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嶸平冷笑,冷眼望著台下臣子的華麗表演,一顆心仿佛凍成了冰坨,堅硬冷寒。()


    好!好!好!相當地好!四叔,這回你可算叫嶸平大開眼界了,收買了滿朝文武百官,毀壞了五千玄鐵巨人,還扣住了城外的精銳軍隊。


    接下來,你會如何?是要逼宮嗎?


    端木嶸平徐徐起身,寬大的袖袍甩開一道冷漠的弧度,傲然仰頭睥睨著台下的文武百官,冷冷一哼,大步邁出金鑾殿。


    洪公公急忙揚聲喊道:“退朝——”


    禦書房。


    端木嶸平捧舉著一副畫像,靜靜地凝望著,默然不動。


    不知過去多久,忽的,他搖頭低笑,放下畫卷,招來太監,命其把地窖裏收藏的所有竹葉青全部移到禦書房。


    太監點頭答喏,招來一小隊人,隻片刻便將酒壇子全搬到了禦書房裏,整齊排列好。


    天色漸暗,有宮女嫋娜而進,點起了一盞盞明燈。燈火顫跳著,逐漸加明,火光映照在端木嶸平臉上,蒙上一層忽明忽暗的光芒。


    他淡笑著揮手撤下屋內所有宮女太監,命所有人都後退百丈,沒有命令不得擅自靠近禦書房。


    然後他將門窗關好,垂眼望了望滿地的酒壇子,鉤唇淡然淺笑。拍開封泥,將酒全部倒灑出來,澆在門上,窗牖上,地麵上,房梁上。


    頃刻間,整個禦書房裏全是彌漫著迷迭香滋味的酒氣。


    最後,端木嶸平又攤開那幅畫看了一會兒。


    畫內乃是一名女子,一襲白衣似雪,優雅若風地站在玉蘭花樹下,風吹落滿樹花瓣,悠然飄落的花瓣如一隻隻纖美的粉蝶,更映襯出人淡如菊,風華絕代。


    這正是端木祁元為沐青陽做的那幅畫。


    他低歎著伸手撫上畫中女子的臉,“青陽,我不想做皇帝,我的身邊亦沒有人真心向著我,我好累,好難受,不想再孤身一人殘喘在世了。既然你不會再回來,那麽,我去找你好了。”


    他說著拿著畫卷靠近燭火,輕輕一揚,火舌舔舐上雪白的畫卷,頃刻間便將其化作了一片片散落的焦灰。


    端木嶸平笑得安詳,閉眼,揮袖掃落滿室燈火。


    燭火觸及滿是酒水的地麵,彈暴起熊烈烈的火光,劈啪響著,卷上房梁,籠蓋住整個禦書房。


    火光通天,耀眼灼目。


    等一幹侍衛提水趕至的時候,那張牙舞爪的火龍已然翻卷著撲向了周邊的其他宮殿。


    整個皇宮一角,登時淪喪在一片火海之中。


    大火足足燃燒了一夜,才被撲滅,整個禦書房完完全全地倒塌毀滅了,隻留下滿地焦炭碎瓦,狼藉一片。


    麵色嚴峻的侍衛們小心翼翼地在殘骸中翻找,輕易不敢挪動腳步,生怕腳下無意會踩到端木嶸平的屍骸。


    可是,這樣細密的搜找持續了三天,幾乎每一寸土地都被翻找過了,但卻始終沒有找到半點殘骸。


    所有人都說,端木嶸平被燒成了灰燼。


    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場大火實在太過猛烈,自那一日後,氣溫竟然開始突然漲升。


    三月中旬的時節,竟有了種初夏的溫熱。


    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青草氣息。溪流邊蔥蔥翠翠的小草搖擺著纖細的腰肢,在微風的吹拂下,搖擺不已,像調皮的孩子在衝著行人招手。星星點點的野花猶如璀璨的星星點綴在其間,風一吹,搖搖晃晃地,比靈動閃爍的眼睛還要迷人。


    河邊楊柳低垂著纖柔的枝條,隨風四下擺晃,露出掩在其後的兩抹身影。


    “你確定要去哪裏了嗎?”尹辰逸將手裏的包裹遞給身前的男子。


    那男子梳著簡單的發式,劉海很長,側斜著擋了半邊臉,他接過包裹,鉤唇淺笑,“去哪裏還不都一樣?”


    尹辰逸把住他的肩膀,微微使了點力氣,“好吧,那祝你一路順風!”


    “謝謝!再見!”


