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一種鮮豔明媚的顏色,一種熾熱激烈的顏色,一種交織著生的欲望和死的沉寂的顏色。


    血的顏色,火的顏色。


    我不喜歡這種過於刺激的顏色。


    在戰場上,它總是散發著腥臭的氣味,與死亡和痛苦緊密相伴。


    我曾在睡夢中夢見自己麵對著一片濕漉漉的紅色牆壁,沒有更多的東西,隻是一麵紅色牆壁而已,而那,卻是我做過的最可怕的夢境,讓我連醒來的力量都沒有,隻能無聲地絕望著,在睡夢中昏厥。


    在此之前,我從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因為看見這熟悉的顏色而無法自持,以至於痛哭流涕,和我身邊能見到的所有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在山崖下,一個纖長的身影正拄著一根長長的樹枝站在那裏,樹枝上纏著一道鮮紅的顏色。


    它紅的那麽耀眼,幾乎比得上太陽的光輝,就好像一道刺目的閃電,劃開了陰霾的天空。


    雨依然在下,可我忽然感覺不到它冰涼的觸覺了。


    我覺得四周的一切事物都在一瞬間變得明朗鮮美起來,眼前山林再也看不出原先幽暗神秘的色彩,而是被一層細潤溫暖的顏色所包圍著,鮮嫩得似乎要滴下汁水來。


    那是我所見過最紅的紅色,是凱爾茜頭巾的顏色,是這幾天我們一直盼望見到卻又害怕見到的顏色。


    她正以我們最希望出現的方式出現在我們麵前,帶著讓人難以置信的堅韌,帶著一個年輕美麗的勇敢生靈不斷發散著的生命光澤。


    “凱爾茜,堅持住,我來了!”紅焰早已將雙刀拋在了一邊,他幸福地高喊著,催促著士兵們取來下山的保險繩索。


    尋見好友的狂喜讓我覺得興奮得幾乎要爆炸了,我不斷地高喊著:“凱爾茜,你怎麽樣?你還好嗎……”我的夥伴們也都在和我做著同樣的事情。


    許多興奮的聲音在山穀間回蕩著,交織成一道道喜悅的浪潮,翻騰著不斷灌入山穀之中。


    很快,保險繩取來了。


    紅焰第一個衝上前去,把一根繩索捆紮在腰間,隨即拉住繩索向山下爬去,緊跟其後的是同樣焦急又喜悅的艾斯特拉。


    這道山坡非常陡峭,許多地方幾乎是垂直著落下,讓人沒有落腳的地方。


    由於泥土的濕滑,許多次紅焰踏足不穩跌摔在山體上,他的衣服被堅硬的山岩刮得支離破碎,手臂和臉上也布滿了擦傷的血痕。


    可是我們的精靈朋友就好像全無知覺一樣,以極高的速度向山腳滑落。


    當我們看見凱爾茜時,她的左手緊握住捆綁著頭巾的樹枝,右手提著帶著斑駁血跡的刺劍。


    她身上隻有一件淡薄的襯衣,上麵有許多帶血的撕口,那好像是野獸的利爪造成的惡果。


    最讓我們擔心的是,她的左腳不自然地向內彎曲著,兩根直棍被胡亂地捆綁在上麵。


    在凱爾茜身後,裏格希斯正裹著她的外套躺在那裏,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迷不醒。


    “凱爾茜,你怎麽樣了?”紅焰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想把凱爾茜抱在懷裏。


    可就在他接觸凱爾茜的一刹那,女海盜瞬間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


    “快看看……看看裏格希斯怎麽樣了……”我們聽見凱爾茜躺在地上用極微弱的聲音說,她看上去疲憊極了,可還掙紮著轉過頭去看著昏睡中的精靈孩子,“從今天一早他就一直沒有醒,我怕他……怕他……”米莉婭此時正在給小裏格希斯檢查身體,艾斯特拉滿臉焦急地跪在一旁,看著自己昏迷不醒的弟弟。


    “他很好,隻是淋了點雨,有點發熱,再加上饑餓,昏迷不醒是正常的。


    你放心,他很好。”


