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一道白影側坐在花園一處假山大石之上。白色長袍輕動,亮出其腰間不同尋常的飾物。


    三千青絲,各分兩股,紮成一隻同心結,一頭用紅色輕係,一頭垂下,散在腰側。


    風一吹,繩結擦著衣擺,一晃一蕩。


    一隻青蔥般的玉手橫來,提起繩結,雙目凝神,盯在墨黑的同心結上。


    暖日下,不施粉黛的臉上,浮現一抹淺笑。嘴角翹起如一彎月牙,似是想起了些許回憶。


    榮天麟已離開七賢王府三日。


    七年來,日夜相對,朝夕相見,如今,突然離別,縱使連翹不是那些嘮叨著閨怨的女子,心裏卻也不免有些惆悵。


    玄先生與先生指使這養生堂幾人,暗訪剩下的四塊地圖,戚雲歌戚雲伐兩人緊鑼密鼓籌備著那夜裏,連翹所提出的‘請君入甕’,駙馬每日裏提心吊膽守著芸冉,等著她生產,就連宮裏的太後和六賢王都在密謀對策。整個七賢王府,最閑散的,便是他這個鼎鼎大名的小神醫。


    皇宮她不能去,戚雲伐兩人的謀劃,她也不想過多的摻和。想要跟著菖蒲、龍骨也去找找地圖,卻被那幾人嫌棄,她不會武功,帶著她礙手礙腳。要去駙馬府,戚雲歌不允,怕六賢王因著宮宴那晚,連翹打亂了他心中盤算,而要報複與她。


    本是想去尋連子和巴爾斯,可一進院子,兩個小家夥,正在練字,連翹不忍打擾他們,隻得訕訕得退了回來。


    路上經過花園,瞧見這一方大石,想起某夜裏,兩人也是坐在石上,敘說衷腸。


    一時興起,便上了大石,曬起暖日。


    隻是,此情此景之下,想起三日前離別一幕,心裏更是不歡暢。


    那日,小院。


    “天麟。”連翹抬眉,望著眼前急切中帶著激動,帶著期盼,帶著釋然的複雜神色,一臉堅定:“我心裏……早有了你。”


    榮天麟雙手輕顫,臉上驚喜,愈發濃鬱。


    兩人久久不語,連翹望著那張含笑的俊臉,正要開口,卻是被眼前突閃的銀光一驚。


    榮天麟一手握著匕首,一手提起胸前垂著的青絲。一刀劃過,掌心便是多出了一戳青絲。


    連翹還未明白他為何如此,便是見得他將匕首一手,另一手撫在她頭頂,將她梳理整齊的發髻打散。


    清風一吹,隨著風輕蕩。


    “天麟?”連翹不解。


    榮天麟含笑卻是不語。握起連翹一截青絲,手上匕首又是一閃。


    兩縷青絲握在他手中。


    “你可知,當年的軒轅王朝,有個習俗?”榮天麟稍微星目,笑望一眼。


    連翹搖頭。


    榮天麟將兩縷青絲重疊一處,掌心一搓,合二為一。


    “那你可有聽聞過一手詞?”榮天麟再是一笑,星目盯著手中青絲,滿目柔情。


    “什麽詞?”連翹一問。


    榮天麟停下手上動作,一手空出,輕附著連翹已散開的發絲。


    “綰青絲,挽情思。”榮天麟一手挑起一縷,湊到鼻翼之下,一記淺吻。


    唇離,望著連翹,麵上是如春風般的暖笑:“任風雨飄搖,人生不懼。浮生一夢醉眼看,海如波,心如昊月,雪似天賜。你自妖嬈,我自伴。永不相棄!”


    話落,秋風停,青絲垂衣。


    “永不相棄。”連翹喃喃自語。


    榮天麟拉起連翹雙手,一字一頓,一臉堅定:“永不相棄!”