    那人淡淡一笑,將包裹背在身上,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


    清瘦的背影,在一片滌蕩四擺的柳枝做背景下,顯得無比飄渺蕭索。


    流雲在天邊,行囊在眼前,有一條通往太陽的路無邊又無沿。人永遠不知道,誰哪次和你不經意地說了再見之後,就真的再也不見了。


    相遇,心緒如白雲飄飄;擁有,心花如雨露紛飛;錯過,心靈如流沙肆虐;回首,幽情如藍靜夜清...


    待那抹身影在視線中化作一個黑點時,柳林深處閃出一個人來。


    尹辰逸回頭,走向來人,攬住她的肩膀,對她彎眼一笑,“放心,他放火**不過是求一個解脫,既已重獲自由,他便不會再次尋死,他會好好地活下去的,總有一天他會忘記憂傷拾獲幸福。”


    沐青陽雙目濕紅,咬唇點頭,抬麵望著尹辰逸,“你是如何得知他會在那日放火**的?”


    尹辰逸淺笑,“我收到了師父的飛鴿傳書,是師父要我救他的。”


    “玄機前輩!他不是一回來就閉關了嗎?”


    沐青陽詫異不已,她原本以為玄機老人回蒼雲是為了幫助端木嶸平穩住江山,卻沒想到他一回來就閉了關。這回,卻又告訴她,閉著關的人傳出了飛鴿傳書,這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那是師父三月前回來之時給我傳的,無論時間還是地點,都奇準無比。”


    尹辰逸淡然敘述著,麵上稍顯敬佩之色。


    沐青陽搖頭沉吟,“他可真是個神仙一般的人物。”


    嘉榮三年三月初十,端木嶸平**。


    雖未找到遺骸,但國不可一日無君,民心所向,眾文武百官齊推端木睿恒繼位。


    同年四月十九日,端木睿恒繼位,改年號天命。


    天命元年六月,他改國姓為楚,封楚璉為惠仁皇父。民間一時流言四起,但他未做鎮壓,亦無解釋。


    夜,皇宮。


    大殿裏空無一人。


    端木睿恒,不,現在應該叫他楚睿恒,坐在富麗堂皇高貴耀眼的龍椅上,單手支著腦袋,漠然無語。


    輕微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他懶懶抬眸,隨意望了一眼。


    “東西找到了嗎?”


    司南的腳步頓了頓,輕輕搖頭,單膝下跪,微微垂著頭,對著高座在龍椅上的人說道,“回陛下,宮裏的人都說,那幅畫像與嘉榮帝一起毀滅在火海裏了。”


    “唔。”楚睿恒淡淡點頭,揮手道,“你下去吧。”


    “是,陛下。”


    司南的腳步聲漸漸消失,楚睿恒緩緩抬頭,視線在金鑾殿裏轉了一圈,背過身去,以手撫摸著龍椅,無聲唏噓。


    快要五年了。


    他腦海裏沐青陽的影像已經越來越模糊,人已亡,畫亦毀,那抹清雅絕倫的倩影如今隻餘一個模糊的輪廓,他開始害怕,害怕他終有一日會忘記她到底長成什麽模樣。


    難道,喜歡而得不到的人,最終還是不能把她放在心底銘記,而是必須隨著歲月流逝而將其忘記嗎?


    楚睿恒閉眼,默然無語。


    仇已報,恨亦除。恍然間才明白,似水流年才是一個人的一切,其餘的全是片刻的歡愉與不幸。


    皇位與權勢,亦不過是一種桎梏,圈禁了一個人的所有自由。


    楚睿恒低低歎息,驀然回首,卻見宮門後處默默站了兩抹人影,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竟是塔娜和他唯一的一名皇子。


    見他望過來,塔娜俯身盈盈一拜,輕輕拉了拉身邊的人,那名眉眼間與楚睿恒驚人相似的少年,徐徐抬頭,凝望著台階上傲然端坐的人,淡淡道:“父皇,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楚睿恒默然無聲,垂眼望著階下的兩人,清明的眼眸裏,忽的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惑然。


    這階下兩人的便是他的皇後與太子了,楚睿恒垂頭低吟,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站起身子,慢慢向著塔娜與太子走去。


    望著塔娜臉上逐漸綻放出笑顏來,楚睿恒也不由地微微鉤了鉤唇。其實,他這個孤家寡人一直都有妻有子亦有家。他可以有溫暖,隻要他願意。


    烏雲山山腳,龍騰河河岸。


    沐青陽將手裏的浴火令遞給楚璉,“前輩,你要小心,河底的漩渦很迅猛,亮光閃起的瞬間,即是門已開啟,時機稍縱即逝,你可要瞅準了。”


