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癡兒


    忘川在冥河的盡頭,那裏冰雪覆蓋,延綿無盡,又有萬千冰崖,倒影參差。如此荒涼之地,又是地獄的盡頭,別說人影,便是來往於此的鬼跡也是罕見。但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忘川的極淵之上,一隻雪羽蒼鷹時常在此低旋徘徊。它每天都用它的利嘴去啄打地上厚厚的冰雪,直至鷹嘴磨鈍、鮮血淋漓。有時又用它尖利的鋼爪去挖掘地上的冰雪,直至雙爪傷痕累累、再也使不出一絲力氣。天地蒼茫,大雪飄舞,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極淵的雪地上終於被它挖出一個深深的洞。


    此時它雪白的羽毛沾染了斑斑血跡,便如那寒冬裏的梅花染了紅暈,煞是鮮豔細潤。這時候它展開雙翅張嘴嘶鳴,顯得歡欣不已。彩光大盛,雪鷹陡然化作人形飄落在地,卻是一個麵如冠玉、風度翩翩的俊朗少年。


    他暗地冷笑了一聲:“廖老頭,你以為你真能封印得住我鷹王莫千離?”驀地化作了一道白光,自那地上的小洞中鑽了進去。


    冰寒徹骨,漫漫堅冰高聳,白茫茫一片。莫千離凝神屏息,有如遊魚一般在地底下遊走前行,轉過一道狹長的縫隙,突然身子一空,急速下滑,掉了下去。


    莫千離現出真身,徐徐降落到地上。陰風呼號,鼻息之間盡是血腥惡臭的味道。環顧四望,始覺自己身在一個巨大的洞穴之中,四周都是萬年寒冰,冰壑林立,寒氣逼人。洞壁上掛著一顆碧綠珠子,發出幽綠的光芒,照得整個洞穴光彩流離。前麵不遠處攤著一堆巨大的屍骨,像是巨獸的殘骸。殘骸旁邊,放著一個灰色的陶罐,上麵密密麻麻貼滿了咒符,封口處貼有一張紅紙,上麵寫著“封魂罐”三個大字。莫千離心中怦怦亂跳,傾耳細聽,似乎聽得到陶罐裏麵隱約傳出幽靈般孩童的聲音:“餓,我餓,餓,餓啊……”


    一條巨大的白龍,身子蜿蜒纏繞,形成一個獨特的結界,就像是在守護著封魂陶罐。許是聽到了細微的聲響,猛地睜開一雙慘碧色的陰森巨眼,森然地瞪著莫千離,張開巨口,哮然出聲:“來者何人?”


    莫千離走上前去,說道:“我乃麒麟山的山神莫千離,奉兔兒神之命,前來帶走封魂罐!”


    巨龍的一雙巨眼睜得大大的,疑惑地望著他:“此罐封印著千年鬼靈,事關重大,為何兔兒神不親自前來?”


    “兔兒神貴人事忙,豈能事事親為?這是他給我的財神令”莫千離說著,遞上一塊黝黑的鐵片。巨龍雖有疑惑,但也聽聞過財神令的事情,於是雙爪向前,恭敬地接過鐵片。忽地從那鐵片的夾層中躥出一道火焰,迅捷地鑽進它的右爪,皮肉突地一陣刺痛,似是被蚊蟲咬了一下,頓時,一種奇異的酥麻感覺迅速地自指尖傳遍全身,它心下大駭,驚叫聲中連忙將鐵片飛落地上。


    莫千離哈哈大笑,身子倏然探前,有如電光橫閃,右掌輕輕一抽一帶,將封魂罐搶到手中。


    巨龍低吟一聲,想要伸爪搶回,不料全身一陣僵硬,巨目一掃,隻見碧玉般的鱗甲突突亂跳,那團小火焰在身體裏四處奔走,所到之處,有如被火燒般灼痛,全身動彈不得。


    莫千離狂笑道:“嘿嘿,冰夷老龍,你中了我的‘火焰蝕骨蟲’,半個時辰之內,若你不能將它逼出體內,就會被它侵蝕五髒六腑,並被它活活燒死。”


    巨龍冰夷聞言一凜,麵色劇變,千百年來它雖處於忘川極淵之下,但也聽說過在遙遠的大地西方有一座火焰山,山中寸草不生,卻有一種奇異蟲子能在火山灰中生長,這種蟲子若是寄生於萬物的體內,宿主就會連骨髓也要被其吸食精光,直至被它焚燒而死。


    冰夷睜大巨目,目光淩厲如電,喝道:“莫千離,你膽敢謀取這封魂罐,兔兒神絕不會放過你的!”


    莫千離冷冷說道:“冰夷老龍,你可知道這罐子裏封印著的是誰?他是我未出生的孩兒!別說是區區一個兔兒神,就是天地三界與我為敵,我也要不惜一切將他救出來!”俯下身去,口中念念有詞,猛地扯開了封魂罐上的咒符。


    冰夷驚駭恐懼,變色叫道:“你要幹什麽?”縱聲長嘯,猛地運轉全身之力封住經脈,將那火焰蟲凝在左臂中,當下再不遲疑,右爪一揮,將那左臂生生扯斷!


