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幾日便到春節了,北京城依然是熱鬧非常,雖說現在局勢緊張,但茶樓和戲園子裏依然還有很多客人。


    吳璧淩坐在梳妝台錢洗幹淨臉,就對身邊的跑腿說道:“幫我去買份夜宵,要熱的餛飩。”現在剛八點,他打算去泡個澡,但卻不能像從前一樣的晚歸家了,因為妻子會等他回去的,雖然這感覺不錯,可他更多的還是不自在。


    “好的,吳老板。”跑腿的小夥子立馬就拿錢出了門,但迎麵就看到了戲院的張老板。


    張老板瘦高個兒,四十來歲,戴著酒瓶底一樣的眼鏡,手裏總拿著鼻煙壺,他笑眯眯的來到吳璧淩身邊,低聲問:“周先生又要辦堂會了,他的孫子滿百天,想請您去唱戲。”他知道如果沒有沈鉞之相陪就難請得動璧淩,但周某人可是戲院的豪客,他是不能薄這個麵子的。


    “您幫我推了吧,我才剛結婚,忙著呢……等下次有機會的!”他挑起眉眼一笑,便披上了大衣,拿了洋煙走出了門。


    張老板的臉就像被漿糊粘住了一般,很不高興的硬著頭皮給周老板回話去了,要不是看在老吳的麵子上,他才不會對這小子和顏悅色呢,但是沒有辦法,就是有為數不少的戲迷買這隻“兔兒爺”的帳,他的戲院還得靠此人撐下去,所以隻能忍忍了。


    吳璧淩來到戲院後門,剛邁下台階點了支煙就看到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向他走了過來,禮貌的鞠了個躬。


    “藤田先生奪心契約,腹黑總裁太迷人!”他的煙還沒沾到嘴唇,就驚呼出來,之前還說要請人喝茶,他卻因為煩亂的事把此事忘得一幹二淨了。


    “吳老板,我又來捧您場了。”他抬起頭,望著眼前披著白色羊絨大衣的“美人兒”心中卻在狂跳不已,這位確實是天生的“尤物”,就連捏著煙的姿勢也如此漂亮。


    “謝謝您……我最近實在是太忙,所以沒抽時間請您喝茶,實在是不好意思!”他不是言而無信的人,但有了家室之後就是這樣的,不能再隨意支配時間了。


    “沒關係,我理解您,要不我們就到前麵的茶樓坐一會兒吧?”他知道人家剛做了新郎官,有漂亮的妻子相伴,自然會忘記其他事情了,可他卻聽說吳璧淩喜好的是男人,中意的對象正是沈鉞之,莫非那是謠傳?


    “好。”吳璧淩沒多想就和這個日本人走到了胡同口的茶樓內,進了一個雅間。這裏的環境算不上高雅別致,但打掃得很幹淨,雅間是用木質屏風隔開,梨花木的桌椅,茶具都是紫砂的,為了讓客人暖和,還專門在桌上放了個小炭爐。


    兩人點了毛尖和點心,這才開始閑聊。


    藤田先說了聲:“失禮了!”說完就摘下眼鏡,取出幹淨的眼鏡布頗為仔細的擦著上麵的水霧。


    吳璧淩喝了口茶:“您之前總坐在二樓的雅間吧?”他有好幾次都看到了對方,但卻從未打過招呼。


    他帶好眼鏡答道:“是,我喜歡安靜的欣賞您唱戲,樓下比較吵鬧。”他不太喜歡中國戲迷大聲喝彩鼓掌的樣子,就算看到再精彩的表演他也不會過分的表達,最多隻是笑笑罷了。


    “戲迷們熱情麽。”璧淩覺著這人似乎不大好相處,他們之間這麽坐著談話恐怕就隻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下回了。


    藤田專情的凝視著對麵人兒柔聲問:“吳先生新婚生活很幸福吧?”


    他勉強擠出笑容來:“還好,就是過日子。”雖然結婚也算不上太壞,可他卻套上了枷鎖,無論做什麽事都要為青蓮考慮,算是多了個牽掛吧。


    “我聽說您的內人是劉家的千金,劉老先生的武生可是京城一絕。”他對京劇頗有研究,有名的梨園世家的情況還是知道一些的,青蓮是吳璧淩早就訂好的未婚妻。


    “嶽父現在已然不唱了,改行做生意了。[]”他原以為此人隻是迷戀京劇的外在皮毛,沒想到還真的下了一番功夫呢。


    “我聽說了,不過我倒是覺得劉小姐配不起您,主要是您太過耀眼,讓您的夫人黯然失色。”吳璧淩完全就是為了戲台而生的,即便是卸了妝容,換上便裝依然美得令人不敢直視。


    這恭維的方式璧淩真有點兒吃不消,他委婉的說道:“您這麽說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實妻子青蓮確實是美女,他沒有絲毫的不滿意,但本身就有幾分自戀的他,也覺著普通的女子不過是庸脂俗粉,沒有驚為天人,魅惑眾生的氣質。戲台上的他卻能做到,戲迷票友們為他癡迷的眼神,為他瘋狂鼓掌叫好的樣子,讓他無比愉悅興奮,這感觸恐怕隻有同為男旦的沈鉞之才能和他產生共鳴。


