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墨憎問雲白筠道:“接下來想去哪裏呢?回華淩山嗎?”


    雲白筠想了想,沉默了。她一度以為,自己隻要能留在墨憎的身邊就是幸福,他們彼此愛著,彼此幸福著。可是,如果現在,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那麽,她隻想任性一次,這樣,至少能為自己的記憶留下些什麽,也為墨憎的記憶留下些什麽。


    雲白筠說道:“我想,去一個,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


    墨憎一愣,隨即應道:“好。”他的眼睛裏滿是寵溺,卻透著幽深潭水般的哀傷。


    墨憎帶著雲白筠去了鶴瑞,穿過鳳凰古道,一座高聳的圍牆擋住了去路,隻見圍牆之上有一小根梅花枝冒出頭,含苞待放。


    繞著鳳凰古道轉到正麵,是一座麵朝湖水的竹編小樓。圍牆隻是這座小樓的外圍,小樓分為上下兩節,長長的木質棧道從門口延伸至湖中央,湖兩邊種著一簇一簇的蘆葦。平靜的水麵與天上低垂的雲幕構成了一副寧靜的水墨畫。


    小樓的左右兩翼是對稱的兩座平台,中間是庭院,外形樸素莊重。從門口向內望去還能看見那在圍牆之上探出頭來的梅樹。沒想到一顆梅樹也能張如此之高,看來應該是有很多年的樹齡了。


    雲白筠看著這座小樓:“這……這裏……”


    墨憎笑著環住雲白筠:“再進去看看吧。”


    “嗯。”雲白筠點了點頭。


    雲白筠推開了門,又見到了上次那個老婦人。


    雲白筠剛想打招呼,老婦人便開口了:“主子,您終於回來了。”


    雲白筠錯愕的看著老婦人,說不出話。


    墨憎笑了笑,解釋道:“你還記得,當年你送我的那顆種子嗎?”


    “梅花精?你是說,這顆梅花樹就是當年的那個梅花精?!”


    墨憎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像是極力忍也忍不住:“這個老婦人,才是當年的那個梅花精……”


    “……”雲白筠覺得有些尷尬,老婦人卻沒有說什麽,隻是慈祥的笑著。


    雲白筠別過了視線,發現這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座石碑,上麵的三個大字剛勁有力,字體異常熟悉:“亦茗樓”。


    亦茗樓?


    雲白筠猛地記起了當年,老婦人對自己說的那些話:這個地方是我們老爺給夫人建造的,因為我們夫人很喜歡這種讓人能放鬆心情的景觀。這座小樓本來是老爺偷偷的想給夫人一個驚喜而建造的,但是造好後還沒等到夫人來這裏,就聽說夫人已經去世了。


    那麽,如果這棟小樓,名字是亦茗樓的話……也就是說,這棟小樓,就是墨憎,為自己建造的。


    雲白筠轉身一把抱住墨憎,眼淚不停的低落在墨憎的懷裏,墨憎也用同樣的力度緊緊的抱住雲白筠。雲白筠再也不想奢求什麽了,有一個人可以這樣的愛她,即便是讓她現在,就死在他的懷裏,她也心甘情願。


    雲白筠和墨憎就這樣在亦茗樓裏住了下來,而與此同時,雲白筠的身體也一天比一天的虛弱下去,不管是延長壽命的藥,還是休養身體的藥,對雲白筠來說都失去了作用。墨憎嘴上不說,可是心裏卻每天每分每秒都被悲傷充斥著,墨憎恨自己,如果自己當初沒有為了這些記憶而讓雲白筠去尋找九國印,她也就不會經曆這一切,也就不會被廢去全身的功力,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處在死亡的邊緣。他才發現自己其實是這麽的自私,自私到愛著一個人,便要要求她擁有她所有和他在一起的記憶,其實就算沒有回到過去,雲白筠也已經慢慢地愛上自己了!自己為什麽還要讓她去尋找九國印?為什麽還要害她到這樣的境地?如果雲白筠死了,他也絕對不會獨活,他無法原諒自己,無法原諒自己的自私,無法原諒自己終究害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永遠都無法原諒!


