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大村長露宿街頭


    隨後倆人來到一家關門打烊的商店門口水泥台子平平展展比家裏的土坑還舒坦。為防萬一他們把自行車靠在裏頭土台子足有半個炕大兩個人並排躺下還綽綽有餘。秀才不知從哪兒弄來幾塊破磚頭當枕頭也不管地下有土無土倆人就合衣躺在台子上麵。


    天色尚不很晚開始還不時有行人從旁邊走過甚至有人回過頭來詫異地朝他們這邊瞅瞅小聲嘀咕道:“報紙上不是說年年大豐收嗎怎麽還有人出來要飯?年紀輕輕的幹點啥不好真給社會主義丟人。”偶爾還有幾輛汽車呼嘯而過震得土台子都顫。


    侯有才人年輕心裏不擱事瞌睡自然重很快就進入了夢鄉。董榆生兩眼望天哪裏就能輕易入睡?這時候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他心上的女人。分別已經有些日子了他沒有寫信一個字都沒有寫。不是沒時間實在是沒心情。事情千頭萬緒一團亂麻從哪兒著手動筆呢?說他鬥敗了朱三當了村長;說他領人在山上種了無數的樹;說他建了個磚瓦窯……陳穀子爛芝麻的多沒勁。他一直推脫著不寫信她會怎麽想呢?她會輕易忘了他嗎?白天他領著秀才從市委辦公大樓前經過甚至他都不敢扭過頭去多看一眼他是什麽人?一個農民一個莊稼漢土裏刨食吃的人不管在啥時候都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他虛偽嗎?是他庸俗嗎?他認為不是。像他這個樣子破衣爛衫灰頭土臉的假如當真迎麵碰上一個人還好要是幾個同事在一起呢打不打招呼說不說話是他難堪還是她難堪?如果說是老家來的鄉親倒也罷了她能給她的同事們說他是老家來的鄉親嗎?說他有點自慚形穢倒是真的。他曾經誓要掙許多許多的錢到那時如果她還沒結婚他就和她好。在他看來一個男人活在世上有兩樣東西最能體現他的存在價值一樣是權一樣是錢。這一輩子權大概是和他沾不上邊了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掙錢掙大把大把的錢。掙得家裏放不了掙得銀行裏存不下。如果這一點也做不到那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能的人了既然那樣了他還有什麽資格高攀人家省城裏的大幹部。大概是壓抑的時間太長的緣故董榆生的思想有些變形有時候他也想改變一下這種近乎頑固的思維但是他說服不了自己。他曾經是想當官但最終還是落空了。究其原因不是因為他沒能力也不是因為他沒機會確切地說是他生不逢時。一個人的命運並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裏人算不如天算更多的時候起決定作用的是老天爺。老天爺是誰?董榆生不是傻瓜自然心知肚明。他清楚不過是誰給了他如今這難得的財機會當初一個“以工代幹”足足讓他高興了好久似乎是拾了個金元寶似的。如今他不想那些了他要一門心思掙錢為鄉親不假為自己也沒錯他就是想驗證一下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塊料。


    附近車站的鍾樓已經敲響了午夜的時鍾董榆生的兩隻眼睛還睜得一樣大。他之所以選中這塊地方睡覺是因為在這兒可以直接看到那個他心儀中的窗口。現在倒好窗口是看著了他的睡眠也跟著丟失了。這麽晚了那個溫馨的窗口還亮著燈莫非她也像他一樣也再思念著他?他不知道那個窗口如今換了主人沒有?他也不知道在這個夜晚那個窗口的主人在幹什麽。他不能想那麽多他也想不了那麽多。假如有一天她果真當了科長、處長之類的高官而舍他而去他以為這也很正常誰見過水往高處流?懷揣一顆平常心善待世間人和物這不是他董榆生的專利中國的老先人曆來就有這種主張。董榆生想如果你真心愛一個人那你就應該設身處地地為她想不行就換一個位置來考慮。她剛進入社會她還很年輕給她一點時間也許明天的她和今天的她已經相去甚遠了。那時他怎麽辦?他沒想過他怎麽辦他想不了那麽多。


    這樣想罷董榆生頓覺心中坦然了許多。剛剛有了些睡意猛聽到商店裏傳出嘁嘁喳喳的說話聲:


    “你為啥不和侯梅生離婚?原先你說你離了怕董榆生乘虛而入現在董榆生回家當農民去了你還怕誰?”這是何萬紫的聲音。


    董榆生早聽方千紅說何萬紫進城當了營業員原來竟是這家商店。


    “廢話離了還不是白離!你媽嫌貧愛富她不會同意我們結婚。”


    董榆生輕蔑地搖了搖頭。


    “你不是說你快要當副縣長了嗎?當了副縣長我媽還能有啥話說?”