    連翹點頭含笑,輕靠在他肩頭。


    轟轟烈烈抵不過細水長流。二十餘年,她累了,乏了,不想再期盼,不想再守望。她隻想,輕靠在他肩頭,貪戀他給的那一飲。


    兩人靜靜相擁。


    不知何時,他手中青絲已無,卻是多出了兩隻墨黑的同心結。


    輕放在連翹掌中,榮天麟附耳一句輕語:“你的青絲,我的情思,都在你的掌中。”


    連翹低眉,瞧著兩隻一般無二的同心結,眼裏閃過一抹銀光,卻是在抬頭時,消失於無。


    同心,同心,結結盟約。


    榮天麟曾求親,可那時,連翹未曾理清自己思緒,也未曾放下心中芥蒂,縱使她應了,榮天麟心裏,也會有根刺。他不說,卻不是不介意。反而,他在意,很在意。可他知曉,連翹心裏的苦,心裏的累,隱忍在心裏這麽多年的委屈。所以他不說,什麽都不說。


    連翹知曉,她不曾解釋,不曾給他承諾,為的,是能有一日,將整個心,整個人,都交付於他,而非模棱兩可。


    如今……


    “天麟!”連翹輕喚:“我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含笑的星目一彎,一聲調笑:“這話,不該是男子說出才對嗎?”


    連翹也是一笑,眼角瞥了撇兩人衣衫:“如今不正是我小神醫,向未過門的妻子說的嗎?”


    “不該?”連翹挑眉一問。


    “該!該!”榮天麟伸手拉起連翹坐在桌前,五指插入她滿頭青絲,輕輕理著。


    兩人低聲說笑,日頭漸高,兩人周身暖意。


    綰青絲,挽情思,便是這般。


    第二節


    連翹望著掌中青絲同心結,一聲輕歎。他當日便是留下了這同心結,跨馬而去。


    收回心神,從大石上一縱,跳了下來。


    雙腳剛一占地,身後一聲輕喚:“連翹,你在此處。”


    聽清這熟悉嗓音,連翹回頭一笑,望著眼前紫衣挑眉一問:“這麽些日子,怎的都不見你身影?”


    紫色幾閃,幾步便到了連翹麵前。


    “無雙啊,不是我說你。”連翹搖頭一歎,美目裏卻是一抹笑意:“你當年心心念念就是去尋先生,如今倒好,先生尋到了,你卻是幾日不見蹤影,讓先生隻能找爹爹喝悶茶。”


    無雙與先生相認那晚,無雙便告辭不知去向,連翹也是知道,肯定是他又受到了榮天麒給的任務,所以,連與先生敘話都不敢多留。而先生嘴裏雖是不會說,心裏卻還是不舍,每日裏也隻能找上玄先生在小院裏,飲茶下棋。


    “悶茶?”無雙一愣:“不該是悶酒嗎?”


    “虧你還出身神醫門,先生的桑子能喝酒嗎?”連翹斜斜瞪了一眼。


    無雙又是一愣,喃喃一語:“我倒是把這給忘了。”


    腳下輕動,連翹提步前行,剛走幾步,卻是側頭一句:“四日前,先生的鐵鏈已經被除去了。”


    “鐵鏈被除了?”無雙麵上一喜,而後一臉驚疑:“怎麽除去的?那不是玄鐵嗎?爹手上戴著那東西,我看著心裏也難受,本想尋訪看看有無鐵匠能將他融開,沒想到,如今已經除去。”


    “你知曉七年前,我曾去過皇陵吧。”連翹側頭一問。


    無雙雖是不解她為何如此一問,卻也將頭一點。


    “皇陵內有一把鎮國寶劍,正是玄鐵所鑄。”連翹輕一點頭:“天麟用那寶劍將先生手上鐵鏈砍斷,但……。”


    連翹駐足望著無雙:“但先生手上鐵圈卻是未能打開。”


    聞言,無雙含笑的麵上閃過一抹失落,轉眼卻又輕一搖頭:“玄鐵本就是世間至寶,可遇不可求,若無機緣,連見都見不上,那鐵鏈能解開,至少也能讓爹好受一些。”


    連翹點頭一笑。無雙因著先生,少年得誌卻願意隱藏了身份,進入‘暗閣’他心裏對先生這個父親有多看重,眾人都是心裏有數,既然無雙能看開,連翹也無需多言。


    提步再行,連翹隨意一問:“這些日子,你跑何處出了?”


    無雙將手臂上掛著的包袱往著連翹麵前一提:“為了這個。”


    連翹剛動的腳步又是一緩:“這是何物?”


    側眼盯著連翹,無雙一聲低語:“七賢王緊需之物了。”


    七賢王緊需之物?


