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要連夜趕回去的但最終還是人算不如天算未能如願。


    董榆生在縣城辦了幾件事耽誤了時間回去的晚了些。天剛黑不久車到大砂溝就見到幾個警察擋車路旁黑壓壓停了一長溜子車。一位矮個警察走過來(此人正是被常根福掀了個仰巴叉的那位)老遠就衝董榆生吼道:


    “下來下來。開球輛破桑塔納就燒成這樣要是坐上寶馬、奔馳還不知眼睛往哪兒長合適呢?”


    董榆生心平氣和地說:“你說停車我就停車要執照我給你取說那麽多閑話有什麽用?”


    “喲嗬!到底是財大氣粗。”矮個子警察不高興了揶揄道.“沒準還是黑車呢?有手續嗎?”


    董榆生把駕駛執照、行車執照、營運證、安管交費單、保險什麽的等等一古腦兒雙手遞給那位警察。


    矮個警察看也不看接過去就裝進口袋裏說:


    “下車到檢查站說去今天就治治你的毛病。”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無奈董榆生隻好下車.跟著矮個警察往檢查站走。到了一間房子門口不由分說董榆生就被搡了進去。矮個子警察在後麵說:


    “進去等著聽候處理!”


    房子裏四周一轉擺滿幾溜木製長靠背椅屋頂一盞說黃不黃說白不白的電燈泡由於煙霧繚繞說不上它的確切瓦數了。房間裏人聲嗡嗡怕有幾十號子人河南山東、江蘇陝西什麽口音都有。董榆生找個地方擠了擠勉強坐下來。閑得無聊反正不抽也得抽他掏出一盒“中華”順便給跟前幾位散了散自己也叼上一支。旁邊的人立刻對他刮目相看其中一位湊過來給他點上火說:


    “大哥犯事了?拉的什麽貨?”


    董榆生苦笑笑說:一輛小汽車能拉什麽貨?糊哩糊塗就進來了。”


    “哎喲那是你給他們頂嘴了?”


    “也沒頂嘴。就是講了幾句理。”


    “要不得要不得。一位四川口音的師傅接上話說“這些龜兒子硬是棺材裏伸手死要錢的呦。他要咋子你就咋子多說一句他就給你扣個帽子叫啥子‘妨礙公務’這就對了罰款四佰算少的了。老弟二回你碰上再莫說得。”


    正議論著門推開了。這回是高個子警察他麵無表情地大聲喊道:


    “要交罰款的跟我來。”


    “呼嚕嚕”跟著出去了七八個。董榆生心裏有數:我一沒違章二沒犯規交哪擋子罰款所以就沒動。


    這以後再也沒動靜。有幾位老哥實在熬不住了使勁敲敲門喊道:


    “我們繳錢我們繳錢。”


    門框上有個小玻璃洞一張臉晃了晃。大聲斥責道:“喊什麽喊?剛才要你們交錢耳朵叫驢毛塞住啦?你們將就將就等明天再說吧!”


    一位山東口音的司機忍不住了罵道:“他奶奶個熊這夥子熊玩意真他娘的不是人揍的.老子明天非告他們王八蛋不要共產黨的王法了!”


    還是那位四川師傅好說話:“莫要高聲莫要高聲。要是叫聽到了大夥跟到受連累。二天我們繳錢走人光棍吃不得眼前虧強龍壓不住地頭蛇的嘛!”


    董榆生不由得想到:我不也是”地頭蛇”嗎?我還不是照樣在這兒蹲空房子受洋罪?過後要不要把這事給郭富榮學說學說。又一轉念想:算了不在其職不謀其事說多了叫老郭產生啥想法。老郭初來乍到.有些情況不摸底早晚讓他知道了他會熟視無睹嗎?


    其實老郭早就查出這檔子事了。他在縣委會上不止一次講要撤消這個檢查站甚至有的人要給予紀律處分或者移送檢察機關處理。第一個站出來持反對態度的就是方縣長他仗義執言侃侃而談:


    “檢查站有什麽不好?交警大隊蓋辦公摟、宿舍摟沒向國家要一分錢你們知道不知道?朱桐生同誌也負責搞了幾個檢查站效果也挺好嘛!縣財稅局每年僅此一項就創收幾百萬高原縣窮成這樣子南來北往的客商讚助幾個錢也是應該的嘛!此事就不要再議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郭富榮剛當上縣委書記不久人緣不熟加上魄力也不是很大一時間很難形成多數老縣長又是一手遮天這些情況董榆生當然不清楚。


    第二天一大早檢查站上班還算及時。八點鍾剛過就有人開門不冷不熱地喊一聲:


    “誰交錢?”


    這一回不是七八個而是傾巢而出。有的司機手頭拮據七拚八湊連毛票子都掏出來了。董榆生惦記著村裏的事耽擱不起腳下放快了些排了個第一名。


    收款的警察依樣畫葫蘆認錢不認人頭也不抬地說:


    “四佰。”


    董榆生也不吱聲從包裏抽出四張百元票往桌上一墩。稍微重了點警察把看錢的目光轉向看人:


    “火什麽火?別以為有幾個臭錢就神氣得不得了。老子見過的錢多了!把錢收回去下一個。”


    董榆生從第一個落到最後一個。臨走還是那位四川師傅拍拍他的肩說:“老弟.二回四川見!”


