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陽趔趔趄趄地跌進靈堂。(.)


    正好看見嶸平身子晃了晃,慢慢躬起腰,跪伏在了地上。他肩頭顫動,雖然聽不見哭聲,但任何人都明白他此刻定是在哭。


    沐青陽抿緊唇瓣,踉蹌著奔上前去,哆嗦著抬臂抱住他:“想哭就大聲哭出來!”


    嶸平渾身劇顫,偶有哽咽之聲,卻硬是強撐著沒有放聲哭號。


    沐青陽紅了眼眶,擔心他鬱結於心,會更加傷身,忙不迭地嚷:“你哭出來!你哭出來!我知道你心裏難過,我求求你哭出來——”


    嶸平依舊埋著頭不聲響,似乎未有聽見沐青陽的話,沐青陽卻再也抑製不住,低聲嗚咽起來。


    淚眼朦朧,神思恍惚間,忽然聽見一個透著憤恨冰冷的聲音說道:“我要滅了他!我要他生不如死——”


    沐青陽心神一懍,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懷裏的少年卻已然挺直了背脊,冷峻蒼白的臉孔上燃燒著強烈的恨意,“我要他……血債血償!”


    “嶸……嶸平……”


    “青陽……青陽……”嶸平驟地轉身一把抱住沐青陽,頭埋在她的肩窩裏,冰冷僵硬的瘦弱身體在微微顫抖,“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已經沒有了父王,沒有了母妃……我再不能沒有你……”


    沐青陽神魂俱碎,痛徹心扉,一瞬間竟是沒有覺他對她的稱呼已然生了改變。她摟緊他,心如刀絞,溫熱的淚水潤濕了他肩頭的衣衫。


    “不要離開我!不要……”


    “我不離開你!我不離開你!”


    沐青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懷裏受傷的少年,隻好喃喃著許下承諾。哪怕她知道她不一定做得到,但是她還是不忍心在這個時候再讓嶸平受挫。


    他貼身的婢女受命於厲贇軒,害死了他的父王,進而逼死了他的母妃,害得他痛失雙親。這種被身邊親密之人出賣帶來的刺痛,怕是一輩子都無法磨滅。


    “啊……青陽!”嶸平猛地伸手抱住了沐青陽,終於嗚咽著哭出聲來,眼淚落在沐青陽身上,慢慢地濕透了她的肩膀。


    沐青陽咬牙,眼眸中徐徐爆射出一抹狠厲。


    厲贇軒啊厲贇軒,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殺了端木祁元!


    隻是沐青陽又何曾站在厲贇軒的角度考過他的感受,端木江天言而無信銷毀了厲群峰的頭顱,他又如何能不悲憤怨怒,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他定是要毀了端木江天心愛之物來消心頭之恨的。


    殺死端木祁元,便是他對端木江天的最陰毒的報複。


    燭火顫跳,火光朦朧。


    昏黃黯淡的光線下,偌大的一個禦書房裏,隻有一抹蒼老的身影,獨自垂淚唏噓。


    端木江天無聲地在龍椅上坐了很久,很久……


    高大的身板弓彎著蜷縮起來,雙肩垮塌微顫,以往清明威嚴的虎目裏,濁淚盈眶。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第一次感到無力與悲慟。機關算盡太聰明,到頭來卻害死了自己最心愛的兒子。


    他顫著手撫摸著雕刻著九龍騰飛的椅背,嘴唇哆嗦著,從喉嚨裏逸出一聲嗚啞的悲吟。


    權勢,皇位,尊貴,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他陰謀算計了大半生,保住了江山又如何,痛失所愛的錐心苦楚,這一世都無法磨滅。即是是壽終正寢,他也將含恨而終。


    值不值?這一切到底值不值?


    眼睫劇顫,豆大的淚水吧嗒閃落。


    “皇上……”


    洪公公弓著身子,輕聲在門外請示,“玄諍大人求見。”


    端木江天匆匆抬手揩去眼角淚漬,身子一板,坐得端正,“進來吧。”


    輕微的吱呀聲響過,一身漆黑勁裝的玄諍低頭進屋,躬身下跪請安。


    “起來吧,人找到了嗎?”


    垂著頭的玄諍,掩在陰影下的嘴角,倏地邪邪一挑,緩緩站起身來。


    “回皇上,找到了,隻是……”玄諍頓了頓,抬起頭來凝望著端木江天,“她的要價有點高。”


    眉梢一挑,端木江天直視玄諍,沉聲問道:“多少?”


    玄諍不說話,抬手豎起一根手指。


    “一百萬兩?”


    “不!”玄諍鉤唇,狹長的鳳眼裏,劃過一道銳光,“是一千萬兩……”他又頓了頓,嘴角弧度鉤地愈邪魅,“黃金!”


    端木江天背脊微僵,麵色陰沉莫辨,“好大的口氣!”


    玄諍淺笑,揮袖在眼前一掃,手臂落下的瞬間,已經換了一張臉。


    端木江天虎目微眯,一抹訝異一閃而逝,“百麵娘子果然好本領,朕都被你糊弄過去了。”


    百麵娘子莫離邪魅一笑,再一揮袖,又變了一副女子的模樣。杏眼含笑,腰肢纖纖扭動,櫻唇微啟,一個尖細嫵媚的聲音從舌尖吐出,“現在陛下還覺得莫離的口氣大嗎?”