    連翹一愣,呼吸間一聲驚呼,雙手奪過包袱。


    先前無雙側背在背後,連翹隻是撇了一眼,也未曾留意,如今,包袱入手,才驚覺,包袱裏該是隻匣子。


    厚布一扯,包袱裏的物什顯了出來。


    一臂長,巴掌寬,一隻檀木匣子,其上刻著複雜紋路,很是精致。


    連翹麵上一喜,當年麥冬從姑蘇帶著‘雪上一枝蒿’趕往齊京,用的正是這隻匣子。


    一手托起,一手掌在環把上,一開。


    綠葉紅花,細長花枝,一端根莖之處,還帶著一塊黑土,連翹用指尖一試,那黑土鬆軟,帶著些許濕意,顯然是一路上被人精心照料。


    木匣子裏,正是三支未曾用血養過的‘雪上一枝蒿’。


    “你從何處尋來的?”連翹麵露喜色,抬頭一問。


    “其實,是天麟。”無雙接過連翹臂上匣子,輕輕合上,幫她抱在懷裏。


    “你們剛到齊京那晚,天麟便傳信給了我,讓我派人去尋這花。”無雙雙眼撇向懷中木匣。


    連翹一愣,他們剛到齊京那晚,天麟是曾未過他戚雲歌情形,她也據實以報。隻是沒曾想,他會在那時便讓無雙去尋了這花。按理說,三皇子府裏三株花被動了手腳,若不是連翹將花隔開,也發現不了其中蹊蹺,而他當日將花拿了回來,也未曾發現。雲歌緩毒之後,他確實說過,尋花之事由他來辦,可連翹卻是沒想到,如今不過才幾日,就能找到如此完好的三株來。


    隻是,他為何那時便有此打算?


    瞧著連翹摸樣,無雙便猜測出了她心中疑惑,輕聲一句解釋:“我當日問過他,為何要尋這花,他說,是為了以防萬一。若是此行能在齊國找到龍脈,我們勢必會往裏走上一遭,但那裏麵,究竟有多少‘九死一生’誰也不知曉。所以,便讓我早做了準備,可偏偏,三皇子府裏那花被人動了手腳,正好先用這花給七賢王解毒。”


    連翹點頭一應,身子一轉,朝著花園另一處,跨步:“事不宜遲,去找雲歌!”


    第三節


    兩人到了戚雲歌院子時,院內無人。連翹撇了眼書房半敞的窗戶,一笑。提步朝著房門跨去。


    連翹含笑叩門,輕步跨了進入。


    屋內三人,戚雲歌、海藻、娉婷,循聲回望,瞧著是連翹,都是朝著她點頭一笑。


    海藻輕皺秀眉,正要起身,卻是被戚雲歌一聲咳嗽提醒,又坐回了桌前。


    連翹含笑望著海藻一聲笑問:“郡主近日來,身子可好?”


    海藻挺著腰身,點頭一應,未曾開口,立在她身後半步,一身淡粉色侍女大半的娉婷卻是向著連翹福身行禮。


    連翹望著兩人,與戚雲歌相視線一笑。


    自從那夜之後,娉婷便是做了海藻侍女,隨身跟著她,兩人一麵做戲,一麵練習,免得來日在六賢王麵前露出馬腳。好在海藻很是激靈,此番又是為了雲歌,她更是用足了心力,想要幫他。


    無雙接到連翹暗示,疾步上前,將門窗都掩住,海藻才一個躥步,跨了過來,挽著連翹臂彎,一臉甜笑:“小姐,小姐,怎麽樣?我這幾日可都是時時刻刻警惕著被人偷看呢。”


    連翹抬手,輕刮了刮海藻秀氣的鼻翼,一聲調笑:“剛才都險些露出了馬腳,你還好意思說。”


    “我這不是幾日沒見著小姐,一時情急嘛。”海藻一聲辯解,拉著連翹坐到桌前。


    “今日怎麽來了?”戚雲歌一笑,盯著連翹身後的無雙卻是稍稍皺起了眉頭。


    連翹自然知曉,他想問的是她身後的無雙為何回來,也不拐彎抹角,伸手一接,將無雙懷裏裹著的木匣子接了過來。


    厚布一去,匣子一開。


    雲歌一愣,海藻一驚。


    “雪上一枝蒿?”海藻麵上歡喜,連忙將頭湊了過來。


    “這是無雙尋來的花。”連翹將盒子一蓋,交給戚雲歌。


    “三皇子府裏的花被六賢王和太後動過手腳,那他們自然是知曉這花的,如今,這花,便是不能養在七皇子府裏,更是不能讓他們發現。”連翹皺眉一聲提醒,眼角瞥過海藻麵上笑意時,卻是一頓。


