你道行尚淺,不如跟我到人世間再曆種種劫緣,方不枉你來財神客棧一趟。”


    但見二人身形漸隱,攜著啞奴,喝一聲“閃”,忽的消失於茫茫大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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