    “報上去幾回了。上級的意見說是我在文革中整過人是三種人一直壓著不給批。”


    “聲音小點我來時看門口睡倆人。”


    “管哪些?幾個臭盲流聽到咋地能把我的球咬掉?”


    “早上你起早點從前門出當心人看見單位上說閑話的不少了。”


    “知道了小姐你放麻利點成不成?我都等不住了……”


    董榆生一陣嘔心裏恨恨地罵道:“這種貨也能當副縣長?方國祥真瞎眼了。”他想換個地方睡扭頭搖了搖秀才秀才睡得跟個死豬一般。別說喊醒真要來幾個歹人殺了腦袋人還在夢中呢!真是不主事不操心、誰頭上著火誰自己著急啊。董榆生無奈隻得耐著性子強迫自己快入睡。


    他迷迷糊糊剛打了個愣怔猛聽見卷閘門“嘩嘩啦啦”一聲響朱桐生從店裏出來自行車擋了一下踉蹌了踉蹌朝門口的秀才狠狠踢了兩腳嘴裏罵道:


    “起來起來***臭要飯的!不會到省委門口去睡嗎那兒又寬暢又涼快還有人給你站崗放哨哩!”


    人走了好遠了秀才才嘟嘟囔囔埋怨道:“榆生哥你踢我幹啥?”


    董榆生笑道:“沒事沒事可能是你犯臆症了。時間還早再睡會兒吧!”


    “哎榆生哥我聽那驢日的聲音好熟。”秀才突然想起了什麽。


    “什麽熟不熟的你睡迷糊聽岔了。”


    涼水泉子的村民們聽說拉磚的車來了個個喜眉笑眼。老老少少許多人圍著汽車看希罕還不時地指指點點說長道短:


    “這麽大的家夥一天得消耗多少糧食?”


    “不吃糧喝油。”


    “喲生活水平還挺高。啥油菜油還是麻(胡麻)油?”


    “汽油。”


    “什麽是汽油?”


    “……”


    董榆生把張振中的意見告訴了朱建明。老革命麵有難色說:


    “老百姓吃水都困難哪兒去整甜水?”


    董榆生說:“我想了一路沒有別的辦法隻有挖池蓄水。”


    水泥池子修好了隻等天降喜雨。


    也是天遂人願當晚便是一場大雨五個蓄水池不一會就裝得滿滿當當。人還未來得及高興呢第二天一看就傻了眼了:池水生滲漏所剩無幾養條魚的水都沒留下。


    朱建明急得團團轉董榆生更是一籌莫展末了他說:


    “七叔您看是不是水泥的問題?”


    “水泥是一個方麵。我聽說修這類池子需要一種標號很高的水泥不知哪兒有?再有就是還有一種辦法鋪油氈、刷瀝青。這兩種辦法都得把池子打掉重修。另外一種辦法簡單些就是直接刷防水塗料不知行不行?”


    “哎呀老革命你為啥不早說是不是想留一手?”朱洪林聽著高興一激動忍不住冒出這麽一句。


    “你胡球說啥哩!現在是你榆生哥主事我恨不得把心掏出來哪裏還想留一手當初不是沒想到嗎?”


    董榆生說:“好了別爭別吵了。現在就按七叔的第三種意見辦馬上派人去買防水塗料。”


    朱建明說:“榆生時間怕是來不及了。眼下正是和泥脫坯的大好時機過些日子天一涼想幹都幹不成了。”


    董國勝說:“昨天一場大雨家家戶戶的水窖都蓄滿了。工地上急需用水我們挑。”


    朱建明說:“狗剩這辦法好不知鄉親們意見如何。涼水泉子可是滴水貴如油啊!萬一要是老天爺不高興三五個月不下雨我們隻有喝溝裏的苦鹹水了。榆生要不開個幹部會再商量……。”


    “商量球哇!我們擔水就是了誰不送水誰就是王八蛋!”門口聚了一大幫子人聽說蓄水池漏水了大家都為這事著急哩!


    “對對我們送水就是。磚喝甜水人喝苦水!”


    董榆生看人心這麽齊頓時心中熱乎乎的高興地喊道:“謝謝大家了。說幹就幹咱們邊施工邊想辦法!”


    村民們分頭而散。


    朱建明依舊脫光了脊背依舊吐唾沫擤鼻涕依舊瞪著眼睛煞有介事地大聲嗬斥人、訓人、罵人。鄉親們逐漸習慣了朱建明這種張揚的性格和小人得誌的神氣想想也是人底下被壓了這麽些年人不當人不說還差點沒被送到局子裏去小住幾年如今突然翻過身來人下人成了人上人難免有點忘乎所以這也是常事。畢竟朱建明不是什麽大人物沒有那麽高深的城府。


    不久磚瓦窯又冒起了縷縷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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