    戚雲歌點頭一應,接過了盒子,順著連翹目光瞧去,自然也明白了她心中擔憂。


    “海藻。”戚雲歌開口一喚:“養花……。”


    話未完,海藻麵上一冷,一哼:“當日你和小姐都答應了我,讓我養花的,這個時候,你們別想再勸我。”


    腳上一跺,海藻眼疾手快搶過戚雲歌手裏木匣,抱在懷裏,一副不容商量的摸樣。


    連翹可笑不得,輕聲一歎:“海藻,雲歌不過是擔心你,你也知曉,那是要用血養花,對你……。”


    “小姐以前能做,我為什麽不能,更何況小姐那個時候還懷了連子,我如今……。”海藻一聲辯解。


    “海藻!”連翹聽著海藻話裏不對,一聲急喝打斷,也顧不得院外是否有六賢王的爪牙聽見,隻是,話已出口,為時已晚。


    ”連子?”戚雲歌一臉驚疑,來回盯著兩人。


    連翹責令過,不能將連子身份告訴齊京中任何一人,尤其是戚雲歌。


    海藻神色一收,知曉自己闖了禍,抱著木匣子低頭垂目,立在一旁,不敢說話。


    “連子?”戚雲歌回頭盯著連翹。


    “連子不是你無意中拾來的嗎?”戚雲歌皺眉一問:“不是你義子嗎?”


    “連子他……。”連翹皺眉,卻是不知該如何解釋。


    第四節


    戚雲歌‘呼’得一聲起身,抓起海藻手臂:“你先前怎麽說的?”


    “我……我沒……。”海藻偷偷瞄著連翹神色,吱吱嗚嗚也不知如何回答。


    戚雲歌轉頭回身,又是盯著連翹:“連子究竟是不是你拾到的,是不是你義子?”


    美目看著眼前緊皺的眉頭和戚雲歌消瘦的臉,輕聲一歎:“不是。”


    “那他是你親生?”輕聲一問。


    連翹神色一頓,將頭一點。


    “他。”消瘦的臉上,眉頭皺得更深幾分:“如今年歲?”


    “六歲有餘。”連翹側頭輕說。


    話到了此刻,還有何不明白。


    戚雲歌一聲低笑:“那連子便是你十月懷胎親生,便是你七年前離京便已有,是我戚家血脈,是我齊國皇室血統,是如今齊國唯一的龍子皇孫。”


    大眼寫滿嚴肅,緊緊盯著連翹:“是我哥的,親生兒子。”


    輕鎖的眉上,帶著不同尋常的擔憂。連翹望著戚雲歌,輕一點頭。


    一時間,書房內,無人說話。


    海藻抱著木匣,麵上無措,小聲一句咽語:“小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說出來的。”


    聞言,戚雲歌抬頭,沉聲一語:“你們都知曉?”


    大眼四掃,海藻和無雙在那懾人的視線之下,點頭一應。


    ‘啪’的一聲脆響,桌上茶杯,已經被戚雲歌握在手裏,一捏,碎成了幾塊。


    “雲歌!”連翹、海藻兩人驚呼,都是急忙靠近,抓起他的手掌,細細查看。


    ”雲歌,你這是做何!”連翹低聲一喝。


    戚雲歌垂頭不語,大掌在海藻手裏,也未有收回。


    “雲歌!”連翹又是一聲低喝。


    當年他為著她可以和戚雲伐鬧這麽多年,還不惜消耗自己性命也要補償與她,如今,他知曉了連子身份。連翹也是不知,他對與此事,究竟是如何想法。


    “你為何不說!”一句輕語從他口中飄出。


    正在忙碌的兩人一愣。


    戚雲歌將頭一抬,盯著連翹,麵上很是複雜:“你為何不說?”


    “若是知曉你有了身孕,我哥當年又怎麽會放你離開,若是知曉了連子便是你與他的兒子,他至少也能歡喜一分,若是知曉了連子身份,我……。”


    “你要如何!”連翹一聲喝斷:“讓他認祖歸宗?讓他身份大曝與天下?讓他深陷危機,讓雲伐陷入兩難,更是讓齊國陷入水深火熱裏?”