    “嗯!”楚璉無比莊重地接過浴火令,指尖顫抖著,幾乎要捏不住那薄薄的一塊小鐵片。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手心裏的汗水在衣擺上蹭幹。


    西寒穀乃是秘密基地,沒有浴火令不可進出,每枚浴火令隻可使用一次,嚴格意義上亦隻能供一人使用。


    楚璉若進了西寒穀,那麽沐青陽就將永遠都回不了欲火組織。


    “謝謝你,找到你姑姑後,我會告訴她你在外麵過得很幸福。”楚璉抬目望著沐青陽,眼底閃爍著濃烈的感激。


    “嗯。”沐青陽淺淺淡笑,與尹辰逸合力一起將楚璉攙扶起來。


    “前輩,準備好了嗎?”


    “嗯。”


    沐青陽與尹辰逸對視一眼,默契地同時抬臂,“去——”


    兩人齊聲喊了一聲,將楚璉拋下了龍騰河。


    “前輩保重——”


    “噗通——”一聲,隨著楚璉的落水,龍騰河裏掀起無數迅猛的大浪,一個翻滾蓋下,楚璉的身影瞬間消失不見。


    隻餘沐青陽和尹辰逸的祝福聲,在空蕩的河麵上翻卷而過。


    愛一個人,不是因為對方是一個怎樣的人,而是因為喜歡與彼此在一起時的感覺。


    幸福,不是長生不老,不是大魚大肉,不是權傾朝野。幸福是每一個微小的生活願望達成。當你想吃的時候有得吃,想被愛的時候有人來愛你。


    正如此時的沐青陽和尹辰逸。


    一片青翠的草地上,沐青陽窩在尹辰逸的懷裏閉眼假寐。


    尹辰逸垂頭凝望著沐青陽溫柔明媚的睡顏,滿足地逸出一聲歎息,將下顎擱在她頭頂,輕輕摩挲著,嘴角翹得老高。


    “琢兒,你答應過我會再給我生個女兒的,這都過去三個月了,看你的肚子似乎還是沒有反應,要不咱們再加加力?”


    沐青陽掀起眼簾,滿麵嬌嗔地瞪了尹辰逸一眼,“大白天的,你說什麽呢!”


    尹辰逸低笑,猛一個使勁,將沐青陽壓在了身下,抬手撫摸著她鬢角的碎發,啞聲道:“白天力氣足,定能事半功倍!”


    沐青陽漲紅了臉,別開臉,聲音低弱蚊呐,“瞧你瞎說的,怎麽可以在這裏!”


    “為何不可以,這裏四下無人……”尹辰逸磁性十足的聲音,透出邪魅蠱惑的意味,臉湊到沐青陽耳邊,嘴唇有意無意地擦著她的耳垂與側臉。


    沐青陽打了個哆嗦,抬手想要推開他,卻被他扣住了手腕,壓在身側。


    尹辰逸邪邪一笑,臉慢慢移向沐青陽的嘴唇,靠近,靠近,再靠近……


    突然……


    “娘親!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昕涵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尹辰逸麵上劇變,猛一個翻身,從沐青陽身上滾落下來。


    沐青陽亦急忙起身,飛快整理著淩亂的衣衫,兩頰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


    昕涵一個飛竄,杵到沐青陽和尹辰逸中間,嘟著嘴瞪了尹辰逸一眼,又叉腰瞪向沐青陽,“你們倆每次都這樣,把我趕走了,然後自己抱抱玩!”


    沐青陽深深地埋著腦袋,昕涵這一聲譴責憋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尹辰逸抬手在昕涵的腦門子上輕輕彈了一下,“你不是要妹妹嗎?我這不正和你娘親努力著嘛!”


    昕涵抬臂抱頭,揉搓著竄出幾步,半信半疑地望望尹辰逸又望望沐青陽,“真的嗎?”


    “那當然!”尹辰逸仰頭哼哼。


    沐青陽的頭埋得愈發地低。


    昕涵摸了摸下巴,烏黑的眼珠子骨碌碌轉了轉,十分豪爽地甩了甩手,“好吧,那你們繼續吧。”


    語罷,他轉身離去,走出幾步,卻又突的頓住腳步,回過頭來,眉心微皺,露出十分困苦的表情,“但是,我希望你們能回家抱抱去,在這裏,太不雅觀了!”


    他說著,低歎著搖搖頭,雙手背在身後,一搖一擺地大步離去。


    沐青陽和尹辰逸麵麵相覷,頓覺萬分尷尬無語。


    (全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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