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仕眼也不眨地盯著朝正。人才就是人才,像猴子一樣,從再高的樹上掉下來,它還是隻猴子。那一瞬間,孫仕就有了招賢納士的衝動,他要把自己渾身的水晶絕學傳授給朝正。書本都不知正反的大兒子孫占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一母同胞的二兒子孫武也好不到哪去,與其傳授給笨頭笨腦的外人,還不如教給見多識廣的外甥。


    舅舅的用意還沒有完全說明,朝正已明白了七七八八。他直言不諱地對舅舅說,水晶行業目前是料比人貴。一副水晶眼鏡價值可觀,人的技藝當然非常重要,但首當其衝的卻是水晶原料的好壞。相對原料本身而言,人的付出就要渺小地多。在現狀一時半會無法改變的情況下,自己要做的則是人比料貴,就象先前販賣蘋果、化肥的創意,以及挖撿花石的舉措,無一不是如此。料比人貴,被動的接受,成敗更取決於天意;人比料貴,主動的進發,勝敗更由己為。


    聽朝正左一套右一套的,孫仕的臉慢慢就漲紅成醬紫色。


    “朝正,你是不是嫌我給思正的錢少?”孫仕按捺著火氣,盡量慢聲細氣地問。


    “啊,沒有,沒有。舅,看您說哪去了。思正若不是您外甥,哪有機會跟您學手藝。您不收錢就不錯了,還給他錢。我怎麽還有膽嫌東說西的。舅舅,您別在意,我不會說話。”朝正快語連珠地忙不迭解釋。


    已過了午夜,整個世界沉睡正酣。天地間觸眼所及之處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白雪,影影閃耀著讓黑夜知趣的黯然。雪早停了,依稀有些掉隊的雪花仍寵辱不驚地飄轉著飛向大地的懷抱。從九霄之上來到茫茫人間,惶惶千裏,它們累了,倦了,腳步帶著長途跋涉的踉蹌,象一個弱不驚風的富家小姐,娉嫋地趕來與兄弟姐妹們匯合。


    遠處粗糙的丘陵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雪白的弧線凸起。你的目光順著那美麗的弧線望去,變得柔性,象浸了水的珍珠在碧玉盤上滑動,靜靜的沒有一點輕響,緩緩的不帶一點幹澀。再遠處,就是天地一體的暗白暗白,好象很遠,窮極雙目還是有點幽深,又似乎很近,重一點的呼吸都怕吹起紛揚的寧靜。


    那棵柳樹也是銀裝素裹,象觀音大士的背影悄然立在路邊。雪花附在柳樹長長的枝條上,也睡地香甜。一陣微風路過,柳樹慢慢地舒展腰肢以示問好,象是怕驚醒睡意酣然的千萬朵雪花,盡量地輕輕。


    前方,劍之晶村掩埋在雪的安寧中,隱隱可見,象一個困極了的大大雪人,平攤在地上,每一次呼吸就會逗起細小的雪花,躡手躡腳地打著旋。


    朝正不緊不慢地走在雪地上,每一步踏入都能感覺到雪在腳下慢慢地擁擠,而身後留下的無疑就是兩排對稱的腳印,一直延伸到那暗白暗白的天地相接處。隨著每一步的邁出,耳邊聽著吱吱的聲音,更讓人感覺到夜的寂靜。


    這時,村莊不甘於過分平靜,忽大忽小地傳來了一兩聲雞鳴。那鳴聲不在耳邊響起,遠遠地從村子深處隔著雞棚,飄過柵欄,繞過房屋,隨著一閃便逝地微風恰到好處就撓到了你的耳鼓。鳴聲也不是公雞鄭重其事地叫早,倒象是睡在半醒時分,突有靈性而來就那麽有感而發地叫了一聲,也象百無聊賴之際,欲辯已忘言地無意一叫。


    這一聲,就讓原本享受靜謐,懷著一顆隨景而安之情的人,不再那麽僅是被動的舒適。它讓雪夜行人本已平靜無比、與茫茫天地融為一體的心,突然間就有了一絲莫名的感動。那感動象是空氣一樣,見縫插針地從心間湧上臉龐,讓朝正的嘴角上牽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眼睛也在此時變得熱乎了。