    話落,戚雲歌身子猛然一僵。


    “當年離去,也非我想刻意隱瞞,是雲伐沒給我一次機會,說出道明,如今再回齊國,已經七年過去。”連翹輕聲一歎,語氣一緩:“七年過去了,物是人非。誰會相信連子是當年有的?誰又會相信,不是我欲意攪亂朝綱,混淆皇室血脈。如今在朝的有太後,有皇後,怎麽可能讓連子認回身份。”


    唇角勾起一笑:“更何況,當年恩怨,我才是那個使計奪了皇子妃身份的人,如今若是再出一個皇子,世人會如何想,如何說?”


    “我不在意世人如何看我,可連子那般小,那般聰明伶俐,我如何能讓他卷進是非恩怨裏。”連翹閉眼搖頭。


    連翹所說,戚雲歌如何不知。她句句在理,句句都是實情。先前咋聞如此驚天之事,他才會那般急切。


    “如今時局不明,我們又沒有完全把握,我理解,也同意你不就將連子身份曝光,可,日後呢?”戚雲歌又是一問:“日後,六賢王和太後都伏了法,皇後進了冷宮,一切能威脅你,威脅連子的人、事都沒了,你又要如何?”


    沉沉一歎。


    “連子是榮國瑞祥郡王,是我與天麟的義子。”連翹抬頭,盯著眼前複雜的大眼:“無論是何時,他的身份,都會在齊國掀起驚天駭浪。”


    “如今,你若想將他的身份曝光,我不允,將來……。”微微一頓,連翹才輕聲道出:“你便問連子吧。”


    聞言,屋內幾人一愣,又驚又奇得盯著連翹。


    “連子想不想,願不願,是他的決定,將來,若是他想認祖歸宗,認回雲伐這個父親,我也不會說一個不字。”連翹一歎。


    四日前,小院內,那孩子可以為了她,親口向戚雲伐說出,他隻是義子的身份。她的心裏有感動,有心疼。她如今不願,不過是想保護他,讓他不必牽扯進是非恩怨裏。本就血脈相承,他縱使年紀小,卻又怎麽可能,真如麵上一般,無所無謂。他若想認父。她又如何忍心,拒絕呢。


    一聲輕笑響在幾人耳邊,戚雲歌一陣搖頭:“我到如今才明白,你為何不願多給我哥幾年時間,多給他一次機會,也是到如今才明白,你的苦,比我,比他,想的,都多。”


    第五節


    “小姐。”海藻一聲輕喚:“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說漏嘴的。”


    連翹輕一搖頭:“我也沒想過要瞞一輩子,這也不能怪你。”


    “小姐。”海藻低垂著頭,神色裏,很是鬱結。


    戚雲歌上前,將海藻深埋的腦袋托起,杏眼裏溢滿水霧,將落不落。


    “縱使你說漏了嘴,讓我知曉了此事,可我也不會逼迫連翹,你就莫要擔心,會因此給她們母子惹上麻煩了。”戚雲歌一聲笑歎。


    “真的?”海藻杏眼一亮:“你不會逼小姐嗎?”


    “我逼她作何。”戚雲歌一笑:“你又見我過何時逼過她?”


    “小姐。”海藻將頭一轉,一臉甜笑:“雲歌說不會逼你呢。”


    望著海藻討好摸樣,連翹無奈一笑,上前將她臉頰上水漬擦幹:“這次就不和你計較了,可你日後要做七賢王妃,可不能再這麽馬虎了。若是有差池,你和雲歌都會有危險的。”


    海藻連連點頭應聲,一手扔是抱著木匣子,一手抱著連翹手臂,臉頰在她身上不住蹭著,溫順得像隻貓兒。


    連翹實在無奈,輕手將臂上腦袋挪開。


    “好了,海藻。”戚雲歌也是一笑。


    眾人坐回桌前。


    戚雲歌不會將連子身份曝光,連翹心裏便沒了顧慮和擔憂。


    望著海藻仍是將那隻木匣子緊緊抱住,連翹一笑:“你也別那麽寶貝那隻木匣子了,快些放下吧。”


    “不。”本是燦爛的笑臉,聞言,臉色一變,一臉肅色:“我不要放下,如果放了下來,你們就會想方設法勸我的。”


