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狀況!”


    心裏猛地一驚,一跳,再一沉,上官英雄猛伸手,將上官飛燕拽到身後。


    商場如戰場,上官英雄不止與人勾心鬥角,也經曆過真正的風險,若不然,張強也不會來到其身邊;他知道張強不是社會上隨隨便便可以找到的人,即使在軍中、甚至特種部隊裏,也應該是一把好手。正因為如此,當看到張強如臨大敵,上官英雄才覺得震驚。


    究竟發生什麽情況,強子竟連一聲警告都不發,就已經擺出戰鬥姿態?


    可是不對啊......


    “荒唐!”


    猛地想起什麽來,上官英雄忍不住罵了聲娘,懸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實處。


    現在是光天、化日!


    這裏是大庭、廣眾!


    當麵是會展中心,是神國遺物展覽地的大門口!


    周圍警察隨處可見,人群裏不知多少便衣,看看入場的地方,查門票的都有八個人。


    誰敢在這裏、這時候撒野!


    “爸爸?”身後,上官飛燕被父親的舉動嚇了一跳。


    “沒事兒,爸爸手抽筋。”


    心內有了底,上官英雄在極短時間內調整好情緒,一麵安撫受到驚嚇的女兒,一麵扭過頭去,順著張強的目光去看。


    “強子,幹什麽呢,咦......”


    此刻才發現那張美麗、漠然的麵孔,與麵孔上那副寬大得過分的眼鏡,上官英雄覺得她簡直是從地下冒出來,心頭狂跳、同時覺得無比荒唐。


    張強變成那樣,就是因為她?


    “這位是......”


    看著梅姑娘,上官英雄的感覺難以言表,就像站在懸崖邊欣賞絕世美景,恨不能投身其中,同時要小心別滑了腳,否則一定摔死。


    梅姑娘也在看著什麽,不是對她流露極大戒心、敵意的張強,而是街道對麵的某個事物;其神情偶爾會有小小波動,瞬間便又恢複到漠然無視的樣子。


    她又在看什麽呢?


    不知不覺,上官英雄再次扭頭,順著梅姑娘的視線看向對麵......除了走來走去的行人,便隻有一座橫臥如牛的巨大建築。


    那是五牛體育館,今天這個時候,裏麵應該什麽都沒有。


    “劉老師,這位是.......”


    不明白這兩個人搞什麽名堂,上官英雄搖了搖頭。


    “梅姑娘的脾氣,不太愛說話。”


    回答他的是牛一刀,一句不像解釋的解釋過後,再用極快語速說道:“不好意思,我們的票從顧老那裏來,他會親自帶我們看展,所以......怕是不能同路了。”


    言罷連起碼的禮貌都不講,牛一刀推一把妻子,順手扯著兒子就這麽要走;旁邊,劉一手竟也依著他的意思,朝上官英雄一家歉意點頭,去拽梅姑娘。


    “呃......”


    一家人就這麽走了,身後被撂下的幾個人不知所謂,恍惚中上官英雄似有不甘,朝牛一刀的背影大喊。


    “哪個顧老?”


    “那個!”已走出老遠的牛一刀指向前方。


    所指處,入口邊,一名須發皆白的老人正與幾名西裝革履的人握手寒暄,聽到牛一刀的聲音時轉頭,笑著揮手。


    “一刀啊,來來來,給你介紹幾位朋友。”


    ********************


    “顧言章?”


    遠遠認出老者身份,上官英雄不禁搖頭。


    “怎麽可能呢?”


    說起顧言章這個名字,五牛城知其名者屈指可數,但若該提為“博物館老顧”的話,怕會引來不少議論。此老出身大有來曆,傳聞在京都也有不小名望,不知什麽原因跑到五牛這種偏僻地方,現任曆史博物館館長。


    除了挖礦,五牛城哪有什麽曆史?分明是發配,要麽就是“看厭了塵世變幻尋找清修之地”。


    這類人很少,但是總會有。


    京都名人到五牛定居,好壞都會引來一番震動,有心人試圖與之結交——其中就包括上官英雄,結果無一例外,吃到閉門羹;老頭誰的麵子都不給,誰的禮都不受,據說市長親自去拜訪,也隻是禮節性的問候,聊幾句白話而已。


