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漸落,耕牛在陌。忙碌了一晚上的田不荒,整理好藥箱,離了阿牛家,踏著朝陽、看著炊煙,慢慢地往自己家裏踱。


    路過王麻子家門口時,王麻子和羅大嘴二人正背著弓箭、拿了獵叉,準備上山打獵。二人看到背著藥箱慢悠悠走著的田不荒,便打招呼道:“田叔!這一大早的去給誰看病啊?”


    田不荒道:“嗨,我這是剛給阿牛娘看病回來!昨夜裏也不知幾更天的時候,阿牛突然跑來敲門,說他娘忽然腹痛如刀絞,上吐下瀉,讓我趕緊過去看看,這不忙到現在才完事。”


    王麻子道:“呦!我說昨天跟阿牛約好一起去打獵,怎麽到現在還沒來,原來是李嬸病了啊!田叔,李嬸的病要緊麽?”


    田不荒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就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靜養三四日便好了。”


    王麻子道:“那就好,一會我們先去阿牛家看看李嬸再上山去。打了鳥兔回來也給李嬸補補身子。”


    田不荒一瞪眼道:“小毛孩子不懂事!李嬸腸胃剛好,怎能吃得葷腥?你們要送野味至少也後天再送。今天的野味麽,還是送我家去吧。我家裏那小子現在正長身體,正好需要多補補呢!”


    王麻子笑道:“好嘞!您放心吧田叔,保證給您送隻又大又肥的!您家那小子現在能走路了麽?”


    田不荒道:“差不多了,嗬嗬。我先走啦!”說罷,田不荒便又繼續慢慢地往家踱。


    這田不荒乃是這平江坳中唯一的大夫,村裏人不論有個大病小疾的,都找他看。田不荒看病也不收錢。村裏人但凡是收獲了稻米、蔬菜之類便都送他一些;而像王麻子這樣的年輕人,偶爾去打個獵,回來也會送給他些野雞、野兔之類。所以,他雖不種地,也不織布,倒也吃穿不愁,遂將自家附近全都種滿了藥材。


    田不荒本就是這平江坳出身。而這平江坳乃是怒江衝刷江邊山體而成,三麵環山一麵臨水,乃是天然閉塞之地。


    由名便知,這怒江水流甚是洶湧,因流經之處盡在大山之間,路線波折、河道狹窄、落差頗大,故而又有“怒江九曲三回頭”之說。平江坳便就是怒江“一回頭”的地方。


    遠古時期,據說怒江水勢比現在更大,在這“一回頭”處,劇烈衝擊著江邊陡峭高山,日久天長竟將山底掏空!隨著江水衝掉的山體越來越多,上方山石支撐不住,便逐漸地崩塌下來。而時至近代,怒江水勢漸小、水位下降,便將這塊衝擊出來的平地露出,形成十五裏左右的一片陸地。


    平江坳村民先祖為了躲避戰亂,逃進深山,翻過大山後才發現這片土地。因為這裏三麵群山甚是高險,僅從怒江水路一麵方便進出,與外界隔絕,所以就定居在了這裏。可時過境遷,蔽塞之地在戰亂時,確實是一方淨土,但到了和平時期,卻難以富足。譬如當今,平江坳很多村民,都希望將自己的孩子送出這偏僻的山村。


    田不荒的父母就是這樣的人。他們從小就督促著田不荒努力讀書,等他到了十八歲便送他去京裏大考。不想這一去就是十年時間。村裏人都道田不荒在外遇險,估計已經身亡,不然不論中與沒中,都會回家報個信吧。可沒想到,到得第十二年頭上,田不荒竟然完好無損的回來了,而且還帶了很多藥材、種子、幼苗和醫書。


    原來這田不荒到了京城,連續五年屢試不第。(.無彈窗廣告)他感覺自己可能真的不是這份材料。而在客居京城的這段時間裏,他發現到京城百姓每逢生病,都會得到大夫救治。連一些在平江坳裏被認為是不治之症的惡疾,京城的大夫都能治好,便萌生了學醫之心。於是,他花了七年時間在京城拜師學醫,待得醫術有成,便帶了諸多藥材和醫書之類,返回平江坳,準備造福一方。


    田不荒這一舉動雖然沒有讓自己大富大貴,卻是讓平江坳的百姓受益匪淺,免去了不少病痛的折磨。這一來田不荒自然贏得了村裏人的尊重。而相較於大城市中的喧囂,他自己也更喜歡山村裏的平靜生活。他沒有娶妻,更無子嗣,如今已將父母全都送走,自己更已年過五十,成了村裏的長輩,卻從來也沒後悔過當初的選擇。


