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他們門派被魔道圍攻,她已經是門中長老,自然要衝在前麵迎戰,她憑借那柄桃huā笑斬殺無數魔修,讓敵人聞風喪膽,無人敢上前。


    然後,她看到了他,她看到他款款走來,身後背著一柄用黑布包起來的長劍,她看到他神情冷漠,眸光銳利,冷冷地道:“不愧是桃huā仙子,劍術果然名不虛傳。”


    好像什麽東西碎了,蘇寒錦感覺到自己的心也驟然緊繃,那是很奇異的情緒,震驚、狂怒、失望、還有欣喜,然後碎了,碎了,所有的都碎了。她沒有說一句話,眼淚卻先流了出來。


    蘇寒錦看到對麵的男人微微皺眉,下一刻,他們刀劍相向。


    那一次,她沒有輸,但他也沒贏。門中閉關的大能在最為關鍵的時刻突破渡劫,魔道自然四散而逃。他被渡劫期大能一掌擊飛,那一刻,她心中惶恐不安,更多的是擔憂,她擔心他。


    在那之後,桃huā仙子便陷入了深深的困擾之中。她將這些困擾告訴了桃huā笑,她臉上再也沒了笑容。


    直到某一天,他們再次也敵人的方式相遇,她拿出了桂huā糕,他皺眉接過,複又展顏一笑。他說“桃huā仙子,怎麽知道我喜歡吃桂huā糕?”


    於是她問“你為何會入魔?”那時候,她的心在顫抖,她的眼睛裏溢滿了淚。


    然後他告訴她“我一直是魔。”


    他從來都是魔道,沒有任何理由。他的劍下亡魂無數,其中,更有她的親人。


    那一次,她落荒而逃。


    她要如何選擇?一邊是她長久以來堅持的正道,是她的親人是她的同門;一邊是大奸大惡的魔道,真正的魔道,卻也是她心底裏的那個人。她要如何選擇?


    那種恐慌、彷徨和無助突然深深的影響到了蘇寒錦,她能夠感受到女子的傷心難過,她甚至能感覺到桃huā笑劍的悲鳴。又一次,他們再次狹路相逢,她的師父將他打成重傷自己也受傷不輕,然而她一時不忍,放走了他。


    師父知道她素來心善,雖然失望,卻也沒有過多責怪。隻是她的放過,後來使得他們門派險些滅門。


    那一次,仍是他帶的頭。


    當年,他合體之境,而她是煉氣一層。如果數百年過去,他終於突破了渡劫,而她是合體之境。那一場戰鬥極為慘烈,她看到無數同門的鮮血,她看到他的飛劍在她的門派大肆屠戮,劍光之下,一片血肉模糊。


    她忽然想起從前,想起記憶之中那道淩冽劍芒,斬殺了猛虎,救下了她,給了她微笑還有目標。他們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她是不是認錯了?


    “桃huā仙子,你放過我一次,我也放你一次,如何?”師門覆滅,便是剛剛突破渡劫的大能也隕落,他隻留了她一個。


    她慘然一笑,仰頭問他“你還記得六百年前,碧雲山桃huā塢,斬殺過一頭猛虎,救下一個女童麽?”她顫顫巍巍地去掏袖子,他以為她想要偷襲,眉峰一凜,笑她不自量力。


    然而待看清她掏出來的東西時,微微一怔。


    那是一塊被壓碎了的桂huā糕。


    他微微一笑“原來是你。”


    她點點頭“是啊,是我。”


    愛有多深,心就有多痛。她微笑著抽出桃huā笑,刺入了自己的心髒。雖死,亦不能贖罪。


    見到她自殺,他眉頭微微一皺,卻也沒有任何表示,而是抬腳跨過她的屍身,手一揮,掌心生出騰騰火焰,隨手打出數掌,那火焰便落在了樹木、廊簷、房頂上,頃刻間便燃起了熊熊火焰。


    他是魔,魔可能會有一時的憐憫之心,但絕對不會一世憐憫。


    他曾經有過一瞬間的溫柔,但本質上,卻是殺人如麻作惡多端的魔頭。他可能會微微側目,卻不會因為她,而產生任何的悔意。畫麵的最後,蘇寒錦的眼睛裏看到的是那個魔頭靜靜地懸浮於空中,看著麵前那熊熊燃燒的火焰,看著那升騰而起的滾滾黑煙,麵無表情地吃下了桂huā糕。


    如果是你,要如何選擇?


    就在蘇寒錦還沉浸在憂傷之中時,畫麵陡然一轉!她回到了之前的那個場景,她聽到師父喝斥她“還不快點兒殺了那個惡人!”


    若說先前是在看戲,現在的蘇寒錦赫然發現她能夠控製這具身體了,她手中握著的就是那柄仙劍桃huā笑。


    “快點兒動手啊!”身後的人嘶吼,蘇寒錦微微一愣,下一刻,她徹底愣住,因為那衝他吼的不是別人,正是玄青!她霍然轉頭,便看到那個重傷的人也不是先前那個魔頭,而是仇千凜!