    其實這樣也好,顧老爺子清心寡欲,起碼不擔心招待不周,隻要他別挑三揀四,朝京都遞壞話便好。


    值得一提的是,神國巡展來到孟非星,之所以在五牛設站、且是最後一站,顧言章出過大力。


    “這事兒我知道一點。”看出上官英雄的疑惑,盈盈低聲說道:“顧老是神國迷,還是一個國際性組織,那什麽......神國文明研究會的資深會員。”


    輔助上官英雄有段時間,盈盈上路極快,對這些“偏門”名人,有用沒用都會先記下來,顯得很熟悉。


    “那幾個就是研究會的人,領頭戴眼鏡的叫艾倫,顧老熟人,是個副會長呢。”


    “哦。”上官英雄點頭、隨即又皺起眉,百思不得其解,“老家夥油鹽不進......牛一刀什麽時候和他認識,還這麽親密?”


    “和你一樣啊!”盈盈聽得笑起來,附耳低低的聲音解釋:“聽說前陣子,顧老身上長了個東西。”


    “長個東西?什麽東西?”


    “不是什麽好東西,蠻嚴重的......最後牛老師主刀。”


    “醫生還真是個好職業。”這回上官英雄徹底明白了,有些感慨:“可惜......”


    “可惜什麽?”


    “入京遇著幾道卡子,非打通不可。”稍做遲疑,上官英雄最終說道:“難在沒什麽東西適合出手。叫人打聽過,可巧家裏都有病人,本想著給牛家夫婦撮合撮合。”


    “治病救人是醫生天職,用得著撮合?”盈盈“噗!”地笑出來,“病人帶來就是了,能不給治?”


    “不賺個情分,我又何苦操那份兒心。”上官英雄揮手說道:“也不僅僅是看病,嗯,僅僅醫患關聯可不夠。”


    盈盈大概明明了,眨眨眼睛說道:“我倒有個辦法。”


    “什麽辦法?”


    “他們家兒子。”


    “嗯?”


    “他想學機甲,叫強子多收個徒弟就是了,剛好讓燕子有個伴兒。”


    “牛犇?”


    遠望那個依在母親身邊的男孩,上官英雄若有所思。


    “性格好像弱了點,天賦不知怎麽樣,還有......”


    “討個歡喜罷了,又不是非得學到什麽樣。”盈盈微微一笑。


    “老板,聽我一句勸。”


    “哦,什麽?”


    突如其來的話打斷思緒,上官英雄扭過頭去看,大吃一驚。


    “強子!”


    視線中的張強眼眶微紅,額頭帶汗,身體搖搖晃晃,仿佛喝醉了酒,又像是經曆連番苦戰,神色很是疲憊;直到現在,他的視線仍不時追著那位梅姑娘的身影,遊移不定。


    “怎麽了這是?病了?”從未見過張強變成這樣,聯想到剛才的情形,上官英雄有些著急。


    “叫人把車開過來,先去醫院!”


    “我沒事兒,真沒事兒......一會兒就好,謝謝老板。”


    望著上官英雄有些焦慮的樣子,張強咧開嘴笑了笑,隨即收斂神情,鄭重說道:“打從我來,老板待我一直不錯。”


    上官英雄微楞,擺手說道:“應該的,這有什麽......”


    “那我就實話實說了。”


    “嗯?”


    “別去打擾那家人。”


    “什麽?”上官英雄一頭霧水。“那家人?哪家人?”


    “就是牛一刀那家人。”張強先看盈盈一眼,加重語氣說道:“甭管因為什麽事,想到什麽手法,都盡量不要去打擾那家人。”


    聽到這句話,盈盈表情變得有些難看,上官英雄也終於明白意思,麵色微沉。


    “打擾?嗬嗬,打擾......強子,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很明白。”


    確如張強自己說的,才這麽會兒功夫,他的身體狀況已經好很多,呼吸、氣色都已平穩,目光也比剛才更堅定。


    “有些事情,也許您覺得是善意,然而對有些人來說,是打擾。”


    這不是一名保鏢應該說的話。


    “是嗎?”