    董榆生學聰明了他雙手擎著四張“四元老”。恭恭敬敬遞過去。看上去那位小警察不過二十出頭論年齡董榆生至少可以給他當叔叔可是現在人家是爺爺董榆生是孫子。


    “師傅請收下我的罰款。”董榆生說。


    “聽口音是本地人吧!”小警察態度和緩了許多。


    “是涼水泉子。”


    “噢聽說你們那兒這幾年搞得不錯?”


    “是是比過去強些。”


    “富了不忘眾鄉鄰嘛!這些錢統統上繳國庫一分錢也裝不到我口袋裏懂嗎?”


    “是是。”董榆生不敢多說一字。


    “早這樣哪有這麽多羅嗦事?走吧!”


    “師傅我的手續。”


    小警察從抽屜裏翻了半天才找到董榆生的證件往桌上一扔說:


    “下回注意點啊?”


    董榆生撂下一個“是”就像逃離鬼門關一般奔出檢查站。剛走出沒幾步車就沒油了。他想昨天剛加滿的油怎麽這麽快?他顧不得多想幸好加油站就在眼前好多汽車在那兒排隊加油。昨天晚上的“難友”們幾乎全在這兒聚齊那位四川師傅幾步走過來遇到救星似的笑笑說:


    “啊呀老弟啷個搞的?我想再也不會見到你了才幾分鍾又見麵了老弟商量商量我手頭不寬展借我幾個錢加加油要得要不得?我車上拉的有竹筋你卸兩捆去。”


    董榆生掏出一佰塊錢塞到他手裏說:“你拿去用吧!竹筋我用不上我的車小也沒地方擱。”


    四川師傅接過錢感激地不知說啥好他緊攥著董榆生的手說:


    “老弟你們西北有好人哪!我這裏有小本本把地址留下二天我一定把錢給你匯過來。”


    董榆生笑笑說:“師傅不要客氣出門在外不容易這也算不了啥?地址就不留了以後有緣再見。”


    四川師傅喋喋連聲地說“要得要得”高高興興加油去了。


    四川師傅剛過去山東司機又過來.臉漲得通紅好一陣開不了口大嘴囁嚅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說:


    “老…老師傅俺車上裝…裝了滿滿一車紅薯你想卸多少…就卸多少給俺伍…伍拾就行。前麵不遠俺就到…地點了。”


    山東司機胡子拉碴的少說也有五十幾還一口一個“老師傅”人在難處說話氣也短。董榆生回敬一個“老師傅”問道:


    “您是山東啥地方人?”


    “聊城。正南十五華裏有個楊官屯就是俺家。”


    “聊城?!”董榆生―驚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


    “你去過?”山東司機詫異的問道。


    “不沒去過。”董榆生搖搖頭說。說罷.他從包裏點出伍佰元錢交到山東司機手上.真摯地說:


    “老哥您從山東到我們這兒少說也有四五千裏路大老遠的一路顛簸不容易這點錢您收下回去給家裏鄉親買點土特產算是兄弟我一份情意吧!”


    山東司機說啥也不收嘴裏嚷嚷道:


    “大兄弟.俺要伍拾您給俺伍佰您這不是寒磣俺嗎?您要是那邊有啥親戚告訴俺地點俺替您捎回去那還差不離。要不俺不要.您要是不說清楚俺五十也不要啦!”


    董榆生真不知說啥好。丁阿姨和他一家的關係他能給這位山東大哥說清楚嗎?想了想.他說:


    “老哥我有個知近的親戚也是你們聊城人可是人現在不在聊城。我代表這位親人給他的鄉親解決一下困難您也不要推辭誰讓您也是咱聊城人呢?”


    “聽您這麽一說多少還有點卯。大兄弟不知您那位親戚住哪莊?”


    “您別問了具體地方我也說不清楚。”


    “要是這麽說也別敗壞了您一片心意。伍佰塊錢中間劈開。您留一半俺收下一半。二佰伍忒難聽俺就收二百吧!”


    推來讓去山東司機算是收下三百。山東司機裝上錢二話不說很快跳到車上掀開棚布扛下兩麻袋紅薯。小車後車箱裏塞不下又倒到駕駛室後排座墊下。還不算山東司機又從他的駕駛室裏背出一布袋子大紅棗放到董榆生駕駛室後座上。一切辦妥山東司機這才拍拍手笑嘻嘻地說:


    “大兄弟這袋子棗也是俺聊城的名產是俺家樹上結的。本是給這邊的朋友帶的下回我給他再捎您帶回去也讓家裏人都嚐嚐算俺的一點心吧!……”


    山東司機的話還沒說完又陸陸續續過來幾個。這些山窮水盡的漢子實實在在到了難處了錢被罰光了不說還把人家的油抽走世上也真有這樣的怪事?董榆生想高原縣要是再這樣就完了!這個說:“師傅你把我的身份證押上。”那個道:“師傅我車上的工具、千斤、還有個備胎都給你留下。”董榆生擺擺手說:“師傅們不要說了。我帶的錢不多你們分分湊個油錢吧!”


    董榆生給汽車加上油驅車上路才忽然覺得腹中饑餓。折騰了半天別說午飯早飯還沒吃呢!不由得順手摸摸所有的口袋然後他笑了囊中和腹中一樣皆是空空如洗。無奈他抓一把山東司機送的紅棗。一顆一顆放到嘴裏好甜。小車如飛一般朝涼水泉子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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