    是時,冰夷一聲巨喝,宛如驚雷裂空,身子一震,咆哮騰卷中撲向莫千離。莫千離大驚,化作雪鷹,抓起封魂罐,飛奔而逃,往地麵的方向而去。


    冰夷反身飛旋,急追而上。龍身飛騰,張牙舞爪,它那巨大的身軀擊打在四周的擎天冰柱上,冰柱轟隆隆地崩塌,紛紛碎落,揚起萬千雪花。


    風聲迅猛,冰霜飛舞,不多時莫千離已然衝出地麵。他回頭望去,隻見冰夷狂吼如雷,緊追不舍。他心下暗驚,連忙引頸鳴叫,發出一陣尖厲的怪叫,聲音遠遠地傳了出去。


    就在這時,冰夷趕了上來,咆哮聲中,張開龐然大口,向著莫千離咬下!突聽得上方怪叫連連,撲翅之聲直如狂風暴雨來臨一般。冰夷抬頭望去,隻見數百隻飛禽怪獸振翅拍翼,尖嘯著狂風似的向著自己疾衝而下。冰夷猝不及防,左眼一黑,血腥味登時彌漫散開,左眼已經被幾隻飛鳥猛烈啄擊,鮮血直流。它痛不欲生,騰空亂舞,掉落在地上,巨尾橫掃,卷起千層冰雪,漫天飛揚。


    群鳥怪叫尖嘶,潮湧般撲向冰夷,紛紛對著它撕咬扯奪。頃刻間,冰夷全身鮮血淋漓,當真有如染血刺蝟一般。它怒吼騰舞,驀地撞破厚厚冰雪,扭身擺尾,潛了下去。


    莫千離哈哈狂笑,遠遠地飛上一座冰崖之巔,將那封魂罐輕輕放到冰雪地上。封印咒符已被解除,此時的封魂罐似有感應一般,發出嗡嗡的響聲,突地往上彈起,氣浪旋舞,萬千道絢芒散射而出。一時間,蒼茫忘川、四方冥海、閻王十殿、奈何橋上、九幽獄山、噬魂宮內、阿鼻地獄……整個鬼界都被這道奇異無比的光芒照耀。


    封魂罐轟轟連震,陡然朝上一拱,裂開一道裂縫。莫千離全身顫抖,屏息望去,隻見一隻血紅的小手自泥罐裏麵伸了出來。過了一會兒,一個血肉模糊的嬰孩頭顱探出封魂罐,他張臂一呼,整個封魂罐登時轟的爆炸開來。


    莫千離化作人形,走上前去,抱起懸在半空中的嬰孩,神情憐愛無比,柔聲道:“孩子,我的孩子,我是你爹爹……”


    嬰孩睜開圓圓的雙眼,迷惘地看著他,哇地哭泣起來。哭聲嫋嫋,響徹天穹。像是受到了召喚一般,九幽獄山的囚魂發出鬼哭狼嚎的叫聲,冥海的萬千鬼靈紛紛喧鬧起哄,忘川盡頭火蓮燃燒,奈何橋畔群魔起舞……鬼界一片大亂。


    莫千離仰天大笑,輕輕說道:“好孩子,你真是我的好孩子……孩子,你在忘川這樣清冷極寒的地方出生,就叫莫清寒吧……”他抱緊了鬼嬰靈,化作一道清光飛往人間,“來,寒兒,爹爹帶你回到百草鎮,一起去見娘親。”


    是夜,嶺南麒麟山下的百草鎮。


    郊外荒野寂寂,幾間簡陋的木屋連在一起,殘燈點點,隔著破舊的布簾,依稀看見裏屋有三個女人的身影,其中一個婦女弓起雙腿躺在**,身子不斷地顫抖著,滿頭冷汗,正發出一陣斷斷續續、若有若無的呻吟聲。


    左邊的那個老婆子一邊為她擦汗,一邊緊張地向旁邊的那個老婆子問道:“六婆啊,我媳婦兒折騰了一個時辰了,怎麽孩子還不出來啊?”


    “哎呀,我怎麽知道呢?”那個叫六婆的老婆子猛地張開婦人的雙腿,婦人“啊”的叫了出來,握緊拳頭,全身肌肉拉緊。六婆叫道:“對,就這樣,你用力點,再用力點!”


    木屋門前,一個老頭赤著雙腳,卷起褲腳,低頭蹲坐在石凳上吸著旱煙。一個三十上下的農家漢子在門前來回走動,臉色又是歡喜又是緊張,不斷地回望裏屋的情況。


    大約過了兩盞茶的時間,婦人發出一聲低低的悠長呼叫,緊接著一聲嬰兒嘹亮的哭聲,打破了黑夜的寧靜。大漢喜道:“孩子終於出來了!”老頭也放下了竹煙管,站起身來,支起耳朵去聽裏麵的聲音。


    就在這時,媳婦驀地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兩個男人吃了一驚,再也顧不得其他,趕緊跑到房裏麵。


    隻見兩個老婆子雙眼翻白地癱在地上,似乎被什麽可怕的事情震駭得目瞪口呆。那六婆指了指窗口,失魂落魄地念叨著:“鬼、鬼嬰兒……一出生的嬰兒有牙齒會說話,咬了母親的手指頭……”


    順著六婆指著的方向望過去,東邊的窗戶此時已然大開,一個初生嬰兒懸浮在空中,嘴邊流著殷紅的鮮血,尖利的牙齒上下嚼動,似在津津有味地吃東西。看見有人在注視著自己,他詭笑了一下,伸出幼小的舌頭,意猶未盡地舔了一下唇角的斑斑血跡,嘻嘻說道:“好吃,好吃!”轉過身去,飄浮而走,消失於茫茫黑夜之中。


    兩個男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魂落魄,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幾位客官,歡迎光臨財神客棧,請往這邊坐,要吃些什麽呢?”


