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不過是零星飄著些雪粒子,城外已是鵝毛大雪,城北百裏外的長陽大營平地積雪都超過了半尺。(.無彈窗廣告)


    牛皮大帳中沒點火盆,隻在地中間挖了四五尺寬的大炭坑,上麵的鐵架子上正在烤一隻獐子。獐子上的油不時滴落下來,落到紅熾的炭火上‘吱吱’作響,騰起陣陣青煙,滿帳肉香。


    小羅撕下一塊肉百無聊賴地嚼著,旁邊一名佐將伸手捅了捅炭火,滿臉遺憾地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邊上滿臉絡腮胡子的高大漢子笑道:“還沒摟婆娘睡下呢,老趙就開始做夢了。誰敢違抗大將軍的將令,不要命了?”


    老趙習慣性地摸了摸左臉的刀疤,也跟著笑道:“俺到是想摟著婆娘睡,可俺家婆娘還在慶遠老家呢,遠水不解近渴阿!”


    絡腮胡子湊到老趙身邊擠眉弄眼地笑道:“你跟大將軍告個假,城裏多得是騷婆娘,五十兩銀子包管你都起不了炕!”


    老趙抬腳照絡腮胡子屁股踢了一腳,“俺呸!秦老四不是俺小瞧你。你要是敢跟大將軍告這個假俺就服你,管你叫爺!回頭還出銀子給你討個小老婆,天天給你暖被窩。”


    “對!老趙銀子不夠,我們幫他湊,咋也給秦老四討個小老婆。”帳中烤火的其他將領紛紛跟著起哄。


    “別!別!別!讓我家那頭母老虎知道了不得扒了我的皮?”秦老四擺手求饒,惹得帳中十幾人哄堂大笑。


    秦四滿不在乎地跟著大笑,轉臉看見情緒低沉的小羅忍不住問道:“公爺,我們是有皇命在身,不得已守在營裏,您大年下的咋也不回國公府呢?”


    小羅把手裏的半塊肉扔到火炕裏,氣哼哼地道:“別提了!天天有客來,我們家老祖宗還非讓我出麵做陪,煩死了,還是住大營舒坦。”


    “陪客好阿!有酒有肉的多滋潤,我聽說國公府有個戲班子,唱戲的女子個個俊俏,那小腰細的跟柳枝似的,那小臉嫩得跟豆腐似的。[]”秦四好像親眼見著似的,兩眼放光。“那可是活神仙過的日子!”


    老趙也疑惑地跟著道:“有客來還不好?難道公爺收禮還嫌煩?”


    大帳角落中一個人似笑非笑地道:“非也非也,你們不懂阿!”


    老趙馬上轉臉,“道爺,這是啥理兒,您給俺們這幫粗人說說!”


    大帳角落鋪著一塊熊皮,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道士斜躺在熊皮上,身畔的翹頭矮幾上擺著幾碟子幹果。他手裏抓著一把花生米,一粒接一粒地朝空中扔,掉下來剛好落在他嘴裏。


    身上的棉道袍也不知穿了多少年,顏色褪的看不出本色,渾身上下補滿了各色補丁,雖然寒酸卻漿洗的幹幹淨淨。劍眉高鼻唇紅齒白發色如墨,要不是那對不笑像色狼,笑了像淫賊的桃花眼壞了形象,倒也是一個仙風道骨的真人。


    聽見老趙的話,道士把剩下的花生米一把塞進嘴裏,‘咯吱’嚼了半晌才笑道:“敬國公府裏是老太君當家,上門的當然都是些女客。老太君讓公爺出麵陪客,你們說是為了啥?”他細眉飛揚,桃花眼炯炯發光,故意停下來賣了個關子。


    老趙琢磨半天忽一拍大腿,“道爺的意思是那些人都是上門給公爺提親的?”