    而墨憎的心思,雲白筠自然也是了解的。雲白筠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再下床,也沒有辦法再握筆,甚至有的時候,連吃飯都要墨憎去喂她,她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也知道如果自己就這麽死了,那麽墨憎一定不可能原諒自己,即便是不和她共赴黃泉,也會餘生都活在沉痛的悲傷裏。而雲白筠,不想看到墨憎難過的樣子,從來都不想。


    雲白筠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寫了一張字條,盡管字體歪歪斜斜,但是應該可以看清。雲白筠把字條交給了老婦人,告訴她,若是自己死了,便把字條綁在鴿子的腿上送出去,鴿子認路,會自動送到冷清秋的手裏。若是自己不在了,怕是唯一可以說服墨憎的,就是冷清秋了。


    雲白筠靠在墨憎懷裏說:“墨大哥,我想芙雅了,不知道她現在過的怎麽樣。芙雅會用針繡出漂亮的花,我還說過,要她教我的。”


    墨憎沒說話,把雲白筠又抱緊了一些,雲白筠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像烏蘭芙雅那樣拿針繡花了。


    雲白筠繼續說道:“不知道她和冷清秋現在怎麽樣了?”


    墨憎搖搖頭:“我上次問冷清秋,他說他也不知道該怎樣麵對芙雅。冷清秋看起來玩世不恭,對每個女孩都很溫柔,其實他的心很小,除了惜萱,裝不下任何人。所以,芙雅的生活未必好過。”


    “是啊,墨大哥,你說,要是芙雅早就明白她一心想要追求的這份愛情,是這樣的不牢靠,她還會選擇,在巫舞部落的時候,就跟著冷清秋走嗎?”雲白筠吃力的抬起頭說道。


    “不知道,也許會吧。”墨憎回想著當初烏蘭芙雅的決絕樣子,怕是再給她多少次機會,她也會選擇愛冷清秋吧。


    “我想不是也許,是她一定會做這樣的選擇吧。”雲白筠說道:“明明知道,和翳風在一起,會成為巫舞部落首領的夫人,然後依舊受到全村人的愛戴,她卻偏執的要和冷清秋遠走高飛。在我們看來,烏蘭芙雅過得並不好,可是芙雅自己卻認為,隻要能留在冷清秋身邊,她就已經知足了,所以即便她看上去不幸福,這卻依舊是她的選擇,不會後悔的選擇。其實玉翡和賀大哥也是如此,玉翡明明知道同賀大哥在一起要承受很多,甚至不確定作為一個普通人的賀大哥會不會頂住壓力永遠的愛她;而賀大哥也明知道,找個普通的女人一起,會生活的更幸福,但是他們卻依舊跨越種族的相愛了,即便最後沒有得到美滿的結果,但是玉翡直到死,也沒有後悔過,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永遠不會後悔的選擇。墨大哥,你還記得夏晚嗎?其實你可能不知道,有一段時間我很羨慕夏晚,我和你們一樣,認為夏晚才是完美的女子。她死在你懷裏的時候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她的臉上是掛著笑的,即便她知道你不愛她,甚至可能會忘了她,可是如果再有機會,我想她還是會選擇救你、去成全你的幸福,也還是會選擇承受這麽多的去愛你。這一切,是她的選擇,永遠不後悔的選擇。”雲白筠的身體有些虛弱,一口氣說了這麽多,她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才繼續說。


    “和她們相比,其實我覺得我已經很幸福了,至少我愛你,而你也愛我。可能我沒有多少的時間再這樣陪你一直走的更遠。我在這裏的每時每刻,我知道都是得來不易,我的生命已經被你延續了很久已經很知足了。我知道你在憎恨自己,但這是我的選擇,我想擁有關於你的全部的記憶,不管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我不想和你分開,可是這是我們沒有辦法去左右的事情,我隻能接受。我所做的這一切,都與你無關,我的死亡也從來都不是你的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永遠都不會後悔的選擇。師尊常說自然而然,無為而治。一切都要遵循自然的規律,天道自然有他的道理。如果說,我馬上就要死去,那麽我所後悔的事情,並不是我因為加入了你的生命而過早的離去,我隻怕,沒有了我的日子,你會很難熬。”雲白筠的眼淚不自覺的滑落了下來,滴到墨憎的手背上。


    墨憎緊緊的抱著雲白筠,並不說話。


    雲白筠笑了笑:“別讓我看到那樣的你,好嗎?”


