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跨入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劍之晶村的人民群眾就受到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他們飼養的豬接二連三地丟失了。這對於土裏刨食牙縫裏省錢的老百姓來說,無疑是莫大的損失。


    先是村裏的聯防巡邏、民兵站崗,後是鎮上的警察蹲點、幹部值部,共和國和平時期能出動的武裝力量都出動了,就差搬出人民軍隊。但是一番搜索、偵察下來,非但沒有找到半點線索,而且豬們還是三天兩頭地失蹤。一段時間下來,鎮上的幹部嚷著殺雞何用牛刀,拍拍屁股走人了,又過了一段時間,警察接到更有要案的通知,也撤退了。這下子更是人心惶惶、怨聲載道。


    朝正領著民兵也是疲於奔命,你在東麵,西麵就被偷,你在西麵,東麵就少東西。一些村民眼見政府力量不夠,就主動地搬床攜被,跑到圈裏耐著衝天臭氣與豬共眠。人豬共眠的死守辦法倒是也將就保了一時平安,可是時間一長,有些不夠精壯的群民就頭暈目眩了,豬糞揮發的氨氣讓他們中毒了。


    沒有辦法,當人直麵死亡的時候,豬命倒是其次,他們又紛紛搬回了屋。說也奇怪,象是有第五縱隊一樣,主人回屋當夜,又有肥豬不翼而飛。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些人又懷疑是西仙什麽的做怪,入夜時分在自家門口燒起了火紙。


    村上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在生產隊長位上原地踏步多年的曹偉修練得越來越處變不驚。那一晚他仍沒事人一樣喝得昏天暗地,左尋右探地找不到家門就在村裏摸索。這一摸就摸到了下半夜,他看見一戶人家豬圈旁有人打手電桶,心想不是朝正就是王七弟領著人在查夜,剛才路上他碰到了孫傳財和駱全。


    一束光柱偶爾點一下就關掉,曹偉就著那點燈光像隻飛蛾一樣扭著八字舞輕輕飛了過去。他到麵前一看,隱隱三五個人站在豬圈旁邊,一根細直棍往豬圈裏一伸,白晃晃躺著地大肥豬扇動幾下耳朵就不動了。整個過程,無聲無息。


    曹偉細眼看了看他們中有一個體形肥胖的人,就努力使自己字正腔圓地叫了聲“支書。”那幾個人一愣,都住手不動。曹偉叫了聲後見無人答理自己,心下多少就有些慚愧了。村裏出了這麽大的事,自己還沒肝沒肺地喝酒,難怪大家不理我。那群人見來了個醉漢,遲疑了一下又開始手頭的工作。曹偉歪著腦袋強忍著瞌睡,他想了好一會,心下明白了:這是疑兵之計,把豬轉移了,唱空城計。


    曹偉心念如此,就走上前幫忙把豬抬出了豬圈。豬出圈後,那幾個人把豬放在類似間架的簡易包紮上,就躡手躡腳從巷子裏走掉了。曹偉本想幫抬遠一點,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他斜靠著院門左麵堆放的草垛,目送了他們一下,就睡著了。


    天明時分曹偉被人搖醒,他睜眼一看,發現老婆邊拍打他邊對他破口大罵“人丟了能自己回來,豬丟了也能回來?”


    曹偉忙坐了起來,自己就睡在家門口。昨晚他一夜未歸,老婆擔心了一晚上,早上起來發現圈門大開,就心知不妙,再一瞧自己的寬心老公竟睡在草垛旁,那份火氣就可想而知了。曹偉想起昨晚的事情,方才明白為什麽那群人不答理自己。由於本能,他摸到了自家門口尚且不知。由於心寬,他被人賣了還能幫人數錢。


    畢竟知道豬是怎麽丟的了,朝正讚揚了幾句曹偉,就擔憂起自家的豬們。朝正家裏已養了大小近百頭豬,這段時間他在豬圈旁搭了個小房間,讓父親李才和四弟思正輪流替自己看管。白天做活,晚上守夜,沒多久李才和思正就無精打采了。


    朝正心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找了些鋼管、木板、彈簧、火藥、鐵珠等,運用部隊所學自製了幾個土地雷。


    朝正沒敢把土地雷埋於地下,怕傷了自家人或者村民。他把土地雷設置成定向的,放在前排房頂炸向死角,然後繞著三排豬圈結了周連線。白天把觸動關上,晚上打開,一旦有人碰到連線,土地雷就會震天連響,而不會殺害人物。


    身為支書,朝正知道在這個年頭做個守護者比做個進攻者省卻很多麻煩。一切就續後,朝正就讓父親和弟弟回家休息。


    到了暑假時分,朝正把電視機搬到前排平房頂上,不值班時就和兒子小劍每每看到酣聲震天。值班時,就讓小劍獨睡屋頂,還花點心思教小劍操作獵槍。前年朝正和諸蘭瑞去河北拜訪一個在兵工廠工作的戰友,戰友無以為送,給他們訂做了兩把獵槍。


    諸蘭瑞公事繁忙,沒有多少時間消閑打獵,就把獵槍全送給了朝正。朝正自己隨身攜帶一把,另一把給兒子。特殊情況下,朝正顧不得兒子太小,但他也嚴厲告誡兒子,不見盜賊不能開槍。有了獵槍作陪,小劍膽氣奮發雄壯,每晚瞪大眼睛到天亮,總想找個機會放上一槍,沒準還能搞個護村小英雄做做。


