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依然是天剛亮就出發,驛站已經幫忙準備好了路上用的幹糧和水,一切準備就緒,車隊駛出驛站繼續北上。


    走了半天,聽到外麵官差吆喝,如熙立刻掀開車簾探出頭去,看到官道兩旁各有一塊石碑,上麵刻著四個斑駁的紅色大字,“裕州地界”。


    馬車呼嘯而過,地界碑很快就消失在了視線裏,如熙收回目光,向官差道聲謝,縮回了車廂裏。


    “我們已經出了裕州的地界了。”


    車裏的四個女孩立刻爭相撩開車窗簾向外看去,可是除了道旁的雜草和煙塵,隻有頭頂上的藍天與白雲。


    “我想家了。”放下窗簾重新坐好,劉蘭幽幽歎氣。


    “我也是……”


    “我也是……”


    其他姑娘立刻附和。


    如熙沒吭聲,她也沒有受到這種情緒的影響,反而耐心的等待著這些姑娘們從她們的情緒中走出來。


    “如熙,為什麽你可以這樣冷靜,難道你不想家嗎?”


    “想也沒用,我離家前娘親就已病重,也許等我前腳進宮後腳她就去世,她一死,我一個庶出的女兒就更加的無關緊要,除非我能上位,否則他們是不會想起我的。”


    “難道你家就沒有值得你留戀的嗎?”


    “沒什麽好留戀的,爹平時根本不看我,一年中見他的次數少得可憐,他寧可把精力放在他嫡出的女兒和兒子身上。大娘對我倒是不錯,但我這一走最少十年,等我再回來也不知道她會怎樣,所以與其想那些沒用的,不如好好想想以後要怎麽在宮裏生存下去。”


    那四個姑娘麵麵相覷,羨慕大戶人家是一回事,可不知道原來大戶人家也有這麽多無可奈何的事。


    “宮裏的生活很困難嗎?為什麽要用生存這個詞?”劉蘭突然問道。


    別的女孩也立刻好奇起來。


    如熙淡淡一笑,“你們想啊,我爹隻有一妻四妾,家裏人口加起來不過幾十人,每天就有數不清的煩心事,皇宮那麽大,人口不知道是我家的多少倍,別說各位主子之間相互傾軋爭寵,就是做下人的也時刻想著怎麽踩著同伴的屍骨爬到高位,你們說在那裏生活會很容易嗎?”


    那四位姑娘渾身一個哆嗦,如熙那番話對她們太過刺激,讓她們一點準備也沒有,事實上,她們也無從做這種準備。


    “宮裏有那麽可怕?”


    “可不可怕,等進了宮親自感受一下就知道了。”如熙笑,冷冰冰的。


    “說的也是,可我們不知道能不能進宮呢,說不定會給篩下來呢。”坐在劉蘭邊上的一個女孩自我安慰道。


    “這可難說,自從八年前現任的裕州府台上任後,每年送上京的少女就以人數少、素質高著稱,翻翻這些年的曆史,進了京後被篩選下來的極少,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不落的全部進宮的,反倒是別的州府送上來的女孩會有大批被遣返,他們以數量取勝,而裕州府則以質量取勝。”如熙存心打破女孩的美好幻想。


    “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啊?”


    “因為我很好奇為什麽隻要20個人就可以上京交差。所以我拜托家裏鋪子的夥計幫我打聽了一下,我家是做生意的,生意人講求的就是消息通暢,再說這種事並不是秘密反而是一種政績,因此並不怎麽費事就知道了。庶出的小姐使喚下人的權力還是有的。”


    “那你還知道些什麽啊?”


    “抱歉,我隻知道這些,我家的生意還沒能做到京城去,所以我也無法得到更多的消息。”


    車廂裏沉寂下來,女孩們開始思索如熙的話,想象著將來的皇宮生活。


    如熙打了個嗬欠,說了這麽多話她也累了。


    中午與昨天一樣,尋了個開闊的地方就地休息,下午倒是比昨天要早一點抵達驛站休息。


    不過這個驛站的硬件設施就沒有上一個驛站好,而如熙也知道了馬車裏的被子是幹什麽用的,就是給她們晚上睡覺用的。至於那些官差,就隻能蓋著自己的外衣入睡了。不過食物倒沒打折扣,依然吃得如熙飽嗝連連。


    驛站是根據裏程數來設置的,所以每天要走的路程心裏大多有數,但為了避免受到天氣變化的幹擾和影響,馬車每天行進的速度還是能快則快,畢竟早點抵達下一個驛站,大家也可以早點休息。


    好在現在是秋高氣爽的季節,雨水少,每天都是豔陽高照,一日,如熙坐在車裏突發奇想,采選之所以要定在秋季舉行是不是就是因為好讓全國各地的少女能不受天氣的影響如期抵達京城?