    “海藻。”戚雲歌眉頭微皺,大眼裏有些不忍:“你為何就是想要養花呢?你明明知曉,這養花的法子……。”


    話未完,海藻又是一哼:“我就是想問你做事,讓你心裏惦記我,念著我,記得我,你憑什麽不讓我做。”


    杏眼裏又蓄滿了水霧,連翹看著卻是一笑。


    戚雲歌念舊也念情意,海藻心心念念想讓他將自己記得更深,為的不過是他。


    海藻無父無母,從小又是以婢女身份待在連翹身邊,縱使養生堂的人都當她是妹妹,連翹也從未將她看成是自己的丫鬟。但她心裏不一樣,如同小茴一般,兩人都是顧及著連翹的恩情,對她,便是從骨子裏透出的敬意。戚雲歌身為七賢王,海藻不說,可她卻是從心底覺得,門不當戶不對,擔心著他心裏會將她看清。而在瞧見了戚雲歌對連翹的愧疚之後,她便是認定了,讓雲歌承了她的恩,他的心裏便會將她看重一分。


    問世間情為何物。


    也隻有情愛,才會這般,讓人迷失了方向。海藻也不過是走不出,自己心裏的一道門,一道鎖而已。


    連翹側眼望著戚雲歌緊皺的眉頭,笑意更深。


    還是讓他們自己自己解決吧。


    “海藻。”戚雲歌沉聲一語:“我不會讓你自己去養花的。”


    “憑什麽,憑什麽。”海藻將頭一側,一臉不甘。


    “養花會損耗你的身子,我怎麽能讓你去呢,更何況,府裏養了幾人,就是當年為連翹找的,如今還在我府裏呢。”戚雲歌仍想勸解。


    海藻聞言猛然一回身:“你們答應了我讓我養花的,而且,若果是我親自養花,不是更容易讓那個什麽六賢王相信嗎?”


    海藻一語落地,幾人一愣。


    “你們先前不是找不到讓六賢王上鉤的法子嗎?如今不正好嗎?”海藻側頭,一臉認真:“我告訴過他,我願意用血養花,所以得了雲歌的好,我們隻要再演一出苦肉計,六賢王便能相信了。我用血養花,雲歌也因此感激我的恩情,所以,願意與我和親,這樣不正好對上了先前對六賢王的話嗎?隻要我們和親,便能請他入甕,不是嗎?”


    戚雲歌一愣,戚雲歌皺眉,無雙點頭,娉婷一聲輕語:“確實合情合理。”


    先前海藻假扮了娉婷,前去密會六賢王。告訴他的便是如此,隻是,無論是連翹,還是戚雲歌都是不願真讓他養花,誰知她自己卻是鐵了心在此。


    “那你的意思是,借由你們成親,引他?”連翹細想海藻所說,一聲低呼。


    第六節。


    海藻點頭一笑:“小姐先前不是說,六賢王最喜歡鑽空子嗎?如今,雲歌想要早日將他除去,除了這個,還有別的法子,可以讓他不起疑心嗎?”


    海藻起身,身子湊近桌麵,向著幾人小聲嘀咕:“他知曉郡主是來和親的,又知曉我在刻意討好你們,我是郡主這件事,他已經信了大半。”


    “隻要我這些時日不露出馬腳,讓他發現,他就不會再起疑了。”海藻肅色一說。


    “錦南王和六賢王都是野心勃勃的人,他們都不可能會,真的信了誰,不信誰。”連翹也是點頭:“我們也不是要向他獻忠心,隻要讓他信了大半,就夠了。”


    “就算是他有相信的人,這人也不會是從榮國來,不會從錦南王府出來。”戚雲歌側頭看著海藻:“不會是你。”


    “隻要他信了我是來當奸細的就好。”海藻又是一說:“他不是想要找那個龍脈,那個秘寶嗎?我們偷偷透露給他一些口信,讓他心裏癢癢。”


    “然後,你順理成章得與雲歌成親,讓他起心思在那夜舉兵?”連翹側頭一問。


    海藻連連點頭:“郡主來和親這事兒,本來就是他已經預謀好的,若是我們依仗其他緣由,他肯定會起疑心,尤其是如今,他已經知曉了小姐的身份,肯定會細想小姐和兩國皇室的關係,他也肯定會小心了又小心,不讓我們抓住他小辮子的。”


    “可是。”連翹仍是皺眉:“就算是用和親來誘他上鉤,他就不會起疑心了嗎?”