    “給我們打半斤茅台,切三盤牛肉,四碟時令蔬菜,要快,吃飽了我們要趕路。”


    “好嘞,客官請稍候。”


    小仙將這三個濃眉大眼的江湖漢子引領到大堂的一張大桌子上,下了單,便飛快地跑向廚房。


    澇災過後,財神客棧的生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每日依然人來人往,來往於此的商人過客絡繹不絕。


    當小仙打好半斤茅台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客棧又來了一個緇衣老尼和一個青衣女尼,兩個人來到客棧,還沒坐下來,大堂裏的客人都忍不住低低地驚呼起來。隻因那個青衣女尼長得實在豔麗,雖在佛門出家,但粗布麻衣難掩其天姿國色。無論是誰,隻要瞧過她一眼,都會被她這驚人的絕色所震驚,目光忍不住要在她身上多流轉幾次。


    小仙看到啞奴此時正呆了一般站在青衣女尼旁邊點頭斟茶。走近前來,瞥了一眼,頓時愕然不已,這女尼竟是許久不見的桃三娘,此時不知為何竟出家做了尼姑。桃三娘也認出了小仙,向她微笑點頭,轉頭向老尼說道:“師傅,我記得曾到此吃過飯,這裏的酸筍蒸魚頭味道極美……”


    話沒說完,老尼淡淡回了一句:“無塵,這塵世間還有你認識的人麽?還有你所眷戀的紅塵幻象麽?你去過哪裏,你從哪裏來,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你還有什麽放不下的呢?”


    “是,師傅。”桃三娘低頭合十,不再說話。


    那三個江湖跑客掃了老尼一眼,一臉的驚訝,幾個人低聲細語說起話來。小仙給他們上酒的時候,聽到他們說這個老尼法號叫青燈,聽說原是洛陽城的一個尼姑,年輕之時曾有緣遇上方丈仙山的南海神尼,學得一身卓越劍術,後來刺殺了權傾朝野的寧王,四處逃亡。但她的足跡一向隻在江南一帶,何以如今在嶺南出現呢?


    正說著客棧門前又走進了一個人,這個人是個殘疾人,斷了左臂,左眼戴著眼罩,走路一瘸一拐的。他一出現,令店裏的整個氣氛都凝結了,在座的客官都禁不住要打個冷戰。


    鐵算盤此時坐在櫃台後麵,他仿佛感應到些什麽,抬頭看見來人,臉色一變,連忙放下賬簿,迎了出來,將他引到後院,低聲問道:“老龍,你怎麽來了?莫非忘川出了什麽亂子?”


    來人正是冰夷巨龍所幻化。當日它被群鳥獸所傷,潛到冰層之下療傷兩天,這才來到人間向鐵算盤報信。鐵算盤聽他說完,心底一沉,臉色黯然,沉聲道:“封魂罐解封,千年鬼嬰靈出生,若不能及時製止,蒼生必將遭受大浩劫……”


    冰夷說道:“兔兒神,那我們現在該如何應對?”


    鐵算盤皺眉道:“我也不知道莫千離現在藏在什麽地方,讓我好好想一想……”正欲召喚苦、笑二仙尋找莫千離的藏身之所,突然身後響起一個聲音:“廖掌櫃,莫千離和那個鬼嬰靈此時正在三重天外的鷹峽崖。鬼嬰靈的魔性漸醒,不聽莫千離的使喚,已然吞噬了大半個鷹峽崖,有時候更化身為一隻噴火大鳥,噴出火球焚燒百鳥……”


    鐵算盤猛然一凜,轉頭去看,見是一老一少兩個尼姑走了進來。啞奴在旁呀呀示意,說是阻止不了她們。鐵算盤揮了揮手,叫他退回大堂去。當下四人來到院中涼亭坐下。鐵算盤麵色凝重,迫不及待地說道:“師太,快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三重天是人間與仙界的交界,若被鬼嬰靈吞噬了鷹峽崖,恐怕人間也將大難臨頭啊……”


    “廖先生莫急,請聽貧尼一一道來。”那老尼合十說道,“貧尼法號青燈,本在大佛寺的無葉庵打掃落葉,素來不過問塵世俗事。但一個月前,貧尼下山化緣,遇上百年一遇的洪水災害,因緣巧合救了無塵一命”說著指了指桃三娘,“她本來還有一個丈夫,但在洪水中死去了,塵緣既空,她便隨了我上山出家,自此皈依我佛,法號無塵。”


    鐵算盤此時已認出了桃三娘,不禁低呼了一聲。青燈老尼繼續說道:“可惜她縱然身在佛門,卻依然擺脫不了塵世的糾纏……”


    鐵算盤心念一動,脫口而出:“難道是莫千離找到她了?”


