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樂哈哈大笑,笑聲在街道旁傳出很遠,他扶著樹幾乎笑彎了腰,好半天才喘過氣來道:“於飛啊,你可真逗!這隻是一個居民小區啊,留園會是這個樣子嗎?你在蘇州也呆了快兩年了,連留園的大門都不認識,還往居民小區裏跑。說什麽幹事業就要積累知識、長見識,是這麽說的吧?這算什麽見識!”


    這笑聲和話語頗有點刺耳啊,於飛鬧了個大紅臉,再仔細一看那個亭子是小區的保安崗亭,窗戶下麵還立了個牌子,上麵寫著:“留園園林,向前一百米。”


    於飛臊的簡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看見這個牌子,就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解釋道:“你看看,有很多人和我一樣認錯了,所以小區門口才會寫這個牌子。這個小區的名字就叫世家留園,難怪很多人會認錯。”


    成天樂點頭道:“是啊,是有很多剛到蘇州的外地人或外國人,分不清古典私家園林和現代居住小區的景觀點綴,看見了留園兩個字就往裏麵鑽,也不仔細看看假山後麵是居民樓!中國四大名園之一,難道就是這個樣子?……說你在蘇州呆了兩年,別人會信嗎?”


    留園如今的大門很不起眼,假如坐車經過留園路,甚至都不容易看清楚。在一片白色的高牆中,也就和普通宅院的門戶差不多大,門楣石梁上刻著碗口大小的“留園”二字,走進去之後才豁然發現曲折幽深。庭院之雅、田園之美、山水之幽、山林之趣,在回轉之間連綿不斷,熔自古江南造園藝術於一爐。


    全園有回廊貫穿,依地勢曲折渡水穿壑,廊壁嵌有曆代著名書法石刻三百多方。行走其間,不論是樓閣重簷、奇峰疊嶂、山水環抱,景觀疏密交錯之間絲毫不覺淩亂,移步成景、咫尺山林。令人流連忘返。


    成天樂從大門進去,徑直右轉走向留園東部的庭院建築群。穿廊過閣,庭院假山掩映互現、虛實相間、曠狹自然、層層相屬令人歎為觀止,成天樂沒有請導遊講解也沒有拿自助式導遊器。而是給於飛做起了導遊,介紹各處景觀講究以及變化之妙。


    園中還有不少遊客,也有不少導遊舉旗帶領的一隊隊老外。於飛緊緊跟著成天樂,在這麽曲折變化的園林中,他生怕一不小心迷了路、找不到成天樂了,頗有點劉姥姥逛大觀園的感覺。


    在留園裏走馬觀花,隨處就能發現令人眼前一亮的景致。再聽成天樂這麽一講解,於飛隻剩下驚歎的份了,他不禁問道:“成天樂,這裏你來過很多次嗎?”


    成天樂:“我隻來過一次,去年這個時候,我媽媽來蘇州,我陪她逛過。”


    於飛:“隻來過一次就這麽熟,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樣?”


    成天樂卻長歎一聲道:“這樣的園林。逛多少次也不嫌多啊!需要走走停停、且坐且品,去感覺去體會心神融入其中的那種韻味。我們在組織裏麵聽課的時候,有人不也認為那些課聽多少次都不嫌多嗎?


    說實話。真正不嫌多的不是那些廢話,也不是這裏的一草一木,而是你品味到的東西,在於我們逛風景、做事情時能否真有感覺?這些景色很美,你能說出美在哪裏嗎,給你什麽感受?


    我剛剛從組織出來的時候,覺得很慚愧啊,像我們這樣的還自稱去德國留過學,卻連中國的園林都逛不明白!留學又學到了什麽呢?連德語都說不利索,假如總是那樣。幹什麽都沒用。我是學美術設計的,多少也學了一點東西,自然會對園林感興趣,比你明白一點也正常。”


    成天樂仿佛話中有話,於飛隻得不說話了。再往前走穿過林泉耆碩之館,迎麵是一個庭院。庭院中有個小而精致的荷花池,荷花池對麵聳立的便是江南最著名的奇石——冠雲峰。有不少人從各個角度在拍照,還有很多遊客站在冠雲峰下輪流合影,有好幾位導遊拿著喇叭在講解著這塊奇石的來曆,環境有些嘈雜。


    於飛嘀咕道:“不就是一座假山嘛,蘇州那麽多假山,它怎麽會這麽有名,難道就是高一點嗎?也高不了多少啊。”


    成天樂笑道:“就是一塊石頭而已,你這麽看也沒錯,就像天底下人人都是長了一個鼻子兩個眼睛,都是人而已!……但人和人是不一樣的,這塊石頭不僅有曆史淵源,而且造型集中了太湖石的各種觀賞特點,它可不是普通的假山,被稱為峰有六米多高,是一塊完整的太湖石……”