    他抬眼看看藤田,立馬就被對方的視線抓住了,莫非這個人能剝去他浮華的外殼看到他齷齪的本質?他連忙不動聲色的垂下了眼眸,假裝淡漠的拿起了茶杯。


    “吳老板理想中的人是什麽樣的?”藤田修二微笑著,他猜測那個沈老板恐怕就是吧?那個男人長了雙桃花眼,一看就是個萬花從中走的蝴蝶,很難為一個人做停留的。


    吳璧淩抬頭想了想:“恐怕隻有戲台上的那些人才算得上吧。”存在於戲曲世界中的眾多鮮活人物,敢愛敢恨,敢作敢為,他從小耳讀目染,無論那些京戲中的人物是否真的存在於世,但也算是給他並不豐富的內心帶來了多姿多彩的樂趣,所以唱戲既是他的職業又是他的精神支柱天下美男皆相公。


    “沈老板不是麽?”他趁熱打鐵的追問。


    璧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悠悠的說:“鉞之是很有魅力的男人,但不足以托付終身。”他也是很明白這一點的,等有朝一日那個人成家立業了,他們之間的“親密之事”也就宣告結束了。


    這麽說他聽到的消息是可靠的,吳璧淩真正喜歡的還是男人,他的眼瞳中忽然閃出了一絲異樣的神采。


    “看來沈老板辜負了您。”藤田修二說著,之後便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可吳老板卻狡猾的笑了:“我隻是打個比方,我們畢竟是多年的朋友了,我是比較了解他的。”雖然他喜歡和男人睡,但也不會隨便就把這種事往外說的,更何況此人還是個沒啥交情的日本佬。


    藤田聽他這麽說便順勢給了個台階:“我是開玩笑的,我對您的所有事都很好奇,希望能了解您,不知道下次是否還能有機會和您坐在一起聊天。”吳璧淩對自己毫無興趣,怎麽才能讓這位美人上鉤,這可是個大難題。


    一晃就到了臘月二十七,廣州城沉浸在過年的紅火氣氛中,一年一度的春節花市又要開始了,整個春節海珠附近的花市都會開門迎客,家家戶戶都會出動去購買鮮花,盆景和各種觀賞植物,這期間也是走親訪友,聚會小酌的高峰。


    這天,佟榮飛帶著福來到東林寺附近的一所豪宅參加聚會,據說舉辦人是當地李姓富商,他的公子是榮飛的“狐朋狗友”之一,兩人經常在一起“切磋”追女經驗。


    這所宅子也是三層的,但要比沈家的洋樓規模更大,因為李老板廣姨太太就有四個,而且還生了九個子女,想讓十幾口子人都住下的房子麵積自然不能太小。可這所洋樓卻並非純粹的西洋式,而是頗有幾分南洋的色彩,色調為暗紅和米白,柱子和窗戶都用了原木來製作,能清晰的分辨出木頭的紋路,走廊和客廳內也鋪著木質地板,家具也多為竹木所製,房內陳設著山水畫,盆景和瓷器,偶爾會在房間裏發現從未用過的壁爐,西洋掛鍾等西洋裝飾物。


    榮飛領著福來先是見過了李先生和幾位太太,然後才帶著他來到了二樓的寬大書房,這個房間少說百餘平方,完全是西式裝潢,隻是沒有鋪設地毯,窗台下擺著一台留聲機,裏麵播放著西洋的爵士樂,年輕人坐在沙發上邊聽唱片,便喝雞尾酒和好友們閑聊。


    “榮飛,你可來了,我們等你好久了。”李雲建連忙上前招呼,他是李家長子,日後是要繼承船行的生意,隻不過他和榮飛一樣都是貪圖女色之徒。也都在英國留過學。此人看起來其貌不揚,身材矮胖,長了個肉頭鼻,小小的眼睛倒是奕奕有神,他喜歡穿淺色的西服馬甲配以深色西褲,口袋裏總放著個金懷表。


    “我去沙麵找我弟弟了……雲建,這是我弟弟福來,往後還要多照顧他,他剛從北京來廣州,對這裏很不熟悉。”他向好友介紹,可眼睛卻瞄角落沙發上和兩個姑娘聊天的董小姐不放,曾經在其他聚會上見過她幾次,但每次過去說話對方都愛答不理的,實在是令他惱火!


    佟福來恭恭敬敬的欠了欠身:“李大哥好。”他其實很不自在,因為所有人都在打量自己,為了讓自己不緊張他隻得麵帶微笑,實則咬著牙根子,隻希望能快點兒結束這次社交活動。


    “沒問題,福來,以後你多和榮飛參加聚會,我們幫你引薦廣州的士紳名流,用不了幾個月你就都認識了,來,我們去那邊喝酒。”他領著兩人坐到了沙發椅上,傭人馬上就端過了調好的紅色雞尾酒,名曰新加坡司令,通體透明的高腳杯上裝飾了兩顆熟透了的櫻桃,酒液中放了冰塊,聞起來有水果的清香。


    三人各取一杯,沒嚐過洋酒的福來不著急喝,靜靜的坐在一旁觀察李少爺喝酒的樣子,他發現人家不會去吃櫻桃,光飲酒,而且也不像北京人喝白酒似的“嘖嘖”咂麽滋味兒,就像喝水一般淡定。於是他也仿效著去做,這樣便不會出洋相了。酒入口甜潤冰涼,就像是餑餑鋪裏賣的果味兒糖水似的,倒是不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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