    米莉婭大聲說道。


    她的話既是說給凱爾茜聽的,也是說給憂慮得近乎崩潰的艾斯特拉說的。


    聽了米莉婭的話,艾斯特拉的表情放鬆了不少。


    他連忙除下自己的外套,再裹到裏格希斯的外麵,小心翼翼地輕輕將他抱在懷中。


    “那……那就好……”說著,凱爾茜慢慢閉上眼睛,同樣陷入了昏迷之中。


    “凱爾茜!”紅焰慌張地大喊起來,“凱爾茜,你怎麽了?你醒醒……”……我們回到了紅山礦區營地。


    艾斯特拉本想把小裏格希斯帶回月溪森林,可是米莉婭把他挽留了下來。


    她善神信徒和醫者的身份成功地說服了精靈射手。


    事實上,裏格希斯的病情並不嚴重。


    在服用米莉婭的藥物當天,他的熱度就退了下來,隻是身體還很虛弱,需要休養一段時間。


    真正讓人擔心的是凱爾茜。


    她的左小腿骨折了,如果不是救治的及時,可能會落下終生的殘疾。


    她的身上滿是劃傷、跌傷和擦傷的痕跡,傷痛、淋雨、饑餓和連日的勞頓極大地摧垮了她的健康。


    盡管沒有生命危險,但她或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醒來。


    在結束檢查之後,米莉婭含著淚水將結果告訴我們:“……我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受這麽重的傷,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是她一定遇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我簡直不能相信,她居然拖著這樣的身體堅持了整整三天……”紅焰懊惱地捂住自己的麵孔,自責地說:“該死,是我的錯。


    如果我能再仔細一些……”“這不是你的錯,我的朋友。”


    我安慰他說,“至高神保佑,凱爾茜平安無事。


    你沒有必要這麽自責……”“不用安慰我,傑夫。


    謝謝你,謝謝你們。


    我心裏有些亂,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吧。”


    紅焰低著頭向我們擺了擺手。


    米莉婭理解地點了點頭,將一些藥物擺放整齊,告訴紅焰它們的用法,隨即帶著我們離開了木屋。


    一天後,裏格希斯醒了。


    “凱爾茜姐姐!”年幼的小精靈軟綿綿地坐起身,四下張望著。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和他昏迷前已經大大不同了。


    “裏格……”還沒等裏格希斯反應過來,艾斯特拉,他的哥哥,就激動地衝上去把他牢牢抱在懷中,含著淚水不停地親吻著他的小臉蛋。


    自從裏格希斯失蹤以來,艾斯特拉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回到營地後,精靈射手半步不離地守在裏格希斯的病床邊,稍有狀況就找來米莉婭詢問。


    他在我們麵前毫無掩飾地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麵展示出來,這一切都是為了他的弟弟,那個與他血脈相連的人。


    沒有人鄙薄他的脆弱,正相反,他因此獲得了我們的敬重。


    無論他曾經以何種態度對待我們、對待凱爾茜、對待所有的異族生命,但是現在,他以他對裏格希斯無私的關愛贏得了我們的心。


    “哥哥?你怎麽在這裏?”小家夥先是驚喜地叫嚷起來,忽然又有些畏縮,羞愧地低下頭去:“對不起,我沒有聽你的話,偷偷跑出來……”“不要緊,不要緊……”艾斯特拉緊抱住小裏格不放手。


    他強忍住喜悅的淚水,用變調的聲音不迭聲地說:“隻要你沒事就好,隻要你平安回來就好。


    你嚇壞我了,知道麽?你真的嚇壞我了……”菲西蘭靜靜地站在一旁,不住地擦著淚水。


    “凱爾茜姐姐?凱爾茜姐姐呢?”這時,年幼的精靈忽然想起了女海盜。


    他猛然掙脫兄長的懷抱,在我們中間尋找著凱爾茜的身影。


    “不要再提這個名字。


    就是她把你害成這個樣子的!”一提起凱爾茜,艾斯特拉頓時滿臉怒容。


    盡管事實已經證明凱爾茜對裏格希斯沒有什麽不軌的企圖,可驕傲的精靈戰士仍然堅持認為是她把自己的弟弟害成這個樣子的。


    對此,我們雖然無法接受,但卻可以理解。


    “不許你這樣說凱爾茜姐姐!”忽然,裏格希斯對著自己一直尊敬畏懼的兄長不客氣地大叫起來,“她救了我的命。


    如果不是她,我早就死了!凱爾茜姐姐,你在嗎?你在哪裏……”說完這些,可愛的小精靈又執拗地叫喊起來。


    “凱爾茜姐姐病啦,和你一樣,小家夥。”


