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所有的一切,我可以不怨,可以滿足,我也以忍受,可以報恩,可是今晚呢?小小年紀的我,受盡了苦,嚐盡了悲,還要有一個不清白的身體嗎?


    媽媽,你怎麽忍心讓女兒受這般罪啊?阿祥抬起臉,張大了嘴收,盡情地哭泣。


    哭吧,哭吧,阿祥!你太苦,太悲了,哭出你的委屈,哭出你的悲傷。


    哭吧,哭吧,阿祥!得不到盡情歡笑的權利,就擁有暢快地哭泣吧。


    哭吧,哭吧,阿祥!悲泣不是你無能,悲傷不是你懦弱,在災難困苦麵前,你從沒有默然,從沒有退縮。


    哭吧,哭吧,阿祥!哭出你的不公,哭出你的不服,哭出你的堅強。


    哭吧,哭吧,阿祥!


    這裏沒有溫暖,你能感到寒冷,這裏也沒有禁忌,你可以放鬆,你可以痛痛快快、不管不顧地哭泣,讓自己聲徹九天,悲淹三界的哭聲,和著那迫不及待要逞風肆虐的冬日寒風,一起將一個女孩最孤寂無助的心靈回旋在天地蒼茫之間。


    夜深了,黑黑的,整個世界,那是死一般的安靜;起風了,蕭鳴著,天地間唯有感天動人的嗚咽。


    阿祥、阿祥!


    不知過了多久,風停了,星多了,滿天地眨眼,溫馨地閃耀。


    阿詳不哭了,她又想起了媽媽,那個遠在東北的媽媽,那個比北京還要遠的地方的媽媽。善良的阿祥,她想起了養母嚴慈剛去世時,第一次見到親生媽媽的情形。


    阿祥穿著孝服跪在棺材邊上,跟隨姐姐馬鳳向前來祭奠的人回禮。小爹馬題領了位包著深綠頭巾的中年婦女走了過來。那婦女直挺的身板,輕盈的步伐顯得她隻有四十左右年紀,可一張枯樹老根般的臉看起來卻是六十不止。


    阿祥一見那人,心中就生出異性感覺,那種很遠很遠又很近很近的感覺。她想開口說話,又不知說什麽,想閉嘴,內心忽遠忽近的衝動又逼得她開口,最後她隻能顫抖著嘴唇呆坐不動。馬題走上前來,直言不諱地對阿祥說:“孩子,這是你的親生媽媽,去世的是你的養母”。馬題一句話還沒說完,那個婦女早就淚如雨下,剛竭力挺直的身板抖個不停。


    媽媽,對,這是媽媽。很遠,那是因為自出生起就沒有再見過,那是情感上的遙遠。很近,那是因為不管多遠,血緣的聯係,母子的情誼,多遠都在心間。


    媽媽,阿詳叫了聲後,眼前一黑,她暈了過去。


    當阿詳幽幽醒來後,她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間,從裏麵栓上門,外麵人進不去,裏麵也沒有聲音傳出。


    大家先是在房門口勸說,半晌後聽不見裏麵有回應,怕出意外,他們合力撞開了房門。阿詳一動也不動地坐在自己的床頭,臉上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流。剛止住哭的媽媽想上前抱住自己的女兒,又怕被拒絕,她一把抱過身邊的一位老太太,“老姐姐,我沒辦法啊,沒辦法啊。”她不是一位合格的媽媽,但她畢竟是一位媽媽,家裏實在太窮,她沒有辦法。


    養母剛逝,親母又至,年幼的阿祥麵對這雙重打擊,對人生有了自己的理解,自己的堅強。她堅決不認這個媽媽,固執地嚇人。


    非但如此,她還惡語相向,大叫著哪來的瘋子死了女兒瞎認人。看到自己的親生女兒如此絕情地對待自己,媽媽的心傷透了,再加上心中本就有愧,她哭著哭著就往牆上撞去。站在邊上的倩堯和孫娟忙一把拉住,媽媽哭地更凶了,她拚命掙紮,“讓我死吧,讓我死吧,我對不起女兒啊。”那哭聲讓人聽了肝腸寸斷。幾個村鄰婦女忙勸說著把她拉到相近人家歇息。阿祥冷笑著看著這一切,看到媽媽撞牆時,嘴角甚至有一絲輕蔑的笑容。但是當媽媽剛被拉走,倔強的阿詳就趴在門框邊,張開大嘴號啕起來,一邊哭一邊猛拍著門框。倩堯和邊上幫忙的幾個婦女再也忍不住,也大哭了起來。五大三粗的孫娟走上前,她拚命摟著阿祥“妹子啊,嗚嗚,妹子啊,嗚嗚。”邊上幾個端菜的大老爺們也擦起了眼睛。