    秦四挪到小羅身邊,一手攬住小羅的肩膀笑道:“大將軍都娶媳婦了,公爺可不能落後,您瞧上哪家姑娘了?不對,是哪家姑娘瞧上您了?您說出來也讓我們替您參詳參詳!”


    小羅抬腳朝秦四踢過去,卻被他靈活地躲過。小羅咬牙怒道:“小爺不像你們那麽沒出息,心裏就知道婆娘媳婦!”


    旁邊一名校尉陰陽怪氣地笑道:“公爺這麽說,是沒嚐過婆娘的滋味吧?”


    “無量天尊!非也、非也!”年輕道士笑得前仰後合,“公爺是不喜歡那些傷春悲秋的柔弱貴女,心裏正惦記哪家的母夜叉呢!”


    仿佛被人說中心事,小羅拎起腳邊的凳子朝道士狠狠地砸過去,“張希,你再敢胡說八道,小爺就把你這身假道皮扒下來!”


    凳子帶著風聲砸了過來,張希不躲不閃,手中絲尾稀疏的拂塵一揮已輕輕卷住了凳子,用力一扯,老榆木做的凳子頓時在空中散成碎片。


    秦四看的目瞪口呆,半晌才一驚一乍地叫道:“道爺好俊的功夫!”


    張希得意地撫著下頜並不存在的胡子,“道爺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鬼穀轉世諸葛再生,前算五百年後算五百年……”


    “那你算一算將領失職不操練兵士是什麽後果?”帳門一響,一個高大的人影夾著呼嘯的寒風走進來,冷聲打斷張希的話。


    聽著比帳外的北風還冷的聲音,帳中方才還在說笑的眾人頓時噤若寒蟬,不用看也知道進來的是誰。眾人快速按品階站好,垂手肅立心中卻詫異萬分,大將軍昨天才成親,這會兒不在家裏陪新媳婦,跑軍營來做什麽?


    將領們被趙淩訓斥一頓,灰溜溜地出了大帳,先去刑罰營領了十軍棍,才各自領著自已營中兵士在風雪操練。寒風呼嘯,眾人非但不敢偷懶,反倒比平時更賣力氣。


    看趙淩像平常一樣,坐在帥案後翻閱各營索要錢糧、備戰練兵的文書,小羅湊到他跟前嬉皮笑臉地道:“我聽人說新婚夫妻甜如蜜,片刻也不舍得分開,六哥怎麽這會跑軍營來了?是不是被新嫂子趕出來的?”


    “你不在國公府陪老太君,跑軍營來做什麽?”趙淩抬頭,麵沉如鐵。


    “公爺是在躲親事!”當了半晌透明人的張希‘撲哧’一聲,笑道:“太子和秦王娶正妃的娶正妃,納側妃的納側妃,將軍也娶了新婦,眼下京中最搶手的就是敬國公。”


    小羅狠瞪了張希一眼,“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趙淩瞧了小羅片刻,忽然道:“定襄伯的妹子不適合你,你死了這份心吧!”


    小羅脹紅了臉,“誰說我看上那個母夜叉了?”


    趙淩不再言語,張希甩著手中殘破的拂塵,也勸道:“你們這種鍾鳴鼎食的世家,內宅跟朝堂是連在一起的。內宅婦人不僅要相夫教子,還要迎來送往。想撐起家族百年基業,光溫婉賢良是不夠的,還要心思敏銳,殺伐果斷,鄭家姑娘著實擔不起這個重任。”


    說著又若有所思地道:“可反過來想,這也是一門好親。定襄伯有錢有糧,手中有十幾萬兵馬可用……將來又沒有什麽麻煩……”


    明白張希這些自言自語的話是說給他聽,趙淩眉頭微皺,小羅已跳起腳大叫,“我說了我不喜歡那個夜叉……”


    瞥了麵無表情的趙淩一眼,張希話鋒陡轉,笑的一臉奸詐,“不喜歡你三天兩頭派人打聽她的行蹤做什麽?敬國公府的影衛閑著沒事做,還是有人心裏惦記人家姑娘,嘴上卻不敢承認?”