    端木江天冷漠掀唇,“事成之後,才有定奪。”


    語罷,揮袖一掃,桌上一隻裝著金條的盒子,直直飛向莫離,“先給你三百兩,若事成,則再給七百兩,若事不成,你的小命就危險了。”


    莫離直勾勾地盯著裝黃金的盒子,眼露貪婪,一個飛縱,幽靈般一閃而過,長臂靈活一撈,抱了盒子,飛閃動著後退。


    她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千變萬化毒娘子,因有變幻外貌的本領,便總幻化成他人模樣,行一些苟且之事。**擄掠,燒傷搶劫,無惡不作,出道不久便在江湖掀起了一陣血雨腥風,成為人人唾罵的**盜賊。


    但其輕功了得,一身易容之術又使得風生水起,常人根本奈何不得。直到三年前端木睿恒費了好大勁兒拿下她後,江湖才重複平靜。


    被抓之後,她一直都被關押在地牢深處,久而久之,人們也就慢慢將其遺忘了。此番,因著端木江天看重了他的特技,才將她從死牢裏挖了出來,使其重見天日。


    她沒有別的喜好,唯一對黃金情有獨鍾,算是個見錢眼開的主。


    莫離掀開盒蓋,滿滿一箱子的黃金,整齊地排列著,爆射出璀璨的金光。她兩眼瞪直,登時激動不已,捧起一塊金條就湊嘴親了上去,嘴角流出的哈噠子順著下巴嘀嗒淌下。


    “嘻嘻,多謝陛下!”


    莫離兩眼亮晶晶一片,語音未落,人已經消失在空氣中,尖細陰森的聲音飄蕩在半空。


    “隻要射信號彈,莫離隨傳隨到!”


    端木江天垂眼一掃,桌麵上不知什麽時候,放了三四個珍珠大小的鋼珠。


    七日過盡。


    在送太子入皇陵回來的路上,一支小隊伍,悄悄脫離了大隊。


    這支隊伍約莫百人,除了端木江天與沐青陽以外,其餘全是大內侍衛高手,人均一騎,皆麵色嚴峻地埋頭拚命趕路。


    鐵騎踢踏落地,塵土飛揚,他們穿繞過一片蔥翠的竹林,繼續往東麵騎去。


    竹林幽深處,有一人一馬,靜默獨立,斑駁的竹影恰到好處地掩去了他們的身影。馬背上那道清秀身影著了一身正統的侍衛服,下半邊臉罩在鐵護下,裝束與端木江天手下的侍衛如出一轍。


    在一片翠綠的竹葉映襯下,高坐馬背的他,顯得尤為清新俊逸。他緩緩抬頭,對著人群中的沐青陽展顏微笑。然後輕抽馬鞭,悄無聲息地混入,跟在隊伍後麵。


    百人騎隊馬不停蹄地趕了三天,在第四日傍晚時分,趕到了烏雲山山腳。


    沐青陽翻身下馬,走到端木江天馬前,仰麵道:“皇上,到了。”


    語罷,她眯眼,視線上移,將雄偉壯觀的烏雲山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


    端木江天順著她的視線凝向烏雲山,視線在烏雲山依舊積著雪停留了片刻,眉梢微挑,沉聲道:“莫要告訴朕,東西在烏雲山上?”


    沐青陽兩眼一彎,麵上的淡笑在麵紗的遮蓋下,若隱若現,“是啊,是在山上。”


    她話音未落,忽的,上空盤響起一聲慘厲的呼號聲,那聲音悲愴淒惻,借著翻卷遊走的細風,在空氣中邊傳播邊絲絲須須地撕扯拉裂開,帶來震弦般的顫動。無端叫人腳心微寒,心生恐懼,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靈獸嘶號?


    侍衛們拉扯韁繩,穩住座下驚慌亂竄的馬,四下張望著,麵露驚詫。


    端木江天下得馬來,盯住鎮定如常的沐青陽,“烏雲山是禁山,上山者從來有去無回。”


    沐青陽笑,“嗯,沒錯,走大道肯定是不行的,咱們走小道。”


    語罷,她率先朝烏雲山走去。其實,烏雲山上並沒有什麽靈獸之類的神奇東西,有的無非就是一大堆的機關陣和陷阱,是衛家先祖為了保護衛家寶藏而布置的。


    沐青陽走近烏雲山,左右看了看,直接走向山體東麵光滑的峭壁。由於年數久遠,峭壁底下長了一堆雜亂不堪的灌木與藤本植物,戎戎蔥蔥地覆蓋了好幾米高的峭壁。


    沐青陽目測了一下距離,開始扒拉這些頑固因子,在侍衛們的幫助下,費了好大勁才整理出一小塊幹淨的麵積。她伸手拂去壁麵上的灰土,四個黯淡的朱紅色大字緩緩呈現在眾人眼前。


    天下太平。


    端木江天眉梢輕挑。


    沐青陽未出聲,閉眼回想了片刻。伸出手來,以食指順著天字向下,劃了一道直線,將四個字連成一條直線,然後又在太和平兩字間橫畫了一條線。像是在畫一柄簡易的寶劍,縱為劍體,橫為劍柄。


    這一縱一橫劃完後,她才輕聲低吟,“縱為天,橫為地,中心為人,天下太平。”


    語畢,她抬指,對著太字底部的點按了下去。


    輕微的哢嚓聲響起,峭壁震顫著抖落一地灰土,太字那一點徐徐凸起,點中間卻陷下去一個小凹槽。沐青陽扭頭,對著端木江天攤開手,“窺天珠拿來。”


    端木江天自然照做。


    沐青陽捏起窺天珠塞到了凹槽裏,然後飛起身,急急向後退去,“大家閃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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