    最終,那次在親人、同族及鄰居的勸說下,阿祥叫了媽媽,但是她死活沒有答應和媽媽回東北。她要留下來,與這個已然破敗的家庭同甘苦共患難。媽媽又大哭一場,臨走她把身上大部分的錢掏了出來,隻留下買票錢,還有一個電話號碼。


    從那後,媽媽隔一段時間就會打一個電話,而阿詳麵對自己的親生母親總有一種別扭的感覺,因此從沒有主動打過。開始的時候,電話是村上人家的,後來母親思女心切,就逼著老公砸鍋賣鐵也在家裏安上了一隻電話。


    媽媽在等著她打電話,她多麽害怕錯過她的電話。人與動物的區別,就是,人是有感情的。媽媽,畢竟是媽媽。阿祥不主動地打回電話,不代表她不想念媽媽。多少個深夜,多少個黎明,她都在夢中依偎在媽媽的懷裏醒來。媽媽,那是媽媽。有時,阿詳實在想念母親太厲害,就會對著東北方向叫幾聲“媽媽,媽媽,你能聽見我嗎?”


    此時,這苦命的孩子又想起了媽媽。媽媽,臨走時她割舍不下的眼神,媽媽,已走了好遠,還揮之不停的手臂。媽媽,對,找媽媽去,這個念頭一經升起就再也無法磨滅,我要找媽媽去。打定主意,阿詳起身向村後一家小賣部走去。


    已是深夜,不知阿桂家又生變故的店主王開元正在睡鄉裏享受難得的愜意,卻突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惱怒的店主沒好氣地吼道,“關門了,明天再來。”而敲門聲竟然不懼怕這八度的男高音,依舊敲個不停。開元不禁火起,他開燈,披衣下床,順手摸過放在門後的木棒,他倒要看看哪個不知死活的家夥半夜三更不讓人睡覺。門一開,開元剛要來個獅子吼,“二叔,我打個電話”一個弱弱的明顯帶有哭腔的聲音對他說。


    本來隻有一隻腳探出睡鄉準備隨時抽回繼續千秋大夢的開元二叔,猛然把自己拉入清醒之地。若是聲音是粗渾有力的男人,他一棒子就會打過去,可現在是弱不禁風的女聲,他隻好定睛看去。原來是村南頭有名“淚水”之家的阿祥。


    “二叔”這一聲稱呼,叫得他十分不好意思,他忙挪開身體,讓阿祥進屋。開元的老婆也起來了,睡眼惺忪的老板娘看見衣裳不整的阿詳,臉上都冷出了黃、綠、紅三原色,愛心頓起。她走上前來問阿祥怎麽了。阿詳欲言又止,淚水又含在了眼眶中,末了,她隻說要打個電話。開元已把電話扯了過來。按著從沒有撥過的號碼,阿詳萬分熟練,心裏麵她已撥過了千百回。


    電話撥通了,對麵傳來“喂,哪位?”的詢問聲,語氣中滿是疲憊。阿詳聽得出,那是媽媽的聲音,她的淚水流了出來,嘴巴對著話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哪位,哪位啊?”電話那頭的聲音漸漸清晰,阿祥緊咬著嘴唇,淚水已滑過了嘴邊。


    電話那頭沉寂了幾秒鍾,爾後試探詢問的話語傳來“阿祥嗎?是乖女兒,阿祥嗎?”後半截的話語已潮濕。聽見媽媽猜出了自己,阿祥再也忍不住,“媽媽,我是阿祥,我是阿祥。嗚嗚。”阿祥一句話沒說完,就抱著話筒大聲哭了起來。


    “阿祥,別哭,出什麽事了?阿祥,別哭,有媽媽在呢,嗚嗚”電話那邊也響起了哭聲。早已穿好衣服的店主夫婦,站在邊上見了,心中也戚然了起來。


    “媽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嗚嗚,媽媽,媽媽。”阿祥對著話筒象個迷路的孩子一樣,深情地呼喚起了媽媽,一個真正的孩子,她在呼喚媽媽。


    阿祥哭著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媽媽。


    開元和老婆站在邊上聽到了事情的大概。同為女人,開元老婆感受最深,她在邊上拿著毛巾也哭個不停。她哽咽地勸說阿祥:“孩子,有什麽事情慢慢說。不哭,有嬸子給你做主。你看嬸子都陪你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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