    米莉婭端著藥湯走進房間。


    她把藥碗放在桌上,然後把裏格希斯重新按回到被窩裏,幫他把被角重新窩好。


    “別亂動,,好好休息,按時吃藥,你得先養好病才行,否則姐姐不會理你哦。”


    “米莉婭姐姐,那我吃了藥就會馬上好嗎?”“是啊是啊……”米莉婭溫柔地說,“你吃得越多,好的就越快。”


    聽到這話,小裏格希斯馬上端過盛滿黑色藥水的碗,把它放在自己的嘴邊嚐了嚐。


    藥一入口,小家夥立刻皺起了眉頭。


    看得出,這些湯藥不怎麽樣的不僅僅是它的顏色。


    效果奇佳但味道惡劣,這是米莉婭用藥的一貫特色。


    原本我以為要讓這小東西老老實實把這碗藥水喝完得費好大的工夫了,可出人預料的是,在見識了湯藥的味道之後,裏格希斯稍稍猶豫了一下,然後端起藥碗大口把它喝了個幹幹淨淨。


    “我喝完了。”


    他把空碗交還給米莉婭,嘴裏含著最後一小口藥湯含糊不清地說。


    他的表情很痛苦,嘴裏含著的湯藥不時從嘴邊流出來,把雪白的襯衣染成黑糊糊的一片。


    “還有多少,米莉婭姐姐。


    快點讓我喝完,我要去看凱爾茜姐姐。”


    小家夥的可愛和直率引得我們忍不住笑了起來,就連總是一本正經的艾斯特拉也不禁莞爾。


    “藥可不是這麽吃的。”


    米莉婭搖著頭微笑道。


    她點著裏格希斯的小鼻子和藹地說:“要是你每天都乖乖地吃藥,三天以後就可以去見凱爾茜姐姐了。”


    “我一定乖乖的。”


    小裏格希斯堅定地揮舞了一下手臂,不小心把被子扯開了一片。


    他吐了吐舌頭,重新把被子拉好,真的做出一副“乖乖的”樣子來。


    “裏格希斯……”這時候,艾斯特拉重新接上了原先的話題,“這幾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們怎麽會跑到那裏去?那距離月溪森林的入口可足足有兩天的路程啊。


    你說,那個女……哦,凱爾茜姐姐究竟對你都幹了些什麽?”裏格希斯對兄長的措辭很有意見,他不滿地看了一眼,張了張嘴,似乎想反駁什麽,可終究沒有。


    仔細想了想之後,裏格希斯才開口對我們說:“那一天,凱爾茜姐姐騎著馬帶我回家,原本我們都快到家了……”聽著裏格希斯的講述,我們逐漸了解了這幾天來凱爾茜和裏格希斯究竟遇到了什麽樣的事情:那是個陰雲初聚的傍晚,凱爾茜和帶著裏格希斯沿著月溪森林的邊緣行進著。


    剛剛結束了一天的玩耍,裏格希斯有些疲憊,在馬背上打起了瞌睡。


    凱爾茜怕驚擾了他的休息,勒住了韁繩,放慢了馬匹前進的速度。


    忽然,戰馬不安地搖晃起腦袋,發出低沉的嘶鳴。


    這頭警覺的牲口似乎發現了什麽危險的東西,無論凱爾茜如何催促都不願前進一步。


    這時,凱爾茜才發現,在密林中,隱約閃爍著幾點精綠色的幽光。


    那不祥的光點越來越多,轉眼間就聚起了數十道。


    冷汗立刻從凱爾茜的額頭劃落。


    狼。


    這個名詞瞬間衝入凱爾茜的頭腦,隨之而來的是關於這種動物的各種血腥的傳說。


    這些凶殘貪婪的生物對於其他物種的捕殺可不僅僅是獵食那麽簡單,事實上,它們的殺戮幾乎有一半與果腹無關,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撕咬骨肉追逐鮮血的殘暴天性。


    它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一擁而上,將落單的倒黴獵物撲倒在地,用尖利的獠牙撕扯開對方的咽喉,在迸射的鮮血中享受沐浴死亡的樂趣。