    青燈老尼看了他一眼,點頭說道:“三天前,有一個少年男子抱著一個嬰兒,來到無葉庵,他自稱莫千離,說那個嬰兒是他和無塵的骨肉,要無塵跟他一起走。無塵根本就不認識他,自然不肯跟他走,我看他言語懇切誠摯,絕不似是奸詐之人,心覺蹊蹺,於是拿出了先師傳給我的照海鏡,在鏡中寫下兩人的名字,在他們身上照了一圈……”


    “照海鏡?”鐵算盤臉上微微露出驚異之色,淡然一笑,“那你都知道了吧?”相傳海外方丈仙山的深海之處有一塊奇石,可在百裏之外照見海上魚獸的真身。後來南海神尼搜集天下玄奇晶石,熔合此石煉成一塊二尺餘長的圓形仙鏡,又因多年浸**了南海神尼的仙氣,除了可照一切妖獸的真身之外,更有一項奇異功能隻要在鏡中寫上搜尋者的名字,就能照出搜尋者今生的情緣糾葛之事,因此也被喚作“照情鏡”。青燈老尼既然用此鏡向莫千離和桃三娘施法,想必也已經知曉了兩人之間發生的一切事情了。


    說到這裏,桃三娘俏臉倏然暈紅一片,低頭道:“我當真記不起這些……我的丈夫是劉道生,我們沒有孩子……”


    “無塵,你還放不下塵世間的一切麽?為何還要執念於往昔的種種?”青燈老尼澄淨的明眸中閃過一絲陰雲,說道,“這莫千離當日被廖先生貶回禽身,最後弄得個妻離子散。這大半年以來,他受盡種種艱辛屈辱方奪回孩子,本意是帶著孩子和無塵一起,到那三重天外的鷹峽崖隱居,終此一生。豈料……豈料那孩子乃鬼靈聚集而生,第二天就魔性大發,竟然在夜裏悄悄吞食了鷹峽崖的三十六隻鳥精,更連那鷹峽崖的山石都一起咬爛了吞進肚子,他就如那饕餮轉世,貪婪地吞噬著這世間萬物,好像永遠都吃不飽的樣子……”


    “廖先生,你請看”青燈老尼說著,伸手往虛空一點,虛空“啵”的一聲輕響,蕩開一層七彩光芒的漣漪,漸漸散開,赫然是一麵二尺來長的圓鏡。此鏡外圈紺色,透底空明,似玉非玉,似晶非晶,正是方丈奇物照海鏡。


    青燈老尼左手舒展,指尖輕彈,一道紫色光芒投射在鏡中,徐徐旋轉,形成一個畫麵:


    雲影重重,飄渺天外。殘陽斜照,青崖林立。漫天鳥獸驚嘶,橫飛直撞亂作一團。一個赤身**的七八個月大的嬰兒飄蕩在空中,張口低吼,發出“噅兒噅兒”的怪叫聲,雙手猶如彈簧一樣伸長收縮,縱橫淩厲,抓住四周的鳥獸,將它們塞進口中。他的肚腹陡然鼓脹又驀地收縮,不消一會兒就將鳥獸消化了,又噅兒噅兒叫著:“餓,餓,我要吃,吃……”飛到一座山峰之上,小口張開,化作龐然巨口,獠牙森森,往那山峰咬了下去。


    轟隆巨響中,整座山峰劇烈震動起來,山崩地裂,巨石橫飛,簌簌墜落。


    鬼嬰靈上眼翻白,尖利巨齒咀嚼大石,將巨石咬爛,一股腦兒將其吞下。


    莫千離化作雪鷹,率領群鳥去攻擊他。鬼嬰靈全身鼓脹起來,雙臂驟然伸出,幻化成一隻長約三丈的火鳥,前後各長著一個發出幽幽綠光的骷髏頭,張開了陰森森的大嘴,兩個赤紅火球怒射而出,數十隻撲在前麵的鳥獸慘嘶連連,登時炭黑一片,斃命掉落。


    天旋地轉,慘呼聲不絕於耳,骷髏火鳥口中火球噴飛爆舞,隻一瞬間又有幾百隻鳥獸被它烤熟。漫天群鳥受驚尖啼,衝天回旋。


    莫千離心底森寒,不敢直麵其鋒芒,隻好鳴嘶一聲,帶著群鳥飛退。骷髏火鳥撲翅變形,變回鬼嬰靈,雙手拍打胸口,大聲嚎哭起來。那聲音淒厲詭異,遠遠地回蕩天際邊野。即使隔著照海鏡,驀地聽到了這尖銳的怪叫聲,鐵算盤四人也仿佛感到冷意陣陣,周身寒毛直豎。


