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大周的風俗,三十這天一大早各家各房都要把大門打開,披紅掛彩倒貼著福字,稱之為請神。日子稍富裕些的人家還在門外擺上供桌,放上點心酒肉請過路人品嚐,稱之為求福。


    高門大戶更看重求福,都在門外擺上好酒好肉請路人取用,來吃的人越多越好,圖的就是一副喜慶熱鬧的場麵。有的人家嫌場麵不夠熱烈,甚至出錢請乞丐們來哄搶酒食。


    請神求福一直要鬧騰到接近子時才結束,那會家家關門閉戶,街上也沒有行人走動,一來是闔家團圓去了,二來則是躲避年獸的晦氣。這會天剛擦黑兒,按理兒武安郡王府門前正應該是熱鬧的時候,怎麽大門緊閉,冷冷清清的連個守門的下人也沒有?


    看到這副模樣莫說若瑤,就連趙淩也皺了皺眉頭。


    長喜跳下馬車去叩門,半晌才垂頭喪氣地回來道:“裏頭的不給開門,說王妃請人算過了,流年不利。怕煞星進門,不管誰回來都不能開正門,得繞到後角門進府。”


    煞星進門?


    這個時候武安郡王府各房主仆還有誰不在府裏?王妃口中的煞星是誰不言而喻!


    若瑤抬眸瞧了一眼趙淩,這事兒輪不到她出頭。如果男人願意彎腰從下人出入的後角門進府,她自然陪著!


    趙淩一向森冷陰沉的麵容沒有任何變化,比夜色更濃鬱的眸子卻不可覺察的閃過一抹黯然,揚起下頜冷笑著對長喜道:“你去告訴裏麵的人,十聲之內開門,否則破門!”


    長喜一怔,守在車外的長壽已高聲數了起來,‘一……二……’


    長喜撒腿又跑到門前,說了幾句裏麵仍毫無動靜,長壽口中已喊到了‘十’。


    趙淩揮手,暗衛們紛紛下馬,抽刀要有所動作,若瑤急忙扯住趙淩的袖子,“六爺,這可是郡王府大門……”


    “破門!”趙淩轉眸瞥了她一眼,口中厲聲吩咐下去。旋即又似自語般冷笑道:“若我想進,這世上有什麽門能擋住我?”


    長壽聞聲而動,縱身躍到門前,手起劍落郡王府新漆的大門上赫然落了一道深深的劍痕,兩枚護門銅釘掉到青石台階上,滴溜溜打著轉。其餘暗衛也衝上去,手中長劍閃動,片刻間郡王府大門已慘不任睹。


    看著趙淩唇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眸底卻清冷的像天際遙遠的星辰,若瑤暗中納罕,就算要從大門進府,派兩個暗衛從牆頭翻進去開門就是了,鬧得這樣難堪做什麽?


    “六爺!六爺!這可使不得!六爺……”側角門開了條縫,一個管事兒模樣的矮胖子衝出來,扒著車沿帶著哭音叫道:“六爺稍等,奴才這就去回王爺給您開大門,您稍候片刻……”


    “不必了!”趙淩探身從車上下來,負著手像看景兒似地瞧著停了手的暗衛們,“半柱香的功夫要是拆不掉這座門,你們自已去領軍棍!”


    “夫人!您快勸勸六爺……”聽見暗衛們齊聲呐喊,管事兒的差點背過氣去,轉臉隔著車門哀求起來。


    若瑤把車窗推開一條小縫,看著趙淩挺身站在王府門前,王府門外的大紅燈籠被風得搖搖晃晃,暗紅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倏地又移開。衣角飛揚,男人身上竟像染了血似地,籠著一層殺氣。仿佛他對著的不是自家府邸,而是要攻克的敵軍重鎮。


    若瑤驀地想起備嫁時,東閣跟她說過的一件事兒。曾有一個禦史彈劾趙淩仗勢欺人侵吞良田,大理寺查了半天證明是子烏虛有的事兒,可那禦史也不知吃錯什麽藥了,死糾著不放,奏章一道接一道,大有趙淩不倒,他就沒完的架勢。就連皇上出言嗬斥也沒管用。那人甚至天天帶著棺木上下朝,擺出一副忠義烈臣的嘴臉。


    大周朝太祖遺詔,不管對錯決不能殺言官,誠元帝也拿那人沒轍。好多人猜測趙淩會一刀要了那人的命,結果趙淩出乎所有人意料,他不急不怒,隻是天天麵無表情地跟在那人身後。


    那人上朝他也跟著上朝,那人吃飯他也坐下跟著吃,甚至那人摟著小妾行房他也坐在床頭看著。不打不罵,眾人都猜不透趙淩到底要幹什麽,可不消一個月,那禦史竟主動請旨辭官回家了。


    當時她差點笑岔了氣,實在想像不出趙淩陰著一張臉,像驅鬼符似地晝夜不停地跟著那禦史會是一副什麽場麵。鄭雨嵐被趙淩看了一眼,就嚷著短了十年壽,那禦史扛了一個月才請辭回家,也算是條好漢。


    那禦史不知受了什麽人的指使,擺明是誣告趙淩,不能把他拉下馬也要天天惡心他。趙淩又不是顧忌名聲的人,就是一拳打斷那人幾條肋骨,估計誠元帝也不會責怪他,可他卻能跟那人糾纏一個月,顯然也是個能耐住性子有城府的,並不像傳聞中那樣魯莽無知。


    他這會不惜給人留下把柄硬砸武郡王府的大門,肯定有他的道理!