    而後,他們會殘忍地將獵物的屍體撕成碎片,連骨頭都不剩下來。


    被這些無情的捕手光顧過的生靈,絕不會有這樣的幸運留下完整的屍首。


    不待那些危險的生物逼近,凱爾茜抱緊了裏格希斯,立刻撥轉馬頭沿著來路狂奔,這正順從了那匹幾近崩潰的戰馬的意願。


    動物感知危險的天性讓它以最快的速度奔離這塊危險的土地。


    可是,已經晚了。


    趁著凱爾茜尚未察覺的當口,狼群已經藏匿在了她身後的路邊。


    這些陰險凶殘的生靈自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已經落入包圍中的獵物從眼前逃脫。


    它們一隻接一隻地從路邊的岩石和土坡上顯出身形,接連不斷地躍向狂奔中的戰馬和馬上勇敢的女騎手。


    “抱緊了!”凱爾茜大喊著。


    她竭力伏低了身體,把裏格希斯緊緊壓在自己的身下,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她的左手用力在韁繩上纏著幾道,右手已經拔出了她的刺劍不住揮舞,以期抵擋住來自這些野蠻生命的致命襲擊。


    小裏格希斯已經嚇傻了,他這時隻能將頭緊貼著馬背,看著塵土在馬蹄下飛揚。


    戰馬已經跑出了淋漓的汗水,混雜著牲畜濃重的體味直鑽入裏格希斯的鼻孔中。


    “啊!”忽然,凱爾茜忍不住痛叫一聲,上身重重地趔趄了一下。


    於此同時,裏格希斯覺得背後突然一沉,似乎有什麽東西重重壓上了凱爾茜的後背,然後又被甩開。


    年幼的精靈心裏一緊,大聲問著:“你怎麽了,凱爾茜姐姐,你怎麽了?”“我沒事!”凱爾茜怒叫一聲,“你抓緊就好,一定要抓緊!”一串粘稠的**流入裏格希斯的領口,帶著溫潤的觸覺。


    受到狼爪一連串的襲擊,那匹戰馬接連遭受創傷,不住地發出痛楚的嘶鳴。


    傷痛直接影響了它奔行的速度,它口中噴吐著白沫,越跑越慢,隻是憑借著求生的本能在拚命掙紮,卻已經注定無法逃脫滅亡的厄運。


    這時候,正前方忽然出現了一隻碩大的黑狼。


    與它的同伴不同,他並沒有潛伏在路邊偷襲,而是直麵正向自己疾馳的駿馬衝了上來。


    他黑亮的皮毛彰示了自己的與眾不同,粗壯的骨骼和肌肉下隱藏著它驚人的力量。


    它沒有選擇馬背和馬上的騎手,而是向著戰馬的脖子直撲了過去,它超越尋常的體格讓它有能力抵受高速奔跑的戰馬這大力的一撞。


    在與馬相撞的刹那,黑狼張開大口,對著馬脖子狠狠咬下。


    戰馬悲鳴一聲,發狂地昂起前蹄,拚命搖擺著脖子,想要掙脫這個危險的凶手,可它沒能如願以償。


    那隻狼出人意料地堅韌和強壯,它的牙齒深深陷入馬脖子中,一點也沒有放鬆。


    垂死的戰馬這時已經不再受到韁繩的控製,它拚起最後一絲生命力,帶著致命的敵手向著不遠處的崖邊狂奔而去。


    隨著一生長嘶,駿馬奮力高高躍起,帶著一個人、一個精靈和一隻狼跳下了足有六、七人高的懸崖。


    混亂中,裏格希斯感到凱爾茜把他從馬背上抱了起來。


    轉瞬間,他忽然感到一下劇烈的震動,然後聽見一聲清脆的響聲。


    隨著這聲響聲傳來,凱爾茜痛苦地悶哼了一聲,抱著裏格希斯的左手劇烈地抽搐著。


    有了跨下戰馬的緩衝,懸崖的高度還不足以致命。


    在凱爾茜的保護下,裏格希斯幾乎毫發未傷,可此時凱爾茜自己已經全身傷痕累累,左腿也被在跌落懸崖時摔斷了骨頭。


    重傷的女海盜並沒有因為劇烈的痛苦而失去清醒。


    她立刻將裏格希斯抱到自己身後,摸索著重新揀拾起自己的刺劍,警惕地望向前方。


    如果人還活著,狼也可能還沒有死。


    果然,那頭體格巨大的黑狼搖晃著從不遠處站了起來。


    它在跌落的瞬間被甩了出去,看起來受了不輕的傷,可遠還沒有到致命的程度。


    它緩慢地逼近眼前的兩個看似纖弱的陌生獵物,發著幽光的雙眼寫滿了欲望和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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