    趕路是很枯燥的,為了打發時間,如熙跟驛站的人買了一副葉子牌,從上車打到下車,天天如此。


    等到車隊終於抵達離京城隻有半天路程的南縣時,那副葉子牌也已經破爛不堪了。


    南縣是京城四座衛城之一,在京城的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有一個衛城,分別扼守著通向京城的四個交通要道,拱衛京城的安全,從全國各地前往京城的人,都必須得通過這四座衛城才能看到京城的城門。


    南縣得名自然是因為這座衛城位於京城南邊,是北上的商旅必由之地,同時也供應京城百姓的日常所需生活物資,所以這四座衛城的經濟都很繁榮,樓館林立。


    已經到了南縣就不用著急了,姑娘們得到了幾天休整的時間,因為等到進了京之後就不能再上街了,她們將封閉起來進行篩選,通過的人直接進宮,被淘汰的則返回原籍。


    不論是通過還是不通過,經過了一個月的行程,大家都要采購一些個人用品,所以給姑娘們的這幾天修整時間倒是蠻有人性的。


    在南縣的地界上當然就不用住驛站了,而是住設施更好的客棧,官府包下了南縣大概一半的客棧專門提供給北上的采選人員食宿,直接導致這段時間裏南縣的客棧住宿價格直線上漲。


    不過由於每年都是這樣,所以商旅和百姓們早就習以為常,客棧老板當然是笑得最開心的。


    由於一個客棧最少要住進兩隻采選的隊伍,規模大一點的客棧入住的人數更多,而這些隊伍多少都會有官差護送,所以也使得南縣的官差密度大為提高,宵小遁跡,社會治安好了不少。


    餘元縣的隊伍由於人數少,最好分配,直接就給送到了一座在整個南縣都算得上的大客棧裏,客棧老板問了一下人數,叫來一個夥計把姑娘們給引到了後麵一個僻靜的院子裏,一個姑娘一間房間,全部都住進去,剛剛好。


    如熙問了一下夥計才知道,這個客棧還住了一隻從榮州來的隊伍,幾十號人占去了客棧大半的房間,虧得她們這支隊伍人數少,而且來得還算早,要是等到明後天,北上的隊伍陸續到齊,那時候說不定人數比較多的隊伍隻能分成好幾批分散到不同的客棧裏。


    如熙又問了一下南縣的市場和商店街的位置,打賞了夥計幾枚銅錢,然後讓他送一桶熱水來她要洗澡。


    這一個月她洗澡的次數屈指可數,因為人數多時間緊,不可能所有人每天都能洗澡,隻能大家輪流來,幾天才能洗一次,她已經快要抓狂了。


    夥計得了賞錢,動作自然快,如熙才剛剛收拾好她的換洗衣服,夥計就提著熱水在外麵敲門。


    浴桶就在房間一角,外麵有一塊木屏風遮擋,與房門和窗戶形成一個死角,大可不必擔心洗得正舒服的時候春guang外泄。


    舒舒服服洗去一路風塵,如熙抱著一盆這一路換下來的髒衣服去客棧後麵打水洗衣,到了那裏才發現姑娘們都在那裏忙著呢。


    “如熙,你才來呢,我們都快洗完了。”劉蘭看到如熙,向旁邊挪了挪,空出了井邊的位置給她。


    “那不正好,我一個人慢慢洗。”如熙笑著放下懷裏的木盆,甩了甩手,衣服再多也沒這個盆子重。


    “哎,你頭發怎麽濕的?沐浴過了?”