    他喜歡在村裏隴上慢慢踱步,看著一年年的糧食收獲,一代代的孩子成長。許久,他才走到了自家的門口。他的家並不在中央平地,而是依山而建,離村子有些距離。這是因為有些藥材需要在山坡上才能種植,家在附近方便照料。


    田不荒走進院中推開房門,放下藥箱,聽到裏屋有聲音,便走了進去。隻見一十五六歲少年,正扶著桌椅,吃力地挪動腳步。這少年相貌雖然俊俏,卻在眼角眉梢之間露出一股懾人的邪異。正是這股明顯流露的凶煞之氣,讓一年前田不荒在救這少年之時,遭到諸多村人的反對。


    田不荒看著少年蹣跚的腳步,不禁回想起一年前,當他在江邊采集藥草之時,第一眼看到他的樣子。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仰麵躺在江灘上,半邊身子還泡在水中——明顯是被江水衝上岸的。衣服破爛,身體已經被水泡得白漲,渾身上下多處創口、劃傷,卻均已呈現白色,連血都不流一滴,想來是在水中浸泡了很久。


    當時田不荒以為此人已死,沒成想過去一摸,居然還有微弱脈搏!田不荒生性善良,見少年還有希望,連忙仔細查看,竟發現這少年臂骨、肋骨、髖骨、腿骨均多處斷裂,所幸內髒頭顱似乎無甚大礙。他連忙叫了村中壯漢,用擔架將少年抬到自己家中。經過一年時間的救治、調養和照料,少年才恢複到了今天這個程度。


    田不荒看著少年身體已無大礙,會心一笑道:“你已經可以下地行走了麽?”


    那少年見田不荒進門,連忙鬆開手扶的桌椅,“撲通”一聲雙膝跪倒便拜,道:“田大夫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蕭恒永生不忘,定當湧泉相報!”


    這少年正是大難不死的蕭恒!


    田不荒見狀連忙將蕭恒扶起,道:“醫者治病救人,天經地義,有何可謝之處?你身子並未完全康複,還不可多動。”說罷,便將蕭恒扶到床上躺好,道:“你之前傷勢甚重,尋常人受了你這般嚴重傷勢,沒個三五年肯定好不了,更可能終身殘廢。而你能在一年之內就恢複到可下地行走,還要說是你身體健壯、生命頑強!我輩醫者隻是從旁起到輔助之功,你不必掛在心上。你且安心休息,待我去準備早飯。”說罷,田不荒便離了蕭恒去夥房忙碌。


    蕭恒仰麵躺在床上,看著一年來一直看著的床頂木紋,眼前又浮現出那在夢中一遍遍出現的畫麵。


    一年前當他落入瀑底水潭後,由於衝擊之力,他一直沉入很深的潭底。蕭恒本認為自己非死不可。可他突然在昏暗的水中,看到離自己一丈之外的潭底岩壁上,竟然有一個七尺直徑的大洞!


    蕭恒腦中猛然想起,百裏素雪曾說過她從一水道潛入一大洞中之事!於是,他便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扭動劇烈疼痛、不聽使喚的身體,遊向那個大洞。[.超多好看小說]就在快到大洞洞口之時,突然有一股強大的吸力傳來,瞬間就將他吸進洞中。


    蕭恒忽然眼前一黑,便不能視物,隻覺得自己隨著水流急速上下奔走、左右亂轉。


    也不知過了多久,水勢漸緩,他竟浮上了水麵,勉強可以呼吸,但眼前仍然是黑洞洞的一片,顯然已經深入地下。


    正當蕭恒努力試著向邊上遊動,看看能否上岸時,突然水流又急。他連忙猛吸一口氣,之後,整個人就又被卷入了水流之中。這次在水流中的時間可要比上次長得多,而且明顯水道變窄,蕭恒能感到身體多處已被洞壁石塊劃破。


    他心中害怕,如果這水道再變窄一些,自己就會被卡在這地底深處!而自己如今又無法動彈,便隻能溺水而亡了!可還沒等他思考出對策,忽覺得頭頂一疼,便昏死過去。原來是那洞壁上有一突出石塊,與蕭恒的頭撞了個正著。


    說來也是蕭恒命不該絕,雖然昏死,竟還是順著地下水流被衝上了地麵,進入了怒江。


    其實怒江和露江本是同源之水,隻不過自露水瀑布之後,從地表流走的成為露江之水;而順著地下洞穴向東流去,在庫沁雪山東南重出地上的,則是怒江之水,在與其他支流匯合成大水後,向南流去。


    世人不知其中玄機,以為石出河之水隻為露江源頭。故而吳奇等人順露江搜尋無果而終。


    蕭恒又想到陷害自己的吳奇,不禁恨得咬牙切齒。若他單是害了自己,蕭恒倒還不至於恨成這樣,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將自己敬愛的恩師殺害!雖然王玄德隻傳給自己清心淨欲符,但他對自己處處維護,顯然待自己如親人無二。所以盡管蕭恒與他相處時間不長,卻已是視他如嚴晦、嚴紅妮一般的親人。


    此仇不報,天地不容!