    墨憎低著頭,沉默著,雲白筠以為是自己的耳朵聽不見聲音了,回過頭,卻發現,是身後的男人哽咽了。


    雲白筠幫墨憎擦幹了眼淚,從那天起,她沒有再哭,哭沒有任何作用,她能做的,隻有好好珍惜和墨憎在一起的每一天。


    把每一刻都當成永遠,把每一刻都當做紀念,不去管所謂的天長地久的誓言,亦或是,還有沒有機會,看到永遠。


    雲白筠的生命,終究還是走到了盡頭。


    那一天,雲白筠覺得自己的精神狀態特別好,雲白筠知道,這應該就是人們傳說中的回光返照,雲白筠堅持要到院子裏走走。院子裏的梅花已經開了,整片整片的紅色都在蔓延著,顯得無比的輕盈而又可愛。


    一陣冷風吹來,樹枝上的梅花瓣被風零散的吹落,宛若最明媚的回憶。墨憎細心地幫雲白筠掖緊了領口,雲白筠的眼睛卻緊緊的盯著梅花。如果說,自己就是那從梅花樹的話,那麽她的花瓣會是什麽呢?當然是,和墨憎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了:


    ——白衣仙人薄唇微啟,清冷的聲音從嘴裏吐露出:“這件事本座知情,雲鴻軒沒有作弊。”


    ——“客官,住店嗎?”第一次見到墨憎的時候,他身穿一身粗麻布衣,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臉俊美異常。


    ——“哪裏來的賊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闖進我的客棧。”墨憎一掌打出,直接打在冷清秋胸口。


    ——在沙漠裏,墨憎張開的嘴頓了一下:“那好,我就在這裏陪你,我們一起等他們來救我們!”


    ——“我有一個請求,希望神醫可以滿足我。等下您給熾脩治好眼睛後,可不可以直接讓白筠走,等到晚上,我自會回來找您,來幫您試藥。”墨憎的語氣裏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師父很喜歡梅花嗎?”禦華淩突然開口問道。


    ——“亦茗,我喜歡你,我從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喜歡你。”


    ——“這一次,我們,再也不分開。”


    …………


    雲白筠仰起脖子,輕輕吻了一下墨憎薄涼的嘴唇。


    墨憎,也許,終究要到了離開的時候了。我很幸福,我所有曾經想要擁有的,你都陪我一起完成,能睡在你的懷裏,我想,我應該會做一個很美很美的夢,希望有我的夢裏,你也能很好的安睡。別擔心,在你的懷抱,不管走到哪裏,都不會迷路。


    我是雲白筠,這一次,永無歸期。


    墨憎感到懷裏的女子,頭突然間的沉了下去,他知道,他的白筠已經走了。可是墨憎依舊不想放手,盡管隻是一個軀殼,他卻還是想抱著她,緊一點、再緊一點,似乎能這樣一直擁抱著她,就可以不絕望。直到懷裏的人失去溫度,直到他再也沒有辦法去欺騙自己,這個人並沒有離開。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響徹了天際,似乎比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更加的沉痛與悲傷。


    可是,這一次,墨憎始終沒有落下一滴眼淚。他知道,雲白筠一定在天上看著自己,看到自己流淚,雲白筠一定比自己還要難過。她不想讓自己哭,那麽,自己就忍住不哭。白筠,我說過,絕對不會再讓你失望。