    見馬車裏沒動靜,管事的撲通一聲跪下,在雪地裏把頭磕的‘呯呯’作響,“求夫人救小人一命,求夫人勸勸六爺!”


    若瑤歎了口氣,“您還是快些讓裏麵的人開門吧!六爺的性子您比我更清楚!”


    “小人……”管事兒的仍舊磕頭不止,暗中哀嚎,我要是敢開門還能讓活閻門砸門?嫌腦袋多嗎?


    管事兒的後麵的話還沒說出口,郡王府大門已‘轟’地一聲倒了下去,他兩眼一翻順勢暈死在雪地裏,巴不得趙淩這會給他一刀,來個痛快的得了!


    “進府!”趙淩跳上車,眸底劃過一抹笑意,竟像個頑皮孩子做了什麽得意的事兒似地。


    若瑤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益發覺得不認識他,可莫名的又有種親切而熟悉的感覺。


    長喜不知竟從哪兒找來幾掛鞭炮燃了起來,震耳欲聾的‘劈啪’聲中,馬車輾著倒下的門扇進了王府大門。


    進了郡王府,趙淩像上癮了似地,一路毀了大門,儀門,竟連分隔內外院的二門也給拆了,馬車一路駛進王府擺家宴的暢春閣才停了下來。


    若瑤下車,抬頭看見院裏挑著無數燈籠,明晃晃地把台階上王府眾人的表情照的纖毫必現,有驚有怒,還有些幸災樂禍等著看戲的嘴臉。跟進來的暗衛們卻一字排開,跟怒目金剛似地站在趙淩身後。兩相對比,趙淩不像是帶著媳婦回家過年,倒像是來武安郡王府踢場子的!


    “逆子!你……”武安郡王幾步衝下台階,額頭青筋爆起,伸手指著趙淩氣得說不出話來。


    趙淩不慌不忙地湊上去,微彎下身子俯在武安郡王耳邊輕聲說了幾句。旁人站的遠不知道他說了什麽,隻瞧見武安郡王身子一震,差點摔倒。


    若瑤卻聽的一個字不漏,她驟然回頭,看著一臉平靜的趙淩,心差點從腔子裏跳出來。什麽叫‘有爹生沒爹教’?什麽叫‘王爺若是氣不過,就遞牌子進宮,請皇上收了我的玉牒,把我除族’,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他是不是瘋了?


    回頭看見武安郡王雙眼緊閉,臉色慘白中泛青紫,一手捂著胸口連站都站不穩了,若瑤疾步上前伸手扶住他,伸手替他撫胸順氣。


    武安郡王緩緩睜開眼睛,眼中怒火已被一抹悲涼和茫然代替。他輕輕推開若瑤,上前定定地瞧著趙淩,身上石青江綢貂皮袍子無風自動,半晌才黯然歎息了一聲,竟轉身走了。


    看著旋風夾著積雪落在武安郡王有些佝僂的背影上,若瑤忽有些傷懷,寵子若殺子,難道這就是他沒教養好趙淩的報應?可瞥見趙淩臉上一閃而過的屈辱和憎恨,若瑤又驚愕不已,這對父子到底有什麽過往,至於鬧到這種地步?


    眾人麵麵相覷,本以為武安郡王就是不對趙淩動用家法,也得責罵幾句吧,沒想到就這麽一聲不吭地走了?唯有世子趙愷跟夫人莫氏對視了一眼,又把臉別開,誰都不去看院裏的趙淩。


    “逆子!長春觀的震陽子道長瞧出流年不利,除夕夜有煞星出沒,特意囑咐我關緊大門,否是咱們府上必有血光之災。你怎麽敢拿全府上下幾百口人命當兒戲?”隨著一聲怒斥,站在台階上的眾人自動讓出一條道,靈寶娘子扶著周王妃從大廳裏走了出來。


    知道今天可能會見到周王妃,卻沒想到是在這個場麵下。跟家常打扮的武安郡王不同,周王妃卻是一身深金色外命婦的五鳳大禮服。像被她頭上金線穿珍珠的青碧翟鳳冠閃花了地垂下頭。雖然隻是一瞥,周王妃毫無血色的嘴唇卻清晰地落在若瑤眼中,不知是病的還是氣的。


    周王妃話音剛落,台階上站著的眾人已麵容聳動,震陽子千卦萬靈,被世人尊稱為活神仙。活神仙說王府除夕夜要關門避煞星,可門卻被趙淩破了,這血光之災要應在誰身上?