    小羅一臉尷尬,剛要辯解,趙淩突然道:“鄭姑娘心思單純,你護不住她又何必害她?太後和皇上都不會同意這門親事,你早些收心免得害人誤已。”


    “誰說我護不住她?”小羅梗著脖子叫嚷,聽見張希偷笑,他才發覺泄漏了心事,臉色不禁紫脹。瞧著趙淩不服氣地道:“不管怎樣,我不會像六哥似的,剛成親就把新婦扔在家裏,讓她一個人對著你們郡王府那些豺狼虎豹。”


    “她不用我護著,自已就能保護好自已。”趙淩語氣淡然,想起若瑤處變不驚的淡然模樣,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翹起,眸底劃過柔和笑意。


    小羅撇嘴道:“林四天天低著頭,樹葉落下來都要躲著,一副膽小怕事的模樣,她能有什麽心機手段自保?”忽想起在候府後園,若瑤哄騙他的場景,小羅冷哼一聲,“最多編幾句謊話搪塞別人。”


    張希瞪大雙眼瞧著小羅,搖頭晃腦地歎道:“有眼無珠阿!有眼無珠阿!”不待小羅反駁,他又問道:“你知道她是怎麽從青峰庵回到候府的?”


    小羅不以為然地道:“怎麽回的?又不是送去出家,長大了當然要接回來。”


    張希一臉鄙視地看著小羅,“林姑娘親手抄了五百部法華經為候府上下祈福。她奶娘帶著經書回候府的路上,不知怎麽驚了青陽郡主的車駕。郡主本來大怒,可一聽這事兒又滿心讚歎,仔細查看了經書後,非但沒罰那婆子還重重賞了。後來又進宮把這事兒講給太後聽,太後當時就讚了林姑娘一聲‘仁孝’。這話傳到宮外,沒過半個月,西寧候就派人把林姑娘接回候府了。”


    小羅目瞪口呆,法華經七卷二十八品,六萬九千餘字。親手抄五百部,要將近十年的功夫。林四為了回候府,竟然圖謀了十年?


    她與世隔絕,怎麽知道青陽郡主最愛管閑事兒?怎麽打聽出到青陽郡主出行的時辰路線的?又是怎麽算計到青陽郡主會在太後麵前替她美言的?無權無勢,如何能讓仆人舍命為她辦事?


    看似偶然的一件事,環環相扣,倘有一處出了岔子便滿盤皆輸,要是候府的人察覺到她的心思,她就再無翻身的可能。


    這個敢拿身家性命做賭注的女子,是他認識的那個林四嗎?


    張希麵帶得意,朝小羅揚起下頜,意思是,怎麽樣,你現在還敢說林姑娘沒心機手段?


    小羅不甘示弱地哼了一聲,回樣用眼神回道,那又如何,終究隻是個內宅婦人!


    坐在帥案後的趙淩幹咳了幾聲,手中的文書翻的‘嘩嘩’作響。小羅和張希同時挪開眼睛,一個觀天,一個查地。


    林四如今不是西寧候的貴女了,是武安郡王府六夫人,當著趙淩的麵議論他新娶的媳婦,怎麽說都有點不合適。


    “見色忘義!咱們不過議論了林四幾句,他就挾機報複,大冷天的打什麽獵?”被趙淩趕出來,小羅騎在馬上,嘴裏抱怨不停,眼睛卻機警地四下逡巡著。


    “就是!冰天雪地的上哪兒抓活雪兔去?我看他不是成心捉弄咱倆,就是要找些野物討林四歡心!”張希攏了攏破道袍,難得順著小羅說一回話。


    若瑤不知百裏外正有人議論她,她此時正端坐在鬆風院正房中,看著魚貫而入的幾名麗服女子,頭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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