    在沒有你的世界,再痛也忍住心碎。


    飛鴿傳書很快便到了星城,冷清秋知道此刻墨憎的心情並不好,一刻也沒敢耽擱,便趕去了鶴瑞。


    冷清秋出現在墨憎身後很久,墨憎才怔怔的轉過頭來,他的眼窩深陷,整個人瘦的隻剩下皮包骨,他抱著雲白筠的骨灰,每天從日出坐到日落,不言不語。痛徹心扉的悲傷蔓延在他身上的每一個細胞,可他卻從始至終,沒有流下過一滴眼淚。


    冷清秋深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輕鬆的坐到了墨憎身邊。


    “想哭就哭出來吧。”


    “不。”墨憎搖搖頭:“她看到我哭,會傷心。”


    “那也好過像你現在這樣。倒不如哭過之後,好好的麵對生活。”冷清秋對墨憎說道。


    墨憎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遠方。


    冷清秋拿出了一本東西,遞給了墨憎:“大概在幾個月前,你們華淩山上的一個弟子,來星城,說是一定要交到我的手裏。我翻開看了看,隻有一句話,是寫給我看的,就是讓我帶給你。”


    墨憎沒什麽神采的側了一下頭,那是他們從華淩山出發的時候,雲白筠交給陌仁的那本東西。雲白筠當時騙自己說,這不過是一些修煉的心得,而事實上,她是把這個東西給了陌仁,又讓陌仁交給冷清秋,直到她死後,再讓冷清秋帶給自己。


    墨憎猛地搶了過來,手指顫抖的翻開了書頁。


    這一次,墨憎再也沒能,止住蔓延的淚水。


    “墨大哥,你知道嗎?其實在榴梧的時候,在豫芸閣看到夭泛花抱著你,我就已經發現,我開始喜歡你了。”


    “墨大哥,你說,是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像夏晚那種傾國傾城的女子呢?可是我覺得,我比她要完美,我雖然沒有傾城的容貌,可是我擁有那麽愛我的你。”


    “我的手已經握不住劍柄了,我好恨自己,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不能陪你去做,也許以後,我不能陪你的事情,還會更多,我不知道我是該慶幸還是該自責,因為你依然愛我。”


    “今天大夫說,很快我可能就會拿不起筷子,可能會不能走路,可能會不能執筆,可能到最後,連吃飯喝水都成了問題。那麽,現在,我還能握筆,我想把我們之間的一切都畫下來、寫下來。盡管我畫的不好,可我知道,你看得懂。”


    “我現在的握筆已經很吃力了,這也許,就是我最後一次,來記錄我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來保存我們在一起所有的美好畫麵了。我好想能留住你的一切,可是,我沒有機會了。如果你有一天,能看到這些,就讓它,代替我對你說,我想你了。”


    …………


    一時間,墨憎哭的泣不成聲,像是整個世界都已經崩塌,而冷清秋知道,墨憎失去的,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冷清秋拿過墨憎手中的那本書,裏麵一點一滴的,畫的全部都是墨憎,吃飯時的墨憎、喝茶時的墨憎、練劍時的墨憎、給雲白筠熬藥時候的墨憎、溫柔的抱著雲白筠的墨憎……


    冷清秋知道,這本書裏,畫著的,也是雲白筠的整個世界。


    而他隻希望,哭過之後的墨憎,就再也不會有傷痛。


    墨憎的眼淚似乎都流在了那個夜裏,那天之前,墨憎沒有哭過,那天之後,墨憎也沒有再哭過。雖然每個人都清楚的知道,墨憎不可能做得到忘記雲白筠,也不可能做到再也沒有悲傷,但是現在的他,隻是會吃飯會走路,努力的,想用盡全部的努力,來完成曾經對雲白筠許下的承諾。


    墨憎把雲白筠的骨灰放在一個壇子裏,帶去了千水。


    墨憎回到了他小時候住過的地方,過了三百年,那裏因為曾經一整個村子的人都被活活燒死,所以直到現在,都沒有在那之上重新建造房屋,隻剩下一片廢墟,任憑三百年的風吹雨打,卻都還是磨滅不了。