    是時,狂風卷起,鷹峽崖的地麵翻騰不已,有如浪花般一浪接一浪,層層卷疊,此起彼落。


    陰風呼號,腥臭衝天,地底下突然冒出幾個濕漉漉的嬰兒的人頭,繼而又是一個連一個,接踵不斷的無數的人頭浮出來,漫山遍野,密密麻麻,有若千軍萬馬。


    淒涼的陽光下,隻見這些嬰兒緩緩地爬出地底,慢慢飄浮起來,懸立在半空之上,張口發出低沉的吼叫聲,張牙舞爪撲向那些鳥獸,抓住它們撕裂骨肉,猛地吸血食骨,那情景怪異詭秘,令人不寒而栗。


    看到此處,青燈老尼駭然說道:“鬼嬰靈的魔力強大無比,打破了人間與仙界的結界,依附在人間每一個即將出生的嬰兒身上,這些嬰兒都將受到他的召喚,衝破母體後,就會猶如飛蛾撲火般湧向鷹峽崖。這些嬰兒和鬼嬰靈一樣,都是同樣的貪吃!若然他們吞噬了整個鷹峽崖,通往人間的大門就會被打開,後果將不堪設想啊!”她頓了頓,向著鐵算盤說道,“解鈴還須係鈴人。貧尼今日來到客棧,正是想廖先生前往鷹峽崖,降伏鬼嬰靈,還三界一個安寧!”


    鐵算盤聽得她如此說話,不禁苦笑,說道:“好吧!說起來此間的種種事情,有一半也是因我而起,今日就讓我來了結它吧。”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又突然想到:這老尼姑來曆極為神秘,我以前哪裏聽聞過大佛寺有一座無葉庵,裏麵還住著一位自稱來自方丈仙山的神尼呢?莫非她和莫千離是一夥的,要引我去鷹峽崖再伺機伏擊我?但看她渾身仙氣隱而不露,顯然道術修為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她的照海鏡又是昔年南海神尼的隨身寶物,看來的確是方丈仙山的弟子……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要收伏鬼嬰靈,其他的事情隻好暫且放在一邊了……哼,縱然是她和莫千離聯手,我又何懼?想到此處,不再遲疑,身子一晃,飛入照海鏡中,前往鷹峽崖的世界中去。


    青燈老尼轉頭對冰夷說道:“冰夷龍神,你的身子受了傷,不宜再到那凶險萬分的鷹峽崖去,你就在此處看守住照海鏡,如何?”冰夷點點頭:“一切就按師太的意思吧。”


    青燈老尼又對桃三娘說道:“無塵,你和冰夷龍神留在此處,好生守看住照海鏡。”


    “這裏麵的……這就是愛郎和我的兒子?”桃三娘神情迷離看著鏡中影像,身子一震,站上前來,淒然一笑,“不,師傅,我雖然不記得以往的事情,但我也要去看看。”率先衝入到鏡中世界。青燈老尼想要拉住她,無奈還是慢了一步。她歎息一聲,隨即也跟著跳了進去。


    涼亭之內,此時隻剩下了冰夷一人。他施展幻術將自己和照海鏡隱身藏在一角,靜靜地看著鏡中圖像變幻。夜幕漸漸降臨,四周一片靜寂。過了好久,突聽得旁邊的草叢裏有輕微響動,一隻白色的野貓倏然跳了過來,不偏不倚,咚的一聲,也沒入到鏡中去了。


    照海鏡中,三重天外,移形換景,瞬間即至。鐵算盤禦風懸在鷹峽崖的半空中,看著漫山遍野都是鬼嬰兒,密密麻麻,此起彼落,有如腐骨蛀蟲爬滿了那聳峙的山峰。


    腥風血雨中,莫千離被鬼嬰靈捉住了,渾身靈力被封住,狼狽不堪。鬼嬰靈桀桀怪笑:“爹爹,我餓,我要吃你,我餓,餓……”猛地張開森森獠牙,咬斷了他的左臂。


    莫千離掙紮慘叫,直如斷線紙鳶掉落。鐵算盤禦氣穿空,上前接住了他,將他帶到青燈老尼和桃三娘的身邊,交給桃三娘,說道:“三娘,好好照顧他。”


    莫千離心中愧疚不已,低聲說道:“兔兒神,你來了?對不起,我錯了,我沒聽你的話……這孩子,這孩子太可怕了……”


    鐵算盤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又向青燈老尼說道,“師太,你好好照顧他們倆。”雙臂一振,高舉右手,呼的一聲,召出噬魂劍,化作一道炫光怒卷著衝向鬼嬰靈。


    群嬰哇哇怪叫,尖嘯著狂潮飛瀑般上前圍擁他。鐵算盤抖了抖噬魂劍,黑光纏繞,霎時化作十幾條黑龍縱橫飛舞,群嬰方一靠近,立即被震得骨肉碎裂,紛紛倒飛。


    鬼嬰靈一臉的驚訝之色,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倏然而至的黑光,神色癲狂,嘻嘻笑道:“啊,有趣,有趣!”小手揮舞,幻化出兩道青光,朝鐵算盤纏卷而去,瞬息間如雷如電,直刺他的肚腹,距離不過數寸。鐵算盤一驚,喝一聲:“好個鬼娃娃!”黑色劍光登時一黯,身子一閃,已然飄退十幾丈。


