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寧湖衣眉頭微動。他本心中有數,算好時辰還可再與肖無明說上兩句,聞言掐指一算,竟真是到了月上高天之時,不禁有些意外。許是被肖無明所設的結界環境擾亂了感知,寧湖衣沒多在意,攤開手掌,掌中躺著一顆墨綠色的看起來像種子似的球狀之物,緩緩發芽抽枝,長成了一根一寸多長的纏藤。那纏藤通體墨綠,虯結的葉蔓間帶著銀色的閃雷,不斷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


    寧湖衣將纏藤握在手中,腳尖一動,將神智懵懂的肖無明踢翻過神,而後彎腰一個反手,將樹藤重重紮進肖無明丹田。


    顧少白看著死物般仰倒在地的肖無明,一掌被斬,另一臂被生生撕斷,此刻又被法器搗爛了丹田,忍不住抬手遮了遮眼睛。一路走來,不管是對假扮雲睢的傀儡,還是對曾危及到他性命的肖無明,甚至對同行的妙心和妙音,顧少白始終無法適應寧湖衣的手段。他無權置喙,亦無礙他覺得寧湖衣殘忍。


    對敵心狠手辣可以理解,有人陰狠,有人惡毒,盡管如此,在作惡時總會有一絲惶惶之感,寧湖衣卻不。他從不給人留後路,從不懂得饒人處且饒人,用最磊落的心做著最狠毒的事,仿佛本該如此,並沒有一絲錯處,又慣於將人捧高後再扯落泥潭,說他謀略在握,不如說心機深得可怕。


    就在顧少白沉默時,寧湖衣已站起了身,回頭朝他一笑,擺手讓他坐好。與此同時,插在肖無明丹田內的纏藤緩緩下沉,漸漸與肖無明融為一體,待最後一片枝葉沒入體內,本該氣數將盡的肖無明忽地深深喘了一口氣,濃稠欲滴的綠意丹田相接處蔓延開來,瞬間遍布了他全身,染黑了白發,又將傷處修補如初,甚至連被劈空斬斷、又被炙鬼王焰燒去的手掌也長了出來,宛如斷木再生,靈息也從瀕死之息變成了勃勃生氣。


    顧少白一愣,這是置肖無明於死地?怎麽看起來像在救他?疑惑間瞥了寧湖衣一眼,寧湖衣恰巧也在看他,往顧少白身邊走了兩步,指著肖無明道:“這是雷棲藤的殘枝,與他有些淵源,可助他恢複被封印和篡改的記憶。這古藤千年前就不存於世了,好不容易尋到一顆種子,按古法催生,本不寄望於此,竟抽出了新枝,想來也是他造化如此。”


    雷棲藤以月缺月圓為一個輪回,從朔月至滿月,飲夠十五日的月華便可發芽抽枝,肖無明投身煉陣,依托雷棲藤複生,雷屬金,他和雷棲藤一樣,也是金木雙屬性。


    顧少白皺眉,稍稍理了理思緒,道:“肖無明他本是派內開山老祖的劍使,但被那什麽寒越奪走據為己有,還抹掉了他的記憶和神識讓他以為原來的主人寒微是他的仇人,然後你又讓寒越以為你是寒微的轉世,寒越派他來殺你,你就趁機幫他回複記憶,然後接他回門派麽?”


    “正是。”寧湖衣點頭。雖說顧少白說的和事實有些微出入,大體還是對的,便未言明,又見顧少白愁容滿麵,寬慰道:“雷棲藤能重塑他的肉身,洗去加諸在他身上的封印和禁製,等同回歸母體重生。待他清醒後便不會再受人驅使了。”


    顧少白又問:“指使他的人是上清禦劍門的人?”


    寧湖衣道:“正是寒越那賊子。跳梁小醜不足為懼,不必害怕。”


    說來他還要謝謝肖無明。他沒顧少白說得那麽好心,特特趕來南淵設局帶肖無明回門派,一個小小的劍使還不如妙心和妙音能打,要他何用?他說肖無明與雷棲藤有淵源不假,甚至淵源頗深,當年肖無明以人身殉陣,因本身金木雙靈根與雷棲藤相合,僥幸成為藤靈,而後漸漸與藤木融合化為實體,可以說他就是藤木之精,別說讓種子發芽了,就是枯死的雷棲藤枝放在他體內也會死而複生。比起肖無明,他更在意借藤木之精重生的雷棲藤。上古神木再次現身,不知又將震驚多少三界大能了,隻可惜落到他手中,絕無可能再讓旁人窺得半分罷了。


    顧少白不知寧湖衣心中所想,他並不覺得害怕,隻是訝異。他知道上清禦劍門的掌門是越吟風,諸位長老也都是吟字輩的,並沒有寒越這個人,倒是和掌門越吟風與開山老祖越軻各有一個相同的“越”字,或許和他們有關?依寧湖衣所言,寒越叛教投靠上清禦劍門,搶了寒微的法寶,聽起來和寒微是一輩的,應該是資曆很老的人了吧,況且能將合體期修士的法器奪來,絕不可小覷,難不成就是越吟風和越軻其中一個?