    墨憎和冷清秋一起,把雲白筠安葬在了那裏。


    其實冷清秋本來打算把雲白筠葬在星城,或者葬在她的家鄉,可是墨憎執意要來千水。冷清秋知道墨憎這樣做一定有著他的用意,便也不做阻撓。


    墨憎用一捧一捧的土,親手埋葬了他的愛人之後,坐在了她的墳前,開了口:“白筠,你還記得嗎?這是我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


    我記得,那個時候,你穿了一襲白色的衣服,我還以為你是哪裏下凡的神仙。而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是華淩山的劍服,你說,我是不是很傻?後來我見到了許許多多穿著這樣衣服的人,可是在我眼裏,她們卻都沒有你好看。


    你還記得嗎?那個時候,你經常問我,是誰對我們全家下了如此重的毒手?我總是不願意說,你怕戳了我的傷心事,也就沒有再問。那麽現在我告訴你,滅了我全家滿門的,是我父親的結拜兄弟。父親到死也沒有合上眼睛,他不相信,曾經同他手足同心肝膽相照的兄弟,竟然會做出這種事,甚至連他的兒子女兒都不放過。所以,從那一刻起,我便發誓,我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會相信任何人。


    可是,下一秒,我就遇見了你,而很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有一絲的質疑,便輕易的相信你了,你說,這究竟算是緣分,還是算是命中注定?白筠,你還記得嗎?我們回去的路上,你說你喜歡梅花,你不知道,你在梅花樹林裏穿梭的樣子有多美,就是那一刻,我決定,要把所有你愛的東西,在未來的某一天全都當做禮物送給你……”


    冷清秋在雲白筠的墓前站到了天黑,墨憎就在那裏回憶到了天黑。墨憎現在的樣子有些不像他,倒像是一個絮絮叨叨的老人。可是冷清秋卻十分理解墨憎此時此刻的心情,惜萱死的時候,他何嚐沒有做過和墨憎一樣的事情?她死了,他的心也就跟著死了。


    墨憎在雲白筠的墓碑旁邊,自己動手蓋了一個小木屋,每天就睡在那裏,醒了就在雲白筠的墓碑前麵回憶著,似乎他們之間有著說不完的故事。冷清秋不放心,便和墨憎一起住了幾日,可看到墨憎這副行屍走肉的模樣,又愈發的擔心起來。


    正在冷清秋想怎樣才能開導墨憎的時候,墨憎卻自己突然間的振作了起來,他把九國印也擺成了當年剜月想要複活亦真的時候,所擺好的陣型,嘴裏念念有詞,並接連不斷的施展法術。冷清秋氣不打一處來,一個簡單的法術,便破了墨憎的陣:“你在做什麽?當時剜月做這一切的時候,你難道沒有看到嗎?你難道不知道,九國印自身能不能再次幻化出靈智都是個未知數,更何況複活一個大活人呢?你看看你自己,你還是從前的那個墨憎麽?!你說你不能哭,白筠看來會不高興,可是你以為你這樣每天絮絮叨叨就是對得起白筠了?你以為你每天想著這些歪門邪道就是對得起白筠了?你看看你的樣子,我這麽簡單的法術都能破了你的陣法,你還是曾經的墨憎麽?!這樣的你,和當初的剜月有什麽區別?!”


    冷清秋以為自己說了這些之後,墨憎一定會叫囂著跳起來和自己扭打,可是沒有,墨憎依舊沉默著,過了半晌,墨憎才緩緩開了口:“我知道。我知道即使九國印的力量再逆天,也沒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法。我也知道,我現在的這副模樣,和剜月並沒有什麽區別。可是冷清秋你知道嗎?我現在突然間特別能理解剜月的心情,那種生命中隻要有你,其它什麽都不重要的那種心情。也許我和剜月從來都是一類人,至少我們,都有著為了複活愛的人,不惜一切的感情。我現在有些後悔,真的,如果在雲白筠活著的時候,我沒有聽她的話,放任她一天天的衰弱下去,而是去尋找逆天之法,這樣白筠就不會死,我也就不會像現在那麽難過。我們還能和以前一樣,一起看夕陽,一起賞梅花。”


    “渾蛋!”冷清秋把手中的杯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我身體裏就有冰魄,芙雅的體內有血狼珠,你來殺了我們啊!殺了我們就可以救你的白筠了!這不算是什麽逆天之法,這不過是兩件尋常的寶物,不會遭到天譴!可我就不相信,如果你真的做了這一切,你的白筠還能接受你,還會和你一起看雪看夕陽,一起賞什麽梨花梅花!”