    他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倒在血泊之中,見她望了過去,還勉強地扯了下嘴角。


    為什麽會這樣?


    “快點兒動手!”


    “寒錦……”


    而這個時候,她手上的劍也變了,不再是桃huā笑,而是她的問心劍。腦海之中,忽然閃過一個又一個畫麵,天玄劍門遭遇了同樣的毀滅,那些門中弟子俱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而突破渡劫的大能即是掌門玄玉璣,亦隕落了。


    她漸漸分不清那到底是虛幻還是〖真〗實,疼痛從心頭生出,瞬間蔓延到身體的每一處角落,每一寸經脈,哪怕她從前極為能忍痛,此時也禁不住哀嚎出聲。


    “殺了他!”


    “寒錦……”


    該要如何選擇?如果是她,如果是她的話,她要如何選擇?她走的是守護之道,如果守護的人之間是這樣你死我活的關係,她要如何選擇?


    問心劍的悲鳴,她深入骨髓的痛,那艱難地抉擇,讓她幾乎崩潰。


    “再不動手就晚了啊,蘇寒錦你個蠢貨,他是魔頭,一切都是陰謀……”


    “我可以為你死,寒錦,如果你要殺我,我不會有絲毫怨言。”


    她要怎麽選擇呢?


    選擇選擇,那個聲音一遍一遍地在她腦海之中回蕩,她握緊手中的劍,腳底下去生了根,久久無法挪動一步。


    “你要如何選擇,你要如何選擇……”那聲音急切,在她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回蕩,而這時候,蘇寒錦反倒笑了一下。


    她知道這是假的。


    “假如這是真的呢?”一個聲音道“要知道,你記憶中的那個人,是個魔。”


    她會在這裏停留,會被這裏吸引,是因為受到了桃huā笑的召喚。因為她是劍修,而她心裏透出的喜歡,那個人,是魔修。


    “即便現在沒有發生,以後也會發生的。”那聲音見到蘇寒錦的神情漸漸放鬆,語氣更加急促起來。


    然後畫麵一轉,天玄劍門的熊熊烈焰,仇千凜穿著黑袍懸於空中,眼神冷漠地看著那焚燒一切的烈火,而她則攔在他麵前,眼睛裏滿是淚水,心中亦有些疼。


    耳邊似乎有人在說,是你,你當初沒有殺他,才害得我天玄劍門有此浩劫!


    那些淒厲的聲音,那些倒在血泊裏的人,那燒毀了飄渺問劍峰、七座島嶼的烈火,讓蘇寒錦心頭猛地騰起一股怒意,那是她的怒火,觸犯了她守護之道的怒火。


    感覺到蘇寒錦身上陡然發生的變化和淩厲的殺氣,那聲音頓時得意起來“你會如何選擇?”


    聲音落下,她再次回到了那一刻。仇千凜倒在血泊中,氣若遊絲地看著她。而玄青依然在聲嘶力竭地吼“殺了他!”


    “我知道這是假的!”蘇寒錦低聲道:“但即便是假的,我也很生氣。”她握緊了手中的劍,在真正的劍道強者手中,哪怕是一根樹枝,也能發揮巨大的威力,也能施展出強烈的劍意,蘇寒錦雖然修為還很低,但很不巧,她在劍道上,就是一個強者。


    哪怕是失去光暈的問心劍,亦能讓她輕易達到萬劍朝宗之境。一個有一些靈性的仙劍而已,沒有主人的掌控,它不過是個孩童。


    萬劍朝宗劍意衝天而起,蘇寒錦眼前閃過一道光,那些人和物俱都消失,她進入了一個白茫茫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隻有在角落裏,有一樹桃huā,和一潭水。


    不知為何,她覺得那水,是淚。


    “我知道是假的,我也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蘇寒錦想了想,淡淡道:“我心中的那個人的確是個魔修,也做過惡,不過我們應該給人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就好像我自己。她不會否認自己的惡,因為那是〖真〗實存在過的。但是並非殺人就是惡,每個人心中都有那麽一把衡量的尺。


    “這世界上本來也沒有絕對的正邪之分。”


    想到這裏,蘇寒錦頓了一下“如果他必須吸血,那就吸我的好了。同樣,如果他們真的會對立,無非是因為利益,就好像那個魔頭要滅掉你主人的門派,無非也是看中了你主人門中的一件仙器,還有他們後山上的那道靈脈,如果你的主人足夠強大,手中掌握無數條靈脈,無數件仙器,隨便就能把兩邊分配均勻,自然不會殺得你死我活的來爭搶了。”


    蘇寒錦笑了一下“誰敢搶誰敢鬧,就揍他們!所以隻要我足夠強大,能夠掌握足夠多的資源,那麽他們也是打不起來了。”


    像是要說服自己,她眯了眯眼睛“這就是我要走的道,守護之道。你的主人之所以會艱難選擇,隻是因為她不夠強。”


    而現在,仇千凜還是個殘魂,她有時間變得足夠強!所以,她不會麵臨那樣的選擇。


    這一刻,蘇寒錦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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