    話落,海藻皺眉,戚雲歌也是不語,一旁靜立良久的娉婷,卻是小聲一句提醒:“讓他自己搗鼓這和親,不就好了嗎?”


    書房內幾人一愣。


    “他自己搗鼓?如何讓他搗鼓?”無雙小聲嘀咕。


    海藻一旁,一聲提醒:“方才我不是說,可以用龍脈的消息誘六賢王上鉤嗎?”


    幾人點頭。


    “我們何不換個方向,我們不誘他上鉤,我們誘他親口提出和親。”海藻望著幾人,又是一句:“等到他籌備成親的時候,我們再透露消息,透露給他雲歌已經有了龍脈消息,會趁著那晚夜色,帶人去取秘寶。”


    “海藻說得對。”戚雲歌插話一說:“到時候,我帶人離開,越遠越好,讓他以為京內無兵。他守著這機會多年,定然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圍宮造反。隻要他出了這個頭,便再無機會讓他回頭了。”


    “可是,若無萬全的法子,如何確保萬無一失。”連翹任是不放心。


    “小姐。”聞言,海藻一聲輕喚,眼望著連翹,眉眼一小笑:“我們不是有你的小師兄,瑞祥王嗎?”


    “海藻的意思是讓天麟暗中扇風?”無雙一句輕問。


    “瑞祥王已經在了暗處,我們想要成功,無他不可。”戚雲歌將頭一點:“那夜,我們商討的是讓瑞祥王易容與六賢王密會。六賢王手上隻有幾萬兵馬,依照他的性子,定然會向錦南王借兵,到那時,瑞祥王假借錦南王名義,告訴他,他已經準備好了兵馬,與他裏應外合,實則,我們陽奉陰違。京城外有的,隻有我哥七年來秘密安插在外的兵馬,和我將要帶出去的那些。”


    “六賢王幾萬兵馬定然會圍宮,隻要我殺了回來,他便是垂死的螞蚱,等著我捏死。”戚雲歌一聲冷哼。


    連翹皺眉心思一番,卻也點頭:”海藻的法子不錯,我們的確可以如此。”


    “先讓六賢王消除對海藻的懷疑,而後,就讓六賢王的探子幫我們傳口信給他,引他上鉤。到那時,讓天麟假借錦南王名義與他聯係,暗中指使。他心裏被這麽一挑一誘,自然會想著法子,將郡主安插進來,探聽龍脈的消息。雲歌與海藻成親,便是理所當然。”連翹一笑。


    “而我們可在成親之前,再偷偷透露給他,海藻先前所說的法子。”戚雲歌也是一笑:“讓他以為,我真的會在新婚之夜前去搬回密寶。那時,我就算帶著幾萬的兵馬,他也不會有芥蒂。”


    “說不定,他還巴不得你多帶些人嗎呢。”無雙跟著一笑:“他肯定是想圍宮,逼迫你們交權,到那時,齊國和密寶便都到了他手裏,你帶的人越多,他將來得到的便是越多。”


    “你可以法子聯係上瑞祥王?他前去大漠時,可曾說過,會在何時歸來?”戚雲歌向著連翹、無雙兩人一問。


    “天麟說,大概月餘,畢竟那東西不太好找。”無雙點頭一應:“不過,我道是可以隨時和他聯絡,七賢王若是想讓與他商討今日上來的這事,我能辦妥。”


    戚雲歌將頭一點:“我們最好是等著瑞祥王回來之後,再行此事,有他在,我們也好多一分勝算。”


    連翹盯著桌上木匣子,開口輕說:”養花,要一月,天麟也要月餘,實在是有些巧合。”


    “我們不若與天麟商量好日子,先將你的毒給解了。”連翹盯著戚雲歌點頭:“再與他,裏應外合。”


    幾人相視一笑,沒曾想,就是這麽不經意間,將幾人幾夜來冥思苦想的法子給想了出來。


    連翹側頭望著海藻,眼裏閃著精光,一聲調笑:”法子倒是可行,不過……。”


    連翹如此一頓,使得幾人神色都跟著一緊。


    眾人靜候下文,卻是見著連翹盯著海藻,麵上,笑得更是燦爛:”海藻是什麽時候變得怎麽胸有大誌的?”