    “墨憎,死亡從來都不是一種罪過,放手並不是遺忘,而是為了讓永留心中的人,好好走。”


    “我……”


    墨憎還想開口說些什麽,卻被鴿子撲騰翅膀的聲音打斷了,拯救了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墨憎忙奔到窗口,從鴿子腿上取下了一張紙條,看了看,對冷清秋說:“白筠的爺爺病重了。”


    墨憎和冷清秋一起回到了丹霞村。雲白筠當時從村子裏離開的時候,墨憎便看出了她的不舍,又考慮到爺爺年歲已高,於是墨憎暗暗吩咐,若是雲白筠的爺爺生了病,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自己,他怕要是雲白筠見不到爺爺的最後一麵,會後悔一輩子。可是現在,雲白筠卻在爺爺之前死去,說不清是一種荒唐,亦或是一種諷刺。


    墨憎站在雲白筠爺爺的病床前,爺爺卻一眼就認出了墨憎:“仙人。”


    墨憎一愣,忙說道:“您修養身體要緊。”


    爺爺擺了擺手:“我孫女白筠,還好嗎?”


    墨憎又愣住了,冷清秋在旁邊替墨憎捏了一把汗,若是墨憎就這樣把實情說出口,怕是爺爺也未必挺得住了。


    墨憎卻笑了笑:“原來爺爺知道我們在一起了啊?白筠還一直不好意思回來看您呢。她很好,這次聽說你病了。可是她懷了孩子,不方便出來,我便代她來了。”


    雲白筠的爺爺似乎沒有懷疑,又和墨憎聊了一會兒,便閉上眼睛休息了。


    冷清秋卻忽的覺得哀傷,墨憎剛才說的這些話,怕都是他憧憬的美好未來吧?


    從雲白筠爺爺家離開時候,墨憎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不再每天執拗的守在雲白筠的墓前,也不再尋找什麽逆天之法偏執的要複活雲白筠。


    冷清秋見墨憎的狀態好了很多,便打算回到星城去,臨走的時候,墨憎對冷清秋說道:“我和你一起走吧。”


    “怎麽?”


    “你說得對,我這樣下去,確實沒有什麽意義。我決定,要在九國之間尋找白筠的轉世,即便再見到她時,她可能已經不是她,可是我並不在意,再用一生的時間,重新認識雲白筠。”墨憎說道。


    冷清秋也沒想到墨憎還是沒有做到真正的放下,可是他無法再說出什麽,他知道,這就是墨憎最後的堅強。


    墨憎和冷清秋一同出發,冷清秋回了星城,而墨憎開始了四處遊曆的生活。


    九個國家,完完整整的尋找一遍,究竟要多久呢?墨憎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因為從來都沒有人做過這樣的事情,可是墨憎要去,他一定要去,因為他要尋找的那個人,是他的全部。


    偶爾,墨憎也會給冷清秋發一些飛鴿傳書,但是等不到冷清秋回複,他便起身去了下一個地方,一直到他們之間失去了聯係。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五年。


    冷清秋知道他有一天一定會再見到墨憎,他以為他再見到墨憎的時候,墨憎應該已經找到了雲白筠的轉世,然後和她在一起了。或許雲白筠的轉世依舊和雲白筠一樣,聰明、清秀、不管遇到多麽棘手的事情都永遠不會喪失麵對困難的勇氣,也許她終究也會成為一個仙人,和墨憎一起,做一對神仙眷侶。