    “嗯,再不洗我都要臭掉了,上一次洗澡還是四天前的事。”


    “哎呀,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就是比我們愛幹淨。”旁邊有別的姑娘插嘴,沒有別的意思,純粹是調侃。


    “愛幹淨才好呢,愛幹淨才能少生病,我們出門在外,沒有長輩們在身邊提醒,隻能自己多注意著點。”說著,如熙擼起袖子,開始打水泡濕衣服。


    “這話說得到是在理,如熙終究是照顧自己生病的母親好幾年的人,在這方麵咱們這麽多人還真就比不上她。”


    姑娘們一陣嘻嘻哈哈,這一個月同吃同住,對同伴的家庭情況也都有了一些了解,對於如熙她們既是同情也是佩服,照顧一個重病的病人並不是件容易輕鬆的事。


    別的姑娘陸續洗完衣物就回房了,如熙下來的晚,要是等她洗完她那一大盆衣物天都黑了,於是劉蘭和那幾個這一路與如熙同車的女孩就一起來幫忙,這才趕在天黑之前回了房間。


    在房裏一角拉根繩,把濕衣服掛在上麵滴水,出門在外就是不是如在家裏方便。


    一切收拾好,如熙覺得身上冷,於是打開包袱想加件衣服然後下去吃晚飯,在把翻亂的衣服重新整理好準備打上包袱的時候,從一件棉襖裏掉出來一個鼓鼓的大錢袋,拿在手上掂了掂,分量還不輕。


    如熙覺得奇怪,她對這個繡著福字的黃色錢袋沒有印象,她身上的錢除了大娘給她的那一千兩銀票,就隻有一些散碎銀錢,那是給她路上用的零花錢。


    如熙打開錢袋,把裏麵的東西倒在床上,除了一堆碎銀之外,還有一塊祥雲鎖樣式的青白玉頸飾。


    如熙認得那玉飾,是三娘一直貼身戴著的,在玉的背麵還刻有三娘的閨名:宛秋。


    那麽……


    如熙又檢查手中的錢袋,在袋口內側的褶皺裏找到了一個黑色的“歐陽”。


    果然,這袋銀錢和那玉飾是三娘放進來的。三娘舍不得女兒離她遠行,將這玉佩偷偷的藏在如熙的包袱裏,也是希望那玉佩能夠代替自己長伴在女兒的身邊。


    而這些碎銀……


    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大娘雖然把三房的例銀標準提高到與大房一樣,但如熙每月都要拿一大半用來購買藥材和醫書,所以每月剩不到多少錢,這四十多兩碎銀看著不多,可其實已經是三娘所有的積蓄了。


    三娘把手上所餘的錢全部悄悄的塞進了如熙的包袱裏時肯定想著反正自己也活不長了,留著錢沒用,不如讓女兒帶在身上傍身。


    這個衣物包袱裏大部分的新衣服是大娘給收拾的,少部分是如熙自己的舊衣,冬衣放在最下層,如果不是如熙覺得冷想加件衣服,還根本發現不了這衣服裏麵有銀子和玉佩的事。


    如熙手裏抓著錢袋趴在枕頭上痛哭,既是為三娘,也是為如熙,更是為了她的真身許願和許願的親生父母。


    不論時空怎麽轉變,父母對孩子的愛永恒不變。


    “如熙,收拾好了沒?下去吃晚飯吧。”外麵劉蘭在敲門。


    “馬上就好,我加件衣服,你先去幫我占個座兒。”如熙抬起頭,抹著眼淚。她現在這個樣子可不敢開門讓別人看到。


    “好,你快點,這天冷,飯菜涼得快。”


    “行了,一會兒就下去。”


    聽著門外的腳步聲走得遠了,如熙趕緊就著房裏臉盆裏的冷水洗了把臉,梳了頭,重新上了脂粉,然後迅速的換上衣服,把床上的碎銀重新裝回錢袋塞回棉襖裏,把包袱包好放到床裏。


    對著鏡子看了半天,覺得不會讓人發現她略顯紅的眼睛才放心的開門下樓。


    “你終於下來了,我們都開始吃了,你動作可真慢呐。”


    這客棧已經讓官家給包下了,不會有外人進來,所以姑娘們放心大膽的在大廳裏吃飯,除了從餘元縣來的姑娘,榮州來的姑娘也在這裏一起進餐。


    劉蘭她們看到如熙下來紛紛向她招手,如熙趕緊走過去坐下。


    “昨天還不覺得呢,今天才發現這北方之地還真不是咱們溫暖的裕州所能比的,天一黑就覺得冷了。”


    劉蘭摸了摸如熙的手,冰冷。“喲,你的手真涼,可得注意著點,先喝碗熱湯暖和一下吧。”


    劉蘭說著,就拿起如熙的碗給她盛了一湯熱騰騰的肉湯。


    “謝謝。”如熙雙手捧著碗,一口一口慢慢的喝著。熱湯通過食道進入胃裏,一股暖流向著四肢百骸散去直達心頭,驅散了彌漫在她心頭的悲傷,重新回到人世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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