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城北行轅。


    ……


    夜幕緩緩降臨,遠方的營盤挑起了一個個火紅燈籠,林昭立於行轅中的閣樓上,手裏握著新兵名冊,目光卻看向了天機城,皺了皺眉,心中舉棋不定。


    “還在猶豫什麽?”


    黃庭遇坐在欄杆上,咧嘴笑道:“美人心意,推卻了終究不好,雖然你沒有點頭,但我覺得還是應該走一趟雲想樓的,人家師姑娘的時間何等寶貴,與那些王公貴戚的公子哥吃頓飯都得上萬兩銀子,如今推掉了一切應酬邀請你喝頓酒,你卻扭捏起來了。”


    “老黃。”


    林昭皺著眉:“這是去一趟喝頓酒這麽簡單嗎?跟師寒音喝頓酒無所謂,我也不差這個時間,關鍵是人家的一片盛情該怎麽辦,我要怎樣拒絕才會顯得不失了禮數?”


    “為什麽要拒絕?”


    黃庭遇一咧嘴:“要是我,帶回山巔別苑,當個暖床丫頭算了。”


    “……”


    林昭一臉無語,如果這麽做,就是對師寒音心中林白衣的褻瀆,何況自己也萬萬不會這麽做,不過老黃有一點說對了,這趟天機城終究還是要走的。


    ……


    入夜時。


    兩道劍光一起瀉落在天機城中,此時的雲想樓上有幾位歌姬、舞姬正在獻技,身段窈窕,看得老黃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道:“你去會師寒音,我就在大廳裏吃點喝點好了,這頓酒錢……是不是該算在山巔別苑的頭上了。”


    “知道了。”


    林昭抬手彈出一枚飛魚錢。


    黃庭遇啪一聲接住,神色悻悻然,這是雲想樓啊,一顆飛魚錢夠幹什麽的?僅僅隻夠聽曲之資罷了,連台上小姐姐的小手都未必有機會拉一下,說不定連吃飯喝酒都不夠,還得自己補貼一些,一想到這裏,老黃就覺得有些淒婉,山主實在是太摳門了。


    二樓。


    在兩名侍女的接引下,林昭穿過一座風雨行廊來到了師寒音的居處,是一處十分雅致的庭院,推門而入時,兩名侍女正將一道道珍饈美味放在桌上,那一桌已經快要放滿,而師寒音則一襲紅裙,懷裏抱著一隻白玉酒壺,那酒壺中的酒香味四溢,林昭嗅了嗅鼻子,微微有些訝然,好熟悉的酒香。


    “公子請坐。”


    師寒音將酒壺放下,上前攙著林昭的手腕,伺候他坐下,讓林昭格外的不適,這待遇多少有些讓他消受不起,滿心君子慎獨的他心中湧起了對冷顏的愧疚,就算是阿顏沒有看見這一幕,但這一幕終究是發生了。


    “師姑娘,不用那麽客氣的。”


    林昭深吸一口氣,笑道:“你也坐吧。”


    “嗯。”


    師寒音笑了笑,就坐在林昭的一旁,手裏捧著酒壺,笑道:“這些飯菜大部分都是寒音自己烹煮的,公子嚐嚐味道可好,寒音就在這裏,為公子端茶倒酒便是,其餘人,可以下去了。”


    “是,小姐。”


    幾名侍女一一退下。


    林昭雞皮疙瘩都快要起來了,看了一眼師寒音,隻見這位大商第一美人目光楚楚,並無不善之色,何況師寒音沒有一點修為,而林昭則是一位元嬰劍修,料想她也不能把自己怎麽樣,於是林昭暗自鎮定下來,拿起筷子,嚐了一口竹筍燒臘肉,味道相當不錯,跟冬藏有的一比了。


    “味道如何?”師寒音笑問。


    “還不錯。”


    林昭如實以告。


    師寒音梨渦淺笑,旋即為林昭倒上一杯酒,道:“公子嚐嚐這是什麽酒。”


    “不必嚐。”


    林昭道:“聞著味道就知道了,洞庭紫竹酒,對不對?”


    “啊?!”


    師寒音一愣,俏臉微紅道:“不愧是公子,確實是紫竹酒。”


    “這就奇怪了。”


    林昭道:“這洞庭紫竹酒全天下隻有洞庭湖君商緒禮才能釀製得出,師姑娘畢竟不是山上的修士,你是怎麽有這洞庭紫竹酒的?”


    “這就說來話長了。”


    師寒音柔聲道:“去年,一位劍仙路過雲州,便帶著這種洞庭紫竹酒,那一日恰巧寒音彈奏琵琶曲,那劍仙聽得入神,便想要再聽一遍,而聽曲之資便是這壇價格不菲的紫竹酒,可惜寒音不好酒,所以這紫竹酒就一直窖藏著,直到今天得遇公子,這才取出。”


    “慚愧……”


    林昭點頭一笑,道:“既然是一起吃飯,師姑娘也一起喝點吧?”