    可是冷清秋盡管做了很多種設想,卻還是沒有想到,墨憎會失魂落魄的回來,他瘦了不少,卻結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也許他的不如意並不是很明顯,可是冷清秋卻從他的胡茬判斷出,墨憎已經經曆了他想象不到的傷心和失望。


    “歡迎回來。”冷清秋裝作什麽也沒有看出來的樣子,也不去問墨憎尋找的結果。


    墨憎卻自然猜到冷清秋早已看穿了這一切,也不隱瞞,直截了當的說道:“我找了五年,找遍了九國所有的大街小巷,都沒有找到她。也許,這一次,她真的不會再出現了。”


    冷清秋沒說話,五年以前,冷清秋便為墨憎此去占過一次星,占星的結果是,墨憎應該找不到雲白筠的轉世。可是他不相信,他寧願相信墨憎可以找到那個人,寧願相信奇跡的發生。


    隻是,奇跡從來都沒有發生。


    “冷清秋。”墨憎叫了冷清秋的名字:“我曾經答應過白筠,不再把這一切歸為我自己的錯,也不會在白筠死後,鬱鬱寡歡,失魂落魄。我想像我承諾過的一樣,永遠不會忘了她但是卻可以不讓她的一點一點擾亂我的生活。我以為我可以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很好。可是我錯了,她死了之後,我沒有一刻不去想她,我時常在問自己,是不是自己太過於自私,或者說,當時我為什麽沒有像剜月一樣,舍了自己的命去救白筠?而越是這樣想,我就越是恨我自己,不但恨我沒有救白筠,還恨我連答應曾經對白筠的承諾都做不到,而越恨我自己,我就越是想她。就這樣,我被自己糾纏的快要窒息了。直到我聽到你說的那些話,和雲白筠爺爺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才明白,其實我也許是可以改變一些什麽的。所以,我去了九國,去尋找白筠的影子、尋找白筠的轉世。可是我失敗了,我沒有找到白筠,這一次,她真真正正的,離開了我的生命。去九國尋找白筠的轉世,其實是我這麽多年來唯一的支撐,可是現在,我失敗了,我真的不知道,我還有什麽力量還有什麽勇氣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知道你會嘲笑我是個懦夫,你會說當時惜萱死的時候,你那麽難過不也一樣挺過來了嗎?可是,冷清秋,這一次,我承認我輸了,我真的做不到。我想,也許這一次,我要違背曾經給白筠的諾言了,我要,自廢全部功力,追隨白筠而去。”


    “墨憎,你……”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隻是這一次你怕是阻止不了我了,畢竟兄弟一場,我隻是來和你道個別。”墨憎打斷了冷清秋,而與此同時,墨憎已經暗暗的運氣了自廢功力的法術。


    “禦華淩!不可!”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個男子深沉而厚重的嗓音。


    接著,一片雲彩從天邊飛了過來,而雲彩之上,似乎有一個人。


    冷清秋早在星城和暗之城外布下了層層的結界,能如此輕易的飄然至星城的人,怕一定是一個真正的仙吧。


    墨憎定睛一看,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師尊。


    墨憎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師尊,您不是已經飛升了嗎?”


    “為師自是飛升到了九淵仙界,本不該插手塵世的事情,但無奈我心愛的弟子要自廢功力,我就隻好下來一趟了。你的師父亦茗的魂魄,已經轉世到了九淵仙界,你就安心修煉,然後飛升到九淵仙界去找她吧!”


    說著,師尊摸摸胡子又騰著雲彩,飄走了。


    墨憎扭過頭看著冷清秋,好似被這個消息震懾住嘴角的笑意忍不住的露了出來。


    “看來你要開始潛心修煉咯?”冷清秋也笑了,這個結果,似乎不算太糟。


    “恐怕,是這樣。”墨憎點了點頭,從懷裏掏出了裝有九國印的錦盒:“既然都要走了,送你一個禮物吧。九國印,就交給你保管了,希望你,看到它們,就能想起我們曾經,共同擁有的歲月吧。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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