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瞰大地,目之所及,青山綠水,連綿的山脈一路向北蜿蜒伸展,直至天演城。蘇寒錦禦劍飛行,在看到天演城朦朧的輪廓之時才停下,在空中遠遠看著那座枉死之城。


    隻要她能看到的地方,所有的死物都會複活。因此,此時此刻,城門處亦是人來人往,然而繼續往內,受修為限製,她的神識已經無法看到,但她能想象,那裏是一片荒涼死寂。


    那個散修最後毀天滅地的陣法,將這片廣袤天地裏的一切生靈盡數摧毀,一瞬間的灰飛煙滅。參與圍剿的修士也就罷了,那些前來參加天演城薈萃閣拍賣的修士,卻是在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被剝奪了生命。


    那些修士沒有任何準備,他們上一刻還在交談,還在議價,還在朝著自己所向的大道上前行……


    而直到現在,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亡,他們不知道,之後誤入這一界的活人,就更不會知道了,直到莫名其妙的生命耗盡,與這座死城融為一體。


    這是何等逆天的毀滅力量。十萬年了,那個被圍攻的散修也一起死去了嗎?


    他死之後,那陣法仍在運轉,封印不曾解開,天演城脫離原來的界麵,自成往生之界。


    或許他還活著,在吸收活人的生命力,等待徹底的複活?


    蘇寒錦心緒不寧,在這往生界內,她隻有出竅期修為,是何等的渺小。


    她不是陣法大師。


    這樣高深凶悍的陣法,陣眼自然更加難以捉摸。站在空中。神識掃過所見的每一寸土地,那些鮮活的生命,草尖上的水滴,叢中埋藏的秋蟲。樹梢上輕唱的飛鳥,溪水中穿梭的無數金色鯉魚,都真實得讓她看不出任何的異常。


    她是出竅之境。壽元已達千年,如今沒有與那些亡魂達成交易,她的生命力流逝並不可怕,隻是她害怕的是,長命鎖中仇千凜的殘魂還能堅持多久,他說完之後,就再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那些亡魂已經與這一界合為一體。他們是陣法的一部分,是往生界的一部分,然而仇千凜不同,雖然他亦是殘魂,但他意識清醒。還不屬於這一界。


    她擔心拖得太久,他被這一界徹底吞噬。


    然而心有多煩憂,腦就有多空白,她在空中一直走一直看,不放過一草一木,一絲動靜。這使得她眼眶通紅,額頭上已經起了一層薄汗。時間在她的緊張和擔憂之中緩緩流逝,黃昏悄然而至。


    殘陽如火,緩慢而堅定地從天邊蔓延。染紅了雲霞,灼燒了整個大地,覆上青山,撫皺綠水,水麵蒙了金色的紗,不管是長河還是水窪。都承載了夕陽的無限光輝。


    而這樣壯觀的景色,卻沒有讓她感覺到豁然開朗,隻覺得視線越來越窄,眼和心都越來越疼,她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不要慌張,要冷靜下來,然而此時此刻,她覺得那些負麵的情緒,已經無法控製。


    許久之後,蘇寒錦落在了河邊,她將問心劍握在手心,問心劍與她緊緊相連,此時此刻,劍身亦是輕輕顫動,劍身之上,靈氣狂暴紛亂,與她此刻的心一樣。


    她無法冷靜下來,隻能練劍。而因為心中不寧,揮劍之時,蘇寒錦甚至被問心劍割破了手。隻是那微微的疼痛讓她清醒許多,而握劍的手,也漸漸沉穩。


    蘇寒錦閉著眼睛,她的心漸漸沉靜,腦海之中忽然出現了一道白光,突然躍出的光芒,揭開了一幅又一幅墨色風景畫。


    那是麵色蒼白笑容僵硬的仇千凜,那是天玄劍門聳入雲霄中的飄渺問劍峰,那是斷情崖的飛瀑和如錦似霞的紅楓,還有底下練劍的男男女女;


    那是髒兮兮的玄青,議事大殿之外的靈蘭,紫靈韻與淩雲獸不停歇的笛音和嘶吼,那是江雲涯閉眼沉默地抱著手中的長劍;


    那是一峰七島隱於山巒雲霧之中的天玄劍門;那些,是她的守護,是她不會放棄的路。


    蘇寒錦緩緩睜開雙眼,她的視線越過奔騰的江河,遙遙望著無盡的遠方,她舞劍的動作未曾停下,然而思緒卻越飄越遠,投過這蒼涼的往生界,穿過那枉死城的青石長街,回到了她心中所向的地方。