    講解了半天冠雲峰,還有園中的秀雲、瑞雲二峰,繞過冠雲樓繼續逛留園,於飛頗有點雲山霧罩的感覺。成天樂走的不快,小小一座留園東邊的庭院、北邊的田園、西邊的山林、中間的山水,他們整整逛了一個下午。美景層出,於飛卻不太有心思看,也不知心裏在想些什麽。


    晚上在金雞湖畔的小小得月樓吃飯,臨湖雅座推窗風光宜人,但這頓飯也不知吃出了什麽滋味。仍然是好酒好菜,成天樂一邊喝酒一邊感慨道:“於飛啊,真不知道該怎麽感激你!當初如果不是你把我叫到蘇州來,我估計還在上海和人合租房子,四處找廣告公司打零工呢,是你給了我一個人生的機會,我很走運的抓住了,否則從歐洲到回國,我一直是在浪費生命啊!


    我經常會想起你,我們的經曆差不多,讀書的時候你的成績應該比我還強點,人也比我聰明,要不然怎麽總是你騙我、我騙不了你呢?在德國逛紅燈區的時候,也是你想辦法讓我花的錢,從上海來蘇州的時候,我也是聽信了你的話。當初你可比我精明多了,也有本事多了!


    我常常在想啊,如果那天從夢湖美蛙飯店溜掉的是你,後來遇到那一切的人也是你,你肯定能混的比我好!因為你的能耐比我大啊,就說講道理吧,那個李輕水警官就講不過你,而我一見到李警官心裏就有點害怕,真的好佩服你啊,來,我敬你一杯!”


    等吃完飯,又坐車把於飛送到了托尼洛?蘭博基尼書苑大酒店。此番“接待”於飛,人和車都是易老大弄來的,自然不會跟成天樂要報酬,而其他的開銷包括吃飯住酒店,除了明天晚上在鬆鶴樓的那一頓成天樂堅決要自己請,都是李輕水掏腰包。


    成天樂玩的就是高檔,但托尼洛?蘭博基尼書苑大酒店的總統套房太貴了,要七千一晚,成天樂也沒忍心讓李輕水花那麽多錢,隻是給於飛訂了間三千多一晚的高級套房,這也足夠豪華了。按照傳銷團夥的套路,便宜話還是要說的,成天樂告訴於飛:“哎呀,真不巧,總統套房早兩天就被人定了,隻得委屈你住高級行政套房了。不知道你在行業裏呆了那麽久,這裏的床還能不能睡習慣?晚上可千萬別失眠啊!”


    酒店夠豪華、房間夠高檔、大床也夠舒適,成天樂勸於飛別失眠,於飛卻真的失眠了。在傳銷團夥裏睡了近兩年的地板,冬天鋪蓋不夠還得把厚衣服蓋在身上,天天吃鹹水煮豆腐白菜,於飛睡在這麽舒適的大**竟然不適應了,翻來覆去睡不著。


    於飛不僅失眠而且拉肚子了!白天吃了那麽多好東西,他的腸胃也不適應了,夜裏起來拉了好幾趟稀,卻不知道上哪兒買止瀉藥去?


    成天樂今天的態度特熱情,說每一句話時都在笑,看上去是那麽的誠懇,就如傳銷團夥發展下線、將新朋友剛騙來時那般。可是於飛卻分明感覺到成天樂的嗬嗬傻笑帶著刺,每一句話都和針一樣,是針針見血,幾乎將他紮的體無完膚。


    可於飛偏偏連一句反駁都說不出來,因為成天樂連半句都沒批評過他,更沒有嚐試去說服教育,讓他內心中所有的反抗都那麽蒼白無力甚至可笑。


    尤其是這蘇州最高檔的酒店套房、成天樂白天接他所開的那輛車,無聲無息間是一種絕妙的諷刺。在傳銷團夥裏呆了這麽久,於飛所謂敢想敢夢的人生目標,不過是升到b級成為組織“領導”、實現初步成功,再升到a級出局、得到號稱的幾百萬出局費衣錦還鄉。


    他用了這麽長時間,想盡辦法去騙所有的親朋好友,鬧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如今隻是d級而已。按照傳銷團夥的宣傳,隻要升到b級就可以住星級酒店、每天出門有奔馳寶馬接送,很多剛剛加入的“經理”們都以此為目標激勵自己。


    其實於飛在團夥裏呆了這麽長時間,怎能不清楚其中的貓膩?他所認識的兩個“經理”升到b級後,也不過是在郊區租了一室一廳的房子,出門擠公交連出租車都舍不得叫。那些人就不清楚上當受騙了嗎?當然不是,但已經騎虎難下了,騙了這麽多下線來,就得幫著團夥繼續忽悠人,讓下線繼續騙更多的人來,好早日實現發財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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