    一個小時前,朝正艱難地決定,為了妻子倩堯,為了剛出生的兒子小劍,以後不再從事買進賣出風險高大的流通商業,轉而做些踏實生產老實收獲的具體實業。


    冬至剛過,祖宗陵上的冥幣火炒尚未被完全收入地府時,呂敦文再次敲響李朝正愈發氣派溫馨的大門。經過這兩年的感情沉澱,朝正對這位山東朋友信賴無比,一直以兄長視之,而樸實敦厚的齊魯後裔也毫不見外地將其當做手足。


    呂敦文這次急急而來,既是尋求幫助,也是送來幫助。他因為業務之便,偶然認識了勝利油田的一位韓姓會計。


    有了偷運化肥、倒賣花生的實踐經驗,呂敦文的商業嗅覺敏銳異常,又加上身為基層領導,他又對點麵之處的政府走向有著先知的便利及更加精準的預測。見對方身在勝利油田,呂敦文第一時間就想起了最近柴油的緊俏。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韓會計就在同行的循循善誘之下自覺聊到了發家致富上麵。呂會計見時機成熟,就真假摻半地吹噓起自己的輝煌發家史,並隨手從黑提包裏拿出一盒牡丹煙甩給了尚未窺改革門檻的大企業會計。


    韓會計被呂敦文的闊綽出手深深折服,在第一時間就拿出不遜劉備三顧茅廬的精神向眼前的先行者討教起來。見自己的輝煌過去已成功勾起對方對美麗未來的向往,呂敦文得意之下,仍是進退有度地旁敲側擊。


    “苦錢,那是人人都想,不過也要從自身實際出發,不能憑空亂想。”呂先知語重心長的樣子。


    “大哥說得對,我就是不知道,才向大哥請教啊。”韓會計十足地好學上進。


    “你隻在油田待過,沒接觸過別的東西,不象我在村裏常常要東奔西跑的,對社會上的事情熟啊。”呂敦文以身作則。


    “是啊,你在地方上待著,見多識廣,我隻在油田裏工作,井底之蛙差不多。”韓會計憂心重重。


    “那你油田裏有沒有些自主經營放開的東西啊?”呂敦文見同行不明就裏,就說得更直白一點。


    “沒有啊。帳本,鋼筆什麽的是上麵統一分配下來的。”韓會計無奈地回答。


    “帳本、鋼筆才值幾個錢。沒有些不用的設備啊,或者產多的石油、汽油、柴油什麽的嘛?”見同行如此不上道,呂敦文快要開門見山地直接了。


    “對,柴油,柴油。我們油田是有一些計劃外的柴油。”韓會計一臉的興奮難掩。


    “柴油?那玩意我不太懂啊?”呂敦文又在裝瘋賣傻地試探韓會計是否真心實意。


    “大哥,你不懂我懂啊,你隻要幫我找到買家,我聯係貨源。”韓會計急不可耐,那語調裏滿是興奮,又有掩飾不了的焦慮,生怕眼前這位買賣通甩手不幹。


    “那好吧,我們先試試吧。喝酒,喝酒。”事情似乎已成了一半,呂敦文小心謹慎了起來。


    事後,呂敦文又和韓會計私下見了幾次麵,還親自去了一趟油田,並說服對方先運油後付錢,理順了方方麵麵,他才來找兄弟李朝正合作。對這位有著傳奇人生的老弟,呂敦文說不出的信服,隻覺得萬事有他在,一定可以高枕無憂,所以凡是有點大宗的買賣或是自己不能委決的事情,他都會過省穿界地跑來找心事縝密、辦事穩重的老弟。


    這時的李朝正正沉浸在將要為人父的快樂中,妻子倩堯大腹挺腰地八個多月了。他本不想再摻合這事,安心在家扶侍妻子,但耐不住呂敦文的勸說,又兼之眼前總是晃動大哥為自己擋一棍子時滿麵的鮮血,就懷著對妻兒的愧疚答應了。倩堯倒是不以為意,在男子漢大丈夫誌在四方的思想引導下,她還為丈夫能有這等機會而高興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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