    連翹一臉疑惑不解,眼底一抹笑意:“這計謀啊,算計啊,說得可是頭頭是道,比起無雙這個在‘暗閣’呆了這麽多年的人都還清楚明了。”連翹側頭,向著無雙一問:“這叫什麽來著?”


    “天生厲質?”無雙挑眉一問,望著對麵兩人,嘴角一笑:“還是夫唱婦隨?”


    “小姐。”海藻被兩人與無雙兩人合力調笑,麵上一紅,一聲嬌喝。


    連翹一笑,剛要說話,肩上卻是一股大力傳來。


    無雙皺眉一聲輕咳。戚雲歌低聲提醒:“有人來了。”


    兩人會如此,這近來的人是何人還需多說?


    除了想探聽房內消息,又不敢打草驚蛇的‘爪牙’之外,還能有誰。


    隻是,幾人一麵裝模作樣的‘敘舊’一麵暗笑。他若是早上一時半刻靠近,隻怕還能聽到一些邊角,此刻,塵埃落定,等著請六賢王這隻玄龜,入的那隻金漆大甕已是準備妥當,門外人能聽的,不過是他們神色交匯間,已經開始輕說嘀咕的‘口信’而已。


    第七節


    歲月如白駒過隙,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如今,已是入秋,天涼氣爽。


    齊京中,四處暗飛的蜚短流長,卻是不會因著天漸涼,而消停一絲一毫。


    近日來,齊京中最令人咋舌的,便是從七賢王府裏突然冒出來的那個,從榮國專程而來的和親的郡主。


    據悉,六賢王親自向皇上請旨,屢屢受阻,皇上似乎想給七賢王安排另外的婚事。


    此時沸沸揚揚鬧騰了半個月,才被七賢王帶病,親自上殿求親,解決了下來。


    親事一定,七賢王府便是又鬧騰了起來。人來人往,大車小車,不斷進出。為的,便是七日後,七賢王和那郡主的婚事。


    七賢王成親一事一傳開,也是有不少人對著那剛領了聖旨,聲名鼎赫的小神醫好奇。


    無論從榮國傳來的傳聞也好,月前國舅爺跪行七賢王府門也罷,再加上七賢王明明已經行將就木,眼看著就要英年早逝。小神醫一來,恢複了不說,還將和郡主成親。


    使得眾人都沒曾想到的是,經由此事,卻是給這’小神醫‘惹上了不少麻煩。


    往日裏門庭冷清的七賢王府如今天天都被拍著長龍,等著求見小神醫的人。


    連翹無法,隻得學了閨中的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躲在七賢王府裏,浮生偷閑。


    距那日幾人書房會晤,已經過去近一月光景。


    駙馬天天在府裏,伺候著坐月子的芸冉,逗著剛出身的女兒。一府三寶,一對雙生子,一顆明珠,如今的駙馬真正是笑得何不攏嘴了。


    海藻公開了錦南王郡主身份,卻是依然住在七賢王府內。


    養生堂幾人,外出近一月,有著齊、榮兩國暗衛、官兵幫忙,按照先生與玄先生的指示,已經又尋回了三塊地圖。


    如今,榮國的八塊已經在玄先生手裏。


    而在齊國的八塊。一塊被先生在二十年前破解,其中兩塊一塊來至龍骨三兄妹那枚碧戒,一塊來至菖蒲手上那枚染血雙魚碧玉。兩塊已經尋回。再加上又尋回的三塊。


    十六塊已經湊齊十四塊。若是算上榮天麟手上的那塊,便隻剩下一塊。


    每每想到此處,連翹都不得不感慨榮天麟道別那日,所說的一句‘天命難違’。


    如此湊巧,如此合情合理,除了天命,還能用那句那語才道明。


    側坐在七賢王府,花園內一方大石之上。連翹一手扯著腰間,墨色同心結,一手撐著身子,眺望天際。


    無人在意,此刻悠悠在在踏過城門的兩匹駿馬。


    兩道偉岸的身子端坐馬上,正朝著七賢王府駛來。


    給讀者的話:


    今天萬更,不過先隻發三千。前幾天某果太忙,一直耽擱到很晚才更新,所以,今天送大家的是七千,賠罪,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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