    鬼嬰靈這一下後發先至,逼得鐵算盤不得不回手自護,喜得它大拍手掌,哈哈怪笑:“來呀,來……”


    鐵算盤又驚又怒,禦風疾掠,噬魂劍陡然轉疾,但聽得嗤嗤聲響,黑色劍光快速無比,一股陰森寒氣激射而出,從裏麵湧出無數詭異妖物,尖叫不絕,張牙舞爪撲向鬼嬰靈。


    鬼嬰靈雙手張開,猶如孔雀開屏,縱橫交織成一張巨大的天然壁壘,瞬息間將鐵算盤的劍芒妖物擋住。妖物撞在壁壘上,縱橫亂舞,紛紛往四麵八方反彈退飛。隻聽得轟然響聲不斷,妖物撞在山峰上有如爆炸一般,激得碎石土塊衝天爆射。


    鐵算盤低哼一聲,搶身而上,噬魂劍光芒大盛,黑氣環繞遮蔽了大半個天空,驀地放出一條長約十丈的巨蛇,張開獠牙大口,騰空尖嘶亂舞,卷向鬼嬰靈。


    這邊的懸崖上,青燈老尼為莫千離包紮好傷口,便遠遠觀望鐵算盤和鬼嬰靈的纏鬥。桃三娘扶著莫千離靠在一塊大石頭上,輕聲問道:“你還痛嗎?”


    莫千離雖斷一臂,左邊身子鮮血淋漓、麻痹不已,但他哪裏顧得上疼痛,凝視著桃三娘,臉上滿是歡悅之色:“三娘,你來了,你來了,好……好,我好歡喜!”


    桃三娘身軀微微一顫,低低應了一聲。


    莫千離心中一陣難過:“三娘,你當真記不起我是誰?”


    桃三娘癡癡地望著他,搖了搖頭。她的心中有一種微妙的感覺,這個男子的笑容和聲音似乎好生熟悉,不然為什麽每一次見到他,她都會如此的心神不定而且又喜又悲。但他究竟是誰呢?為什麽甘願冒著天地被吞噬的危險,將那個鬼嬰靈解封?那個鬼嬰靈真的就是他和自己的骨肉嗎?……一時思緒紛亂,卻記不起任何東西,心仿佛就要被撕裂了一般。


    莫千離見她神情迷惘苦痛,隻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悲涼,緩緩說道:“你當真忘了我們以往在一起的快樂時光……”低下頭去,黯然失魂,竟似傷心已極。


    青燈老尼輕聲叱道:“無塵飄逸清奇,正是修仙煉道的好道骨,又豈會喜歡上像你這樣的一個俗世男子,放棄自己的修行呢?”


    桃三娘猛地一顫,臉色煞白,仿佛想起了什麽,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嘴角露出了一個甜蜜而苦澀的微笑,低聲道:“師傅,弟子,弟子……”


    就在此時,聽得遠方傳來一陣淩厲的尖嘶長嘯,驀地聽得“啵”的一聲輕響,一道白光自鬼嬰靈的背脊破體衝出,緊接著又有一道紫色的光芒從他的左耳射了出來,接著又有一道藍光從他的右手手臂射出……無數道七彩的光芒從他身體各個部位接連爆射而出,光芒眩眼,四散而去,仿如流星雨劃過天際一樣,照得整個黑夜亮如白晝。


    忽然聽見貓的慘叫聲,一道黃色的光芒射中了一隻白色的大貓,炸得它瞬間焦枯,昏迷不醒。


    半空之上,白兔化作人形,緩緩飄落。他抱起了那隻受傷的白貓,奇道:“這裏是鷹峽崖,千萬年來隻有鳥靈才能在此生長,這是從哪裏來的貓精?”二話不說便將它收了,藏在衣袖中。


    鬼嬰靈吞食白兔,不料被白兔衝破了經脈,散盡了千年鬼靈積聚的靈氣,終於有如泄盡了氣的氣球,從萬丈高空懸垂掉落。


    鐵算盤化作清光扶搖雲上,噬魂劍轟然倒卷將他挑起,高高地拋上空中,又重重地摔在地上,鬼嬰靈全身千瘡百孔,氣息奄奄地趴著,張開小口喃喃低呼:“餓,餓,我要吃了你……”


    “我的噬魂劍吞噬了千千萬萬的鬼靈,今天就再來添加你這一個饕餮癡兒吧!”鐵算盤怒喝一聲,噬魂劍黑光一閃,便要往鬼嬰靈的心髒刺了下去。


    莫千離在遠處眺望著,驀地發出一聲尖叫,身形急速變形,化作雪鷹,閃電般飛到,變回人形,右手抱起鬼嬰靈,咚地跪在鐵算盤前麵,一個勁地磕頭:“兔兒神,求求你,求求你放過寒兒,他還隻是一個孩子,你放過他吧!”


    鐵算盤喝道:“莫千離,你怎麽啦,好了疤痕忘了疼,你又心軟起來了?你看看今天的劫難是誰造成的!”