    蕭恒雖然恨得牙根直癢癢,但是他心中也清楚,自己在修道界肯定已經背上了一個弑師的罪名。現在的他別說回到玄符宗內,就是被顯聖國任何一個修士發現,都會對自己進行討伐。而且,就算自己能悄悄潛入玄符宗,能找到吳奇,可就憑自己練氣一層的功力,又如何能殺掉一個練氣十一層的勁敵?


    看來雖然有實力不是萬能的,但是沒有實力卻是萬萬不能的!


    蕭恒醒來之時就已發現,平江坳這個地方的靈氣濃度其實並不在聞水苑之下!於是,他下定決心要在此隱居修煉,積累報仇的實力。


    這一年來因手腳都無法動彈,他便躺在床上分析吳奇弑師和陷害自己的經過。可是他越想越覺得奇怪,怎麽也想不清楚這吳奇倒底是計劃已久,還是偶然為之。


    首先,先不說吳奇為何要殺王玄德。就說以吳奇的功力要殺築基期的修士,沒有霹靂彈肯定是辦不到的。而自己符紙不夠,托他去拍賣霹靂彈隻是偶然的事情。所以他以霹靂彈弑師,然後陷害自己的計劃,應該是他在得到霹靂彈之後才製定的。但是,他怎麽能保證在弑師之後,自己正好會出現在凶殺現場?如果,當時第一個到現場的不是自己,而是王泰或者蔡香,那他不就難逃罪責了麽?


    但是,如果吳奇沒有事先計劃好要陷害自己,那柳青為什麽會來通風報信,讓自己在師傅回來之前逃跑呢?很明顯,柳青是知道吳奇的這個計劃的,估計她是良心發現,才會在關鍵時刻,在中庭等著自己,叫自己不要回去的。而且柳青是唯一知道自己清白的人,因為師傅被霹靂彈打中之時,自己和她在中庭。如果她和吳奇不是一夥的,那麽她定會揭穿吳奇的罪行!可是看後來王泰他們來追自己的架勢,柳青肯定是沒有對他們說出真相,所以她肯定和吳奇是一夥的,知道吳奇的計劃!


    不過這麽一來,又回到了剛才的問題,吳奇怎麽能保證自己是第一個到現場之人?難道柳青是假意叫自己走,其實是為了將自己拖延在中庭,等待吳奇弑師麽?不過如果當時自己沒有回到閣樓中,那他們又將如何呢?


    蕭恒思來想去也弄不清楚,隻得留待以後尋仇之時,一並問個清楚了。


    田不荒做好早飯,端給蕭恒。蕭恒坐起,吃罷早飯。田不荒便出門折騰他的草藥去了。蕭恒則在床上勉強盤膝坐好,運起凝氣決,開始修煉。因為懷有報仇之心,所以蕭恒早就在身體無大礙之時就臥床修煉。他的身體能恢複得這麽快,其實也得益於他每天都能堅持練功之故。


    本來這次受的傷也都是皮肉之傷,沒有傷及腑髒經脈,所以蕭恒的修為並沒有受到減損。現在他丹田靈力漩渦已經有四寸多大了,並且更加濃鬱。但蕭恒苦悶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打通經脈的方法,空有一肚子的靈力,卻是無法提升修為。


    本來他寄希望於王玄德的儲物袋中能有衝穴的功法,卻沒想到裏麵的玉簡僅有一枚,內容是《玄符宗真言符籙誌》,其中詳細記載了玄符宗所有的真言符的製作方法,從練氣期的一字真言符,到築基期的多字真言符都有。在最後,則附著融符、控符等技巧。


    雖然這對蕭恒也是很寶貴的秘籍,可是他略一查看就發現,根本沒幾個符籙是練氣一層可以煉製的。至於如何衝穴通經的法訣,卻是根本沒有記載。


    至於儲物袋內其餘的東西是:煉製好的靈符三百餘張;空白的中階符紙一千兩百張;五行屬性、三種異屬性、陰陽屬性、太一屬性符筆共十一根;丹藥兩瓶;指甲蓋大小的黑色小圓球一個;中品靈石二十塊;下品靈石五十六塊。


    其實這些東西蕭恒都不太認識,他全是靠猜的,比如:


    儲物袋中的符紙和低階符紙不同,顏色成淡綠色,比低階符紙厚重,裏麵蘊含的靈氣量也大的驚人,所以蕭恒猜是中階符紙。


    符筆他是認識的,至於是哪種屬性的符筆,他看到其上的顏色和符號也就明白了。


    而那兩瓶丹藥,蕭恒打開各倒出一粒,一種是黑色的,一種是棕色的,都散發出淡淡的藥香,卻也不知作何用的。


    至於那個奇怪的黑色小球,渾然一體、堅硬無比,沒有任何氣味散發,蕭恒就更弄不明白是什麽東西了。


    甚至是靈石,蕭恒也是第一次見到。在玄符宗時,他從來沒去領過發放的靈石和符紙,因為實在太少,不值一提。


    儲物袋裏的靈石雖分為兩種,但大小形狀都相同,都是由邊長一寸的八個三角形組成的八麵體。在其中一個角上包鑲有一小塊青銅,其上刻寫“庫沁北礦封”。兩種靈石中,一種顏色為淡黃色,內有雲氣氤氳之感;而另一種顏色為淡金色,內有液體流動之感。


    蕭恒很容易就看出,淡金色的靈石中蘊含的靈力遠高於淡黃色的那種,所以他認定這應該就是中品靈石。


    看了幾遍。雖說這儲物袋中的東西對自己來說,都很是寶貴,可蕭恒卻有種守著金山銀山無法使用的無奈,不由得望“山”心歎。


    又是一個月過去,蕭恒下地行走已經沒有大礙,甚至還能跑上兩步。他白天閑暇時也在田不荒的帶領下,來到村中轉轉。大部分村人都很友善的和他打招呼。隻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依然認為他身上凶煞戾氣太重,是個不祥之人。


    而像王麻子、羅大嘴、李阿牛這些十七八歲的小夥子,因為和蕭恒年紀相仿,所以很快就混熟了。甚至,他們還邀蕭恒一起上山打獵。蕭恒雖已經十六歲,但小孩的玩性仍未去,便真的和他們去了。


    這三人差不多已經算是接過了老一輩獵人的工作,打獵很是有一手,弓箭、獵叉樣樣精通。加之山中野物甚多,每次上山收獲都不小。


    蕭恒在一旁看得興起,便也要過弓箭欲試試身手,射隻野雞。可是怎奈他射箭的水平乃是百發零中,那野雞最後就呆立在原地不動,瞪著眼睛,看著一支支箭從自己身邊飛過,把個一旁王麻子三人笑得前仰後合。


    蕭恒一怒之下,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塊寸許大小石頭,“嗖”一聲打出,野雞應聲倒地。直看得前一刻還在嘲笑蕭恒的三人目瞪口呆。


    蕭恒這一手飛蝗石的法門還是他采草時,跟百裏素雪學的。就因為他這手絕活讓三位青年為之佩服不已,說就憑這手技藝就可以接納蕭恒成為平江坳的一員。


    蕭恒一問才知,原來在這平江坳中生活艱苦,所有人都要人盡其能。你能種地就種地,能織布就織布,能打獵就打獵,能看病就看病,能教,反正沒有閑著吃白飯的人,除非你是年過六十的老人。所以蕭恒身體恢複後,要想在這裏生活,也要找樣活計做。


    四人一路談笑、狩獵,不多時就來到半山腰。平江坳周邊山勢均高險,到得此處後再向上行便頗為不易。故而一般村中獵手都至此而還。


    蕭恒站立一突石之上,舉目四望,江山一覽。流峰似浪、凝濤如嶂,山因水險、水借山凶。隻見怒江湯湯,從崇山峻嶺中輾轉奔流而來,在平江坳前因山形地勢倒轉回流,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幾”字,好似狂奔野馬硬是被人搬回了頭顱。


    蕭恒心道,此處確實不負“一回頭”之名!。


    之後,四人略作休息便下了山,到村裏給村人分發獵物去了。


    從此,蕭恒白天便跟著三人上山打獵,晚上就獨自在房中練功。一個月後,已將村中之人盡數混熟。由於他很是勤快,每次去打獵從不缺席,且因多一人打獵,村中吃的肉也變多了,時間長了,連以前那些看他不順眼的老人們,再見到他時也有了笑臉。


    田不荒也很高興看到蕭恒能融入村子。他也問過蕭恒身世,但蕭恒不願細講,他就不去追問,反正他認為蕭恒不是壞人。


    看著蕭恒每天和王麻子等人時而學習打獵,時而練習弓箭,學起東西甚是聰穎。他心中隱隱有了一個想法,自己已經五十多歲了,最多再有個十來年就不久於人世,是時候找一個接班人了。


    於是,這一天他出診之時,便叫蕭恒和他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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