    沒急著反駁,上官英雄揮了揮手:“盈盈,帶燕子先走。”


    待盈盈牽著女兒走出一段,他才又回頭望著張強的眼睛說道:“強子啊,你倒是說說,為什麽我不能打擾他們?”


    以禮相待被說成打擾,上官英雄不理解這是什麽道理,他說“打擾”,並不意味著承認打擾,而是內心有些惱火,語氣不知不覺變得嚴厲起來。


    “就憑他們有一手好醫術?憑他們認識顧言章?神國研究會,和那個人模人樣的副會長?”


    幼時家貧,小時候上官英雄沒讀過什麽書,道間巷內聽過不少英雄求賢的故事,為之深深著迷;後來他有了事業,漸漸體會到財富的巨大威力,對當初故事裏人物感覺就淡了;到了現在,上官英雄習慣了權利,內心對諸如“風骨”,“隱士”之類的感覺早已不像小時候那樣純粹。


    在他看來,自己的行為和打擾完全不沾邊,即便真的對別人的生活造成某些影響,也應該換成別的詞。


    比如說,禮賢下士。


    是打擾還是禮賢下士,看的不是態度,而是有沒有與之相襯的實力,今天的風雲集團老總,有能力用規則內的手段實現規則以外的目標,碰到如牛一刀、顧言章這樣的專家、學者,上官英雄會保持尊敬,但在必要的時候,他也有足夠的力量與手段令其低頭。


    強子直言不諱,上官英雄喜歡這樣的態度,但不喜歡話的內容,尤其當他發現,在和自己說著那些話的時候,張強雖然刻意掩飾,仍會流露出來少許不屑。


    這不是惡意,而是專業與非專業間的固有差異,好比大師對著不懂深淺的門外漢講道一樣,想表達尊重都無從借力。


    “嗬嗬,強子啊......”


    “憑那位姑娘。”張強終於開口,神情不怎麽情願。


    “姑娘?”上官英雄摸不著頭腦:“哪個姑娘......梅姑娘?”


    “嗯。”


    “你認識她?”上官英雄皺起眉頭:“她什麽來曆?她......”


    “您問的,我一點都答不上來。”像是回憶起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強子嘴角抽搐幾次,顯得心有餘悸。


    “我隻知道一點,剛才因為誤會,我差點死在她手裏。”


    “什麽叫死在她手裏......你們又沒交過手。”上官英雄難以置信。


    “嗯。”不知經曆過什麽,強子異常肯定:“不用交手我就能知道,而且我估計,如果她想殺我,我不會有出手的機會。”


    “......好吧我明白了,梅姑娘是個超級厲害的......人。”


    有些吃力地點頭,上官英雄放棄在這方麵刨根問底,但是依舊不能相信強子的話。


    “可是她敢殺人?這裏?你弄錯了吧強子,這裏是......”


    “老板,我肯定她敢。”


    “......”


    能殺與敢殺,表達的是能力與意誌,上官英雄深知強子是什麽樣的人,能殺他的人不是沒有,但不會太多,敢殺的就更少了,敢在這裏因為一點誤會就取其性命,他想象不出來。


    “那麽,你覺得她是什麽人?聯邦逃犯?”


    “逃犯?逃犯哪會這樣。”張強聞之失笑:“絕無可能。”


    “那有沒有可能是......”上官英雄目光閃爍,想到某種可能。


    “老板,您問的我都答不出,答得出也不會說。”


    張強揮手打斷他,誠懇說道:“您現在的身份應該知道,世界上有些事、有些人,不該沾,不該知道,不應該好奇打聽。我和您說這些,並非因為知道梅姑娘身上有什麽,而是我斷定,她這樣的人身上不可能什麽都沒有,而無論她身上有什麽故事......您最好別去碰。”


    停下來想了想,張強自己苦笑起來,他發現自己的話沒什麽有用的東西,但又沒什麽可以補充。


    “抱歉,我隻能和您說這麽多。”


    “......知道了。”


    不太理解這番話的意思,但從強子的語氣和表情中,上官英雄感受到足夠誠意,沒再追問下去。


    他轉頭去,遠遠望著那家“不能被打擾”的人,默默沉吟。


    最終,他的目光仍落在那個男孩兒身上。


    “......牛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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