    莫千離哭著道:“兔兒神,縱然他有百般不是,可始終都是我的孩子。況且此時他的靈力散盡,早就不再是那個可吞噬天地的鬼嬰靈了。我願意為他承受一切後果,隻要兔兒神你饒他一命。”


    這時青燈老尼帶著桃三娘飄然而至,桃三娘掙脫青燈老尼的手,跑到莫千離身旁,也跪了下來,淚水洶湧而出,哭道:“請兔兒神放過我的孩子,桃三娘願意承受一切後果。”


    莫千離驚喜萬分,輕輕放下鬼嬰靈,驚道:“三娘,你,你……你記起來了?”


    桃三娘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癡癡地凝望他,低聲喚道:“愛郎……你是我的愛郎……”


    兩人執手相看,竟無語凝噎。


    “罷了,罷了!如今鬼嬰靈散盡了千年靈力,我便饒他一命罷了。”鐵算盤收起噬魂劍,淡然說道,“但我要用那‘紫金天鎖’將他鎖在這鷹峽崖,生生世世不得離開。你們兩人,便在這裏看守著他吧……嗯,但他終究是饕餮鬼靈,該怎麽滿足他的貪吃本性呢?”沉吟良久,抬頭見到了雲天外的那輪圓月,頓時心生一計,“莫千離,今日之劫由你而起,今日之後,我就在你的斷臂上種下那月宮的蟾桂樹,以作懲戒,你看如何?”


    莫千離哪敢再有異議,隻一個勁兒地連連磕頭:“多謝兔兒神!多謝兔兒神!”


    鐵算盤雙手幻化出一個光球,將莫清寒包在其中。莫清寒在裏麵爬了一會兒,睡意襲來,呼呼地睡著了。鐵算盤輕輕放下光球在莫千離身旁,說道:“此球有我下的七種禁咒,如果貿然打開,裏麵的人就會魂飛魄散。他這一覺可睡到明天午時分,明天待我到月宮采摘了沐浴晨露的蟾桂種子後,再來這裏看你。”


    青燈老尼看著桃三娘,臉上又是哀傷又是失望,半晌才歎息一聲道:“你雖入佛門,但終究還是沒能擺脫塵世間的**貪癡。”


    桃三娘知她疼惜自己,心中一陣難過,她猛地抬起頭,雙目中滿是淚水,但那淚眼中閃爍著堅定的神采,她緩緩說道:“對不起,師傅,我辜負了你的期望。”


    青燈老尼怔怔地望著她,神色變幻不定,像是想起了那些往事,良久才從懷中掏出一個虎形的玉佩,放到桃三娘手中,說道:“你我雖為師徒,相處時間不過數十天。今番相別,不知何時再有相會之日。此石陪伴了我七十多年,頗有靈氣,就送給你留作紀念吧。”


    桃三娘再也忍不住,淚水滾滾滑落,她點了點頭,哭道:“師傅……”


    青燈老尼再不說話,轉身和鐵算盤飄然離去。


    出了照海鏡,兩人回到財神客棧。青燈老尼收起照海鏡,向鐵算盤問道:“無塵不是喝了你們給她的忘情水麽?她怎麽記起了以前的事情呢?”


    鐵算盤哈哈大笑,說道:“情是世間最不可逃的事物,即便是喝了忘情水,那也都隻是暫時的,既然真心相愛,何不成全他們呢?在佛門修道是修道,在人世間曆盡情劫,又何嚐不是一種道呢?道是無所不在的啊,這才是大道。”


    青燈老尼聽了這話,仿如當頭棒喝,呆了一下,喃喃道:“情也是一種道?”


    過了半晌,回過神來,向著鐵算盤和冰夷道別,淡然說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莫道歲月不滄桑。”念了一句佛號,化作一道光芒,自後院直飛大佛寺。


    是夜,星月疏朗,小仙捧著一壺桂花茶來到蘭雀台的房間。剛一進門,母大蟲立刻將她拉到一邊,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另外一邊


    隻見鐵算盤站在房間的圓桌前,正用一枝碧綠的仙草環繞著桌上的一團腐肉轉圈兒。仙草流下滴滴露水,發出淡紅的光芒,滴在那腐肉上麵,漸漸凝成一團白茫茫的煙霧,將腐肉團團罩住。過了一會兒,煙霧散去,隻見那團腐肉已然變成了一隻白色毛發的大貓。


    鐵算盤用仙草拍打了一下它的身子,大喝一聲:“醒來吧!”白貓猛地睜開雙眼,“喵”的一聲,跳躍起來,自那半空中淩空翻了兩個筋鬥,白光一閃,化作了一個七八歲的白衣俊朗童子,歡喜叫道:“哎呀,各位客官,我乃貓郎君白玉郎,自今而後,這裏將由本大仙親自掌管,閑雜人等一律退下,哈哈哈!”


    轉了兩圈,突然看到鐵算盤三人站在房間,愕然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何來到本大仙的地盤,也不事先通傳一聲?”