    顧少白若有所思,忽覺一股窒息之感傾襲而來,是從結界外麵發出的,恍惚間回神抬頭,猛地一愣,本是敞亮的天地不知什麽時候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隻餘一地斑斑駁駁的銀色光斑,虧得是修士能用神識代替眼睛,若是凡人無異於睜眼瞎了。


    用神識掃了一圈,顧少白了然,原來是雷棲藤在肖無明體內生根,一路蔓延出去,長出了鋪天蓋地的纏藤高枝,把他們幾個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而那股窒息之感最濃鬱處正是肖無明所在之處,讓顧少白胸悶不已,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


    寧湖衣卻進了結界,朝顧少白伸出手,道:“許久沒見著這獨木成林的景致,雷棲之界自成鍾靈之境,對靈體最為有益,你可出來感受一番。”


    “不用了。”顧少白搖頭拒絕,呆在結界裏都覺得不舒服,要是出去了他還有命活?


    寧湖衣向來對他縱容,搖了搖頭,收回手隨他去了。另兩個留在外麵的人則受罪了,妙心趴伏在地喘著粗氣說不出話來,妙音也好不到哪兒去,聽了寧湖衣對顧少白說的話,默默白了一眼,強撐著仰頭對寧湖衣道:“主人呀,您和少白公子修習正道心法,自然對這鍾靈正氣的雷棲藤歡喜得緊。我們倆可是蠱屍啊,再給這專克陰邪的雷棲藤壓上一會兒就該魂飛魄散了……哦不,差點忘了早沒有魂魄了,應該是挫骨揚灰,對,挫骨揚灰。”


    寧湖衣眉頭一皺,道了一句“麻煩”,手上動作卻不停,揮掌釋出兩道金光攝入妙心妙音眉心,將他們的屍蠱封印複又封住。


    不到半刻功夫,兩具駭人的蠱屍又恢複成了無害孩童的模樣。妙心和妙音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鬆了鬆筋骨,覺著暢快許多,雖然晦氣暫時被封,卻也並不是毫無影響,胸腔中仍舊覺得滯澀非常,忽而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腳一蹬,掠身進了顧少白所在的步輦結界裏,躲在顧少白背後可憐兮兮地看著寧湖衣,期望他看在顧少白的份上不要責怪他們。


    寧湖衣哭笑不得,揮揮手隨他們去,餘光瞥見顧少白神色有異,回頭問何事如此,顧少白一驚,慌忙搖了搖頭,卻讓寧湖衣愈發起疑。


    顧少白確實心驚不已。妙心妙音是蠱屍,他早已知曉,所以並不驚訝了,讓他驚訝的是雷棲藤身負正氣,專克陰邪,將身為陰邪蠱屍的妙心和妙音鎮得趴倒在地情有可原,按理說他和寧湖衣修行同一心法,而且從沒有練過什麽邪功,為什麽寧湖衣無礙,他卻覺得不舒服?難道他也和妙心妙音一樣,是陰邪之物?


    顧少白不得而解,冥冥之中覺得這個問題十分緊要,此情此景並不適合問出口,窒息之感愈發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便開口道:“這什麽雷什麽界的,什麽時候能消去?”


    不等寧湖衣作答,這雷棲之界仿佛與顧少白心意相通,他話音剛落,已開始從頂端緩緩褪去,順著地麵攀爬著縮回肖無明體內,又從他丹田之處凝結成一柄木質手杖,“啪嗒”一聲掉了下來。


    雷棲之杖!寧湖衣神色一凜,抬手一抄將手杖握進掌中。


    寧湖衣笑了笑,闊別多年的雷棲之杖又回到了他手中,不及欣慰,伏倒在地的肖無明發出一聲□□,動了動眉頭,醒了過來。


    除了白玉步輦周圍的禁製,雷棲之界和肖無明所設的結界盡數撤去,顯露出了外界本來的樣貌。


    竟還是在村中,不過才一會兒功夫已到了月上高天之時,想來方才投射進雷棲之界的斑駁光亮就當是月影了。村內夜深人靜,黑燈瞎火,隻有他們幾人周身散發著修士特有的靈息微光。


    肖無明咳了一聲,按著胸口爬了起來,轉頭四顧,忽而神情一愣,尋到寧湖衣先前脫下的外袍,跪倒在地嗚咽起來。


    寧湖衣微微眯眼。費了這麽多功夫,可不是來聽他哀悼寒微的,頓了頓,將雷棲之杖收於身後,正了顏色,斥道:“弟子無明,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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