    堂弟小刀知道堂哥有把貨真價實的槍後,自放假第一天開始也每晚盡心盡力地陪護堂哥,癡等著盜賊出現。小刀也想做個海娃式的英雄。


    可自從上次曹偉無意中撞破盜賊秘密後,那幫人就銷聲匿跡,村子裏難得平安了兩個多月。既然平安,那就平常吧,村民們不再輪換值班,都回屋睡個痛快。朝正不敢掉以輕心,每晚仍是和兒子小劍,侄子小刀睡在房頂枕戈待旦。


    電視上放著《籬笆女人和狗》,小劍小刀也半真半假地跟著父親觀看,倩堯在房裏早睡著了。看完後,朝正打了個哈欠睡著了,小劍小刀又換了個台,找出重播多少遍的《西遊記》看,真到電視上所有節目都是“再見”字樣時,小劍小刀也在朝正的呼嚕聲中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當小劍正睡得象陳年的五糧液剛開瓶般那麽香甜時,“轟”地地動山搖的響聲驚醒了他,土地雷被哪個倒黴鬼給引爆了。小劍半睜了眼還有點迷糊的時候,就本能把手往後麵槍架上伸去,打開獵槍保險就摟響扳機,與剛才那聲爆炸呼應上了。與此同時,小劍就見二百多斤體重的老爸一躍而起,提槍跳凳兩個箭步就衝下了樓,那幾下真是兔起鶻落,讓小劍猛然就精神抖擻,忍不住想喝幾聲彩。


    正當小劍為爸爸英雄不減當年而驚呼當地,並猶豫是否將那剩下的“五糧液”品完時,小刀已爬了起來,他推著堂哥大叫,“哥,快下去追啊。”


    小劍在小刀的催促下也抱著槍下了房,小刀還很細心地順手替哥哥抓了幾顆子彈。


    一下平房,他們隻見附近白晝一般,大小照明工具齊齊亮著。好多群民們起來了,提鋤扛鍬,間或也有獵槍鳥銃,他們養精蓄銳近兩個月,早憋了一股氣,搞清又有人想偷豬時,都風一樣的向南麵大路追去。小劍往前一瞅,依稀可見大路最前麵的是一輛三輪機動車在狂奔,車後幾個身影正驚慌失措地急急向上爬。再後麵一群,就是穿著大褲衩,赤著雙腳的村人,他們手裏提著五花八門的武器。其中一個明顯肥胖但不失靈活的顯然就是朝正。他們齊聲呐喊,“站住,站住”“抓小偷,抓小偷。”


    小劍少兒心性,一看做英雄的機會來了,抱上槍也跟著跑了幾步,但他的光腳跑步工夫顯然沒有練到火候,幾個小石子就讓他反思起英勇的行為。再加上身後還跟著個英雄夢不弱於他的堂弟要照顧,小劍就正大光明地住了腳。可小刀勇氣卻殊為可嘉,一個勁地慫恿堂哥追上前去痛打落水狗。小劍嗬斥了他一句後,他還頗為不服,跟在身後嘟嘟囔囔地往回走。


    小劍不答理他,往豬圈走去,看看哪塊的機關被觸動了。


    “誰?”小刀打顫地叫了聲。同一時間,小劍也發現一個人影躲在豬圈的陰暗角落裏。小刀嗖地竄了上來直貼著堂哥的後背。小劍一時也呆住了,窮寇勿追的道理他勉強懂得。


    小劍小刀不敢動,那個人站在角落裏也是一動不動,這讓小劍更覺得心裏發毛。


    “哥,哥……哥,槍,槍,打他。”在小劍身後嚇得不輕的堂弟,說話象老式打印機一樣,叭叭的一個一個地蹦了出來。這下提醒了小劍,“快出來,不出來,我開槍了。”他的膽子一雄壯,豪氣就跟了上來。


    那黑影聽小劍一叫,真的走了出來。小劍一看他向自己走了過來,心下又害怕了,一緊張就扣動了扳機。“轟”地那聲巨響時,小劍就想到手裏拿的是雙響獵槍,在房頂已被自己稀裏糊塗放了一下,剛才又是一下,現裝子彈肯定是來不及了。那手裏拿的家夥和燒火棍有什麽區別?一瞬間,小劍的額頭就布滿了汗。


    誰知“撲通”一聲,那黑影一下跪在地上直磕頭“大哥,饒命,饒命啊。”小劍的額頭涼爽了。這時家住後麵的幾個鄰居叔叔也到了,他們拿根繩子把那人綁著牽走了。


    “哥,我想尿尿。”小刀說。


    “那你尿吧,這還用告訴我。”小劍大哥的氣勢十足。


    “我已經尿了。”小刀坦白。


    小劍一怔,頓時明白。看他那個熊樣,真是辱沒了海娃的名聲,小劍心裏不屑了。


    “還是我提醒你開槍的呢。”小刀好象會讀心術一般,道出了堂哥的心聲,還順便將了他一軍。小劍沒理他,向旁邊路上走去看看爸爸回來沒有。


    這時朝正和村人從南麵回來了。顯而易見,盜賊沒抓住,吃飯的哪追得上喝柴油的。跑就跑了吧,村人也沒有太多惋惜,畢竟手裏還扣著一個盜賊,剩下的事就留給警察去順藤摸瓜好了。警察還沒抽開身來村裏領人之前,村民們把盜賊吊在樹上,派幾個人輪流看守。家裏有豬丟失的人聽說了,就趕過來這個揍幾拳,那個踹幾腳。


    等到天明警察來的時候,那個家夥都奄奄一息了,於是警察就把他直接送進了醫院。村民們好不高興了一會,都等著審訊結果,希望多少能挽回些自己的損失。誰知,幾天後,那個家夥竟然從醫院裏跑了。村民聽了,大罵不止。


    不過,小劍倒是如願以償當了回少年英雄,小刀也過了把海娃的癮,開學後,他們高高興興地從校長孫仕手裏每人領回了張獎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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