    抬眼往外看過去,拆了門扇的大門黑洞洞地,沒遮沒攔,看著就讓人心裏發毛。縱然沒人敢當著趙淩罵出來,可看他的眼神卻都不善。


    無視眾人怨恨的眼神,趙淩躬身上前,跪在雪地中給周王妃施大禮,“孩兒給母妃請安!院裏風大請母妃回房,保重身體要緊!”


    “身體要緊?”周王妃尖利地笑了起來,“你是巴不得我死了才好吧!”


    “孩兒不敢,求母妃息怒!”


    趙淩此時的聲線不同往常的森然,竟帶種黯然的沙啞。這種平靜中帶著十分恭敬的態度令若瑤十分意外。她偷眼瞧過去,趙淩上身匍匐著,兩手前伸額頭觸地,跪在周王妃麵前儼然一副請罪的模樣,跟先前對武安郡王時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若瑤緊跟在趙淩身邊跪下,不管是真請罪還是假請罪,她這會隻有隨著的份!


    周王妃盯著伏在地上的趙淩,嫌惡地閉上眼,抓住靈寶娘子的胳膊,狠狠地吸了幾口氣才睜眼瞪著若瑤怒道:“望槐跟朋友應酬晚了,為著闔府上下著想,還不是從後角門進來的?偏就你挑唆軒哥非要從正門時來,難道你的臉麵竟比滿府幾百口子的性命還要緊?”


    若瑤暗歎自已屬於躺槍,趙淩是隨意聽信別人挑唆的人嗎?可周王妃指桑罵槐,當著眾人也不能解釋,這會解釋無異於火上澆油。婆母的身份擺在那兒,隻有錯聽的沒有錯罵的!


    “母妃息怒!六爺正是為了闔府上下的性命著想才鬧出這翻動靜!”


    “喲!這是怎麽話說的?難道六弟妹比活神仙還能掐會算?”五爺趙普大過年的出去喝花酒,被歌伎們糾纏誤了回府的時辰,剛被武安郡王當著眾人大罵了一頓。董氏陪著挨罵,本來就覺著麵子無光,聽見周五妃又把這兒拿出來說,正心裏不痛快,可也不敢把心思顯出來,聽見若瑤竟敢接話,立刻生出一股子無名火。


    “五嫂抬舉我了!”若瑤抬眸盯著董氏,心底也有些怒意,這個女人越來趙不知輕重了!


    周王妃一把甩開靈寶娘子的胳膊,上前一步指著若瑤怒道:“好!好一張利嘴!我倒要聽聽你怎麽狡辯!”


    趙淩直起身,迎著周王妃的目光道:“這事兒是我下令做的!母妃責罰我好了!”


    “六爺一番苦心,也要教家人知道才好!”若瑤暗中抓住趙淩的手,轉頭瞧了他一眼。


    女人的手指纖細冰冷,輕輕抓著他的手卻異常鎮定。院中燭火映進她眼眸,眼波流動跳躍,晶瑩剔透中又滑過幾絲狡黠,趙淩一怔竟不由自主地反手扣住她的手指。


    耳邊隻聽若瑤聲音平靜地道:“六爺聽見門子的回話立刻吩咐長喜把車往後門趕,可一轉眼竟瞧見一黑一白兩道煞星正衝著咱們王府大門而來。六爺大驚連忙吩咐侍衛們拔出刀劍護衛王府,那兩道煞氣不敵侍衛們的正氣,一路敗退,侍衛們便一路追殺。最終破了那兩道煞氣,可博鬥中卻損毀了王府的大門。雖是無心之失,畢竟也有損壞,媳婦願意自已的月例銀子賠償公中的損失!”


    聽若瑤抑揚頓挫跟說書似地,四爺趙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眾人都回頭瞧他,他馬上繃緊臉,摸著下巴往天上瞧。可心裏又憋不住想笑,隻好假裝咳嗽遮掩。


    大年夜動刀動槍的毀了郡王府大門,是賠幾兩銀子修門就能了事的嗎?沒想到若瑤幾句話就大事化小,小事要化了。董氏登時瞪圓眼睛,“胡說八道!煞星也是什麽人都能看到的?”


    若瑤眉頭暗皺,不知道董氏為何一直揪著她不放,故作驚詫地抬頭,“五嫂看不到煞星,怎麽就斷定六爺也看不見?若六爺沒瞧見煞星,為何要把王府大門打破?”


    董氏當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周王妃今天這架勢,瞎子也能瞧出來她是想給六房點顏色,趙淩擺明是不想服軟,才鬧了這麽一出,可這話她能當麵說出來?


    趙淩轉眸瞧了若瑤一眼,暗中失笑,這個女人倒有些急智!事情雖然跟他預想的有些出入,效果倒比先前好了許多!


    周王妃也是一怔,旋即怒道:“不管怎麽說,大門被毀,府裏上下性命堪憂,你們有幾條命賠?”


    “胡說!”若瑤俯首貼耳恭順地聽著,剛要說話,卻聽院外傳來一道蒼老的怒喝,打斷了周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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