    母大蟲不由得哧的笑了,說道:“這裏是財神客棧,我是客棧的老板娘,”指了指鐵算盤,“他是客棧的老板。”


    小仙走上前去,放下手中捧著的桂花茶,說道:“我叫聶小仙,是他們的女兒。”


    貓郎君拿起一個杯子,自行斟茶喝了一口,大聲讚道:“不錯,好茶!本大仙以後每天都要喝這種茶。”口氣老氣橫秋。


    鐵算盤告訴小仙,這白貓原是麒麟山中的一隻貓精,今日不知道為何來到客棧,誤入到三重天的鷹峽崖中,被鬼嬰靈的一道靈光擊中,平添了一百年的靈力,可以直接幻化成人。但它驀然得到這麽大的力量,身子承受不住,皮肉炸裂,幾乎奄奄一息,於是鐵算盤用靈芝仙草將他的精魂喚醒。


    這貓郎君自此就在財神客棧住了下來。小仙初時還很歡喜,一來多了一個弟弟,二來客棧也多了一個幫手。誰知相處不易,這貓精雖然幻化成人,但骨子裏依然秉承了貓的性子,好吃懶惰,每天吃飯後就躲在後院裏睡覺,又時常自稱大仙,對著啞奴指指點點,儼然自己就是客棧主人一般。鐵算盤和母大蟲見他初次為人,不懂人間風情習俗,每每遇此情況也隻是一笑而過,任由他去。但小仙就不同了,一旦發現他偷懶,操起身邊的木棒、鐵柱,隨手就是一頓痛打。


    忽忽又是十多天過去了,這一日午後,賓客稀少,貓郎君閑著無聊,偷偷溜到廚房裏,趁著母大蟲不備,偷了一瓶桂花酒喝了,醉醺醺地來到後院,靠著水井睡著了。突然間全身一陣清涼,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叫道:“下雨了,下雨了,收衣服啦,收衣服啦!”回頭卻見到小仙怒氣衝衝地站在身旁,右手提著一個小木桶。


    貓郎君“啊”的一聲,說道:“小仙姑娘,本大仙現在沒有時間跟你鬧,我要去幹活了,要去幹活了!”身子搖搖擺擺,踉蹌著便要往外走去。小仙掄起木桶,猛地向他擊打。


    貓郎君拚命求饒,說道:“好姐姐,我帶你到天上去飛,你就別打我了,好不好?”


    小仙聽了這話,心中大喜,卻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又打了幾下,這才停下了手,說道:“下次再偷吃廚房的東西,我準不饒你!”


    “你就是一母夜叉!”貓郎君低聲暗暗罵了她一句,駕起雲霧,載著自己和小仙飛到天上去。


    清風撲麵,藍天白雲觸手可及,小仙第一次雲遊天宇,自是興奮不已,低下頭去,看著麒麟山越來越小,百草鎮的屋宇也逐漸變成了螞蟻般大小,禁不住放聲唱歌,在白雲上跳起舞來,隻嚇得貓郎君大驚失色,哇哇大叫:“我的大小姐啊,你不要衝動啊!萬一你掉了下去,本大仙如何向老兔子交代啊?”


    兩人騰雲駕霧,也不知道在天上雲遊了多久。突然間小仙看到了一座山崖猶如展翅的蒼鷹,高聳雄峻,在白雲深處若隱若現,心中一動:“莫非那裏就是鷹峽崖?”於是叫貓郎君降低雲頭,朝著那裏而去。


    巍巍山嶺,雲霧遮繞,群鳥飛翔,一派仙境氣象。兩人伏在雲朵之上,悄悄往下麵望去,隻見一個男子與一個女子坐在一棵縱橫百丈的巨大樹下,男子用右手緊緊抱住女子,柔聲說道:“三娘,如今我變得如此醜陋,你真的不嫌棄我麽?”那女子在他耳畔柔聲吐氣:“你便是再醜上十倍八倍,你也是我的愛郎,我也一樣愛著你。”


    小仙聽得這聲音頗為熟悉,側頭瞧去,果然是桃三娘。心中想道:“那個就是她的情郎莫千離?不知道生得如何絕色俊朗,竟讓桃三娘這樣的女子也為之傾倒?”小心翼翼地扭過頭去窺視莫千離的正麵,這一瞧,差點沒嚇出聲來


    莫千離的臉上生滿了細小的樹根,枝蔓纏繞著他的肌肉,骨頭凸顯,宛如一具尚未完全腐爛的骷髏。


    就在這時,聽見遠處蔥鬱的大樹裏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爹爹,你把枝條放長一點,我要變作風箏,飛到天上去!”


    循聲看去,隻見東邊的大樹之上飄蕩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一條紫色的鐵鏈從他的肚腹貫穿而過,連在大樹的枝條上。大樹枝條萬千,在大風中飄搖飛舞,一直延伸至莫千離的左肩上這萬千枝條,赫然是從他的斷臂中生長出來的!


    小仙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酸是甜,與貓郎君對望一眼,低聲說道:“我們走吧。”貓郎君升起雲霧,穿越三重天,往那人間飛去。


    鷹峽崖裏,夕陽西下。桃三娘輕輕地靠著莫千離的肩膀,望著白雲之上的孩子,悠悠問道:“愛郎,你喜歡我為你生的這個孩子嗎?”


    莫千離吻了吻她,呆呆地望著她,柔聲說道:“喜歡,當然喜歡。”晚霞流光變幻,照在桃三娘嬌豔的臉龐上,他竟一時瞧得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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