    歲月漫長,守護不斷。


    從初時的雜亂無章,劍身悲鳴,到之後的心緒稍定,一招一式銜接猶如行雲流水,劍身輕顫,她一遍又一遍地練劍,像是一個無法停下的旋轉陀螺,永遠也不知道疲憊。


    直到最後,心緒寧靜,渾然忘我。她忘記了自己正處在何種的空間,也忘記了愛恨情仇。


    每一次揮劍,無數次的揮劍所發出的劍芒仿佛不會消散一般,從開始的尖銳鋒利,到最後的樸實無華,在她身邊環繞成密密麻麻的劍影,像是無數柄小小的問心劍,像水中遊魚環繞水草,像星辰拱月,它們環繞著她,在她身邊發出欣喜愉悅的陣陣低鳴。


    不知過了多久,劍芒紛紛進入她體內,像是無數柄尖刀刺進她的身體,然而她沒有感覺到疼和痛,有的隻是無盡的歡愉。


    再最後一道劍芒進入她體內之時,蘇寒錦發出一聲輕嘯,她動作停止,負手而立。


    清洌的山風吹拂而過,樹梢草尖簌簌作響,河邊一條小魚躍水而出,吞吐了一道細細的水線。落葉在空中高高低低的盤旋,遠處一輪彎月在雲中若隱若現。


    這時的她,摸到了天玄劍訣第四層的門邊,她看見了門內泄出的光,一地銀輝,如銀河之水傾瀉而出,她站在門邊,踩著那一地月色。


    這樣的頓悟,可遇而不可求。蘇寒錦此時的心十分平靜,她往問心劍內瘋狂地輸入靈氣,引得問心劍發出一聲長吟,猶如長龍呼嘯,驚鴻劍光氣勢驚人!


    她斬下了那驚天一劍,朝著自己的腳尖。


    問心劍破開腳下的地麵,將大地劈開一道巨大的裂縫,像是猛獸張開的血盆大口,要將一切撕碎吞入腹中。長劍的劍芒深入往下,瞬間過後,蘇寒錦隻覺得眼前一晃,無盡的風卷著陣陣戾氣刮得她睜不開眼,而等她睜眼之時,她發現整個世界都變了。


    在她麵前,沒有青山流水,有的隻是一片屍山血海。


    她猜對了。


    這個往生界便是一個陣法,而陣法的陣眼,就是誤入此界的活人。她走過的每一處地方,世界便因她而活,她看到的每一處風景,均是燃燒的她的生命。


    她在哪裏,鮮活就在哪裏。


    她在哪裏,陣眼就在哪裏。


    蘇寒錦持劍而立,她的麵前,是層層疊疊無窮無盡的白骨,遠處有兩根圓形石柱聳入高空,而她身後,亦有兩根這樣的石柱,像是這四根石柱支撐起了灰蒙蒙的天。


    月色慘淡,照在那些森森白骨之上,使得那些白骨反射出盈盈的碎光,將這裏的環境點綴的更加的陰深。而在那無盡的屍骸中央,有一具骷髏站立其上,那具骨架身形高大,左手伸前,食指指骨指著前方,右手握著長劍垂下,插入屍骨堆中,也正是那長劍的支撐,才使得他的屍骨屹立不倒。


    十萬年前,眾多修士結成千人同盟圍攻一個散修。那屍骨堆中站立之人,想來就是那個散修。這裏的一切,都在述說當年的慘烈,都在證明著那一場戰鬥的真實,哪怕經曆了十萬年的光陰,依然能讓人感受到無盡的淒涼。


    他為何會被圍攻?是因為他墮入魔道?蘇寒錦不清楚從前的往事,而此時,她也沒有被這等景象驚駭住。


    她仔細地看了一下四周,發現在所有的屍骨都圍在這四根石柱中間,更有不少倒在石柱旁邊,骨骼扭曲,還保持著想要爬出那石柱界限的姿勢,因此,這石柱便是將所有修士困住的真正陣法所在?


    在這四根石柱中間,蘇寒錦亦發現她渾身修為喪失,體內感應不到沒有一絲靈氣,問心劍也是暗淡無光,而她發簪無法打開,白玉葫蘆更是無法進入,就好像它們都不是什麽法寶仙器,隻是世間最為普通的首飾和裝飾物。


    她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從前的那個世界,沒有修真,沒有靈氣,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然而,此時此地,無窮無盡的白骨屍骸,告訴她,她依舊在往生界。雖然與凡人無疑,然而此時的蘇寒錦,並不害怕。她的守護,便是她的勇氣。


    蘇寒錦抬腳往前跨出一步,落地之時,腳下踩到了一個斷裂手骨,發出咯吱一聲輕響。這聲清脆的聲響在死寂之中格外突兀,蘇寒錦麵色一凜,然而她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沒有靈氣,沒有修為,她現在與凡人沒什麽兩樣,隻能這麽一步一步地往前。而腳底下屍骨遍地,腳尖落處,沒有一處地方是空白,她隻能踩著白骨往前,一步一步地靠近中央的屍骨堆,靠近那個站立的骸骨。


    她爬上了屍山,踩著累累白骨,那些碎裂的骨頭和突然滾落的頭骨,是極為慘烈的畫麵,然而她並沒有任何停留,隻是前行,前行,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擋她前進的腳步。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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