    “嗯,好。”


    師寒音給自己也倒上一杯酒,與林昭碰杯,喝下的瞬間倍覺熱辣,俏臉瞬間紅了一大半,急忙拿起筷子吃菜緩解。


    林昭看在眼中,隻是輕笑,師寒音是青樓女子,但才貌雙絕,所以她沒有混到要靠出賣身體的地步,甚至連陪賓客喝酒可能都很少,否則不可能連一杯紫竹酒都承受不了,當然,更讓林昭感慨的是那些山上劍仙當真豁達,為了博取美人一笑,連紫竹酒都敢送,換成林昭是斷然做不到的,紫竹酒那麽稀貴,師兄、先生的先生、姑姑、林姑娘、王老道都還不夠喝,又怎麽可能往外送。


    ……


    一壺紫竹酒見底之後,師寒音取出了第二壺,林昭倒還好,畢竟在山巔別苑也經常陪老黃他們喝酒,酒量不會太差,但師寒音則已經微醺了,一張絕美的臉蛋滿是酡紅,甚至曼妙動人的身段都有些晃來晃去,快要依偎在林昭的手臂上了。


    “師姑娘。”


    林昭見狀不妙,道:“不勝酒力的話,就早些歇息吧,我去叫人,讓她們伺候你休息。”


    “等等,公子。”


    師寒音忽地拉住了林昭的手,旋即自覺淺薄,俏臉通紅的急忙放開,轉身走到前方,然後緩緩跪在了林昭前方。


    “師姑娘,你這是做什麽?”林昭急忙起身攙扶。


    “公子!”


    師寒音緩緩搖頭,道:“公子先莫要說話,聽寒音說,可以嗎?”


    “……”


    林昭皺了皺眉,立於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師寒音柔聲道:“寒音本出生於官家,奈何父母被人構陷,落得一個家道中落的下場,自己甚至被賣入青樓,好在媽媽賞識寒音的才貌,這才免去了以身侍客的恥辱,這些年,寒音已經為雲想樓賺了許多錢了,得了一個大商第一美人的虛名,但寒音不想此生就這般的活下去。”


    她睜著一雙大眼睛,楚楚可憐的說道:“寒音性子烈,不想每天過這等取悅旁人的日子,那些個公子哥一個個花言巧語,但不曾有一人能走得進寒音的心裏,在這雲想樓,寒音是最為嬌貴之人,今日穿著劉公子送的西蜀錦緞,明日興許就穿著李公子送的芙蓉州綾羅,今日戴著的是陳公子送的碧玉簪花,明日興許戴著的就是某個刺史太守送的暖玉步搖,王公子要我笑我便要笑,羅公子要我笑我也得笑,這等日子寒音不稀罕,也不喜歡,寒音想過實實在在的日子。”


    “師姑娘。”


    林昭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公子。”


    師寒音抬頭看著他,一雙明眸似水,柔聲道:“帶我走吧……我想離開雲州,追隨公子左右,當一個侍女也好,當一個傭人也罷,隻要公子願意,寒音便願意侍奉左右。”


    說著,她起身從櫃子裏取出一隻精致木匣,再次跪在林昭麵前,打開木匣,隻見其中盡是金燦燦的金鯔錢,一大堆,她抿了抿紅唇,道:“下午,我就已經托人將自己這些年積攢的金票、寶物等等盡數變賣,得了一千顆金鯔錢,這些金鯔錢可為公子籌集糧草,可為公子購買戰馬兵器鎧甲,可為公子抵擋妖族,隻要公子點頭,師寒音便願意追隨公子,雖死不悔。”


    “……”


    林昭皺著眉頭,他走上前,輕輕扶起師寒音,抱拳恭敬道:“林昭代天下人多謝師姑娘的一片盛情,但……林昭所在的雪域天池一片刀光劍影,妖族動輒上山,在此之前,王玥就已經被妖族奪舍,師姑娘雖然盛意拳拳,但終究你沒有半點修為,加上師姑娘是大商第一美人,如果你真的跟我去了雪域天池,一定要引起妖族的注意,那樣的話,林昭不但沒有救你出火坑,反而是陷你於絕境,罪莫大焉。”


    師寒音一張俏臉難以掩飾失望:“是寒音不夠好看麽,還是……公子不喜歡寒音,所以才……”


    “不是這樣的。”


    林昭道:“師姑娘既然擁有這麽多的金鯔錢,大可以自己贖身,買一座宅院,琴棋書畫,那樣的日子不好嗎?雪域天池就在北方四族的眼皮底下,是真正的凶險地界,何必呢?一旦真有變故,林昭或許連自己都自顧不暇,就更顧不上你了。”


    師寒音咬著銀牙,道:“公子不要寒音,寒音便繼續留在雲想樓,去了別處,又能如何?”


    “……”


    林昭一聲歎息,抱拳道:“對不起啊,師姑娘……”


    ……


    “唉!”


    樓下,黃庭遇一隻耳朵聽曲,另一隻耳朵卻豎起聽著師寒音住處的說話,聽到林昭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黃庭遇禁不住一聲歎息,還真是一個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啊,林昭這小子真是一塊木頭,師寒音哪裏不好啊?雖然你林昭是半個讀書人,但世上的道理當真都在你讀書人的一張嘴上?男人嘛,哪有嫌老婆太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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