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布陰雲,風雨欲來。張富貴、張德全老哥倆分站船頭,憂心忡忡地探望著飄搖的海麵。


    他二人本是東陽海岸三江口人士,世代漁民,撒網江海。可偏逢時運不濟。那風平浪靜的琮璧海峽,本是祖宗們打漁的風水寶地。怎奈數年前,兩岸神仙修士刀劍相向,常交兵於海上,雖說雙方都不傷凡人,卻仍有不少漁船被仙法、箭矢波及亡沒。直嚇得眾漁民不敢出海,擁擠在狹小江麵上,姑且偷生。


    隻歎禍不單行。一年前,江上又出妖怪,恐嚇漁人、搶奪漁獲。若在往年,一有妖孽行凶,隻需請仙人前來除妖即可。但如今仙人們自顧不暇,根本不理會凡人生死。沿岸漁民苦不堪言,也隻能把苦往肚裏咽。但腹中饑餓,家中老小更不能不顧,遂隻得到那天氣莫測的南海捕魚。


    張家兄弟此番出海運氣不錯,不但沒有遇到鬼天氣,還碰上了大魚群,滿載而歸。此時江口已近,兄弟二人都在心中默默祈求一切平安,明日全家能飽飽地過個燈節。


    怎奈,天常不隨人願。忽得一陣陰風吹過,一團黑煙在海麵上憑空出現。這黑煙幾度蠕動,最終變成一張三丈大小的陰森鬼臉,橫在船前。


    一船人見狀,無不嚇得渾身戰栗、兩腿發軟。張家兄弟心中叫苦,這妖怪怎麽從江裏跑到海上來了!


    隻聽那鬼臉“嘎嘎”怪笑,陰森說道:“本大仙的規矩恁知道!速速將魚都交出來!”


    張富貴鬥膽下跪說道:“大仙啊,您就行行好吧!俺們家裏都揭不開鍋啦!您要再將俺們的魚都搶走,俺們可就要活活餓死啦!”


    張德全也下跪說道:“是啊,大仙!俺們要是都餓死了,以後誰給您捕魚啊!要不這魚您給俺們留一半,也給俺們留條活路。”


    鬼臉喝道:“恁的死活與俺何幹!俺隻管將魚吃飽,就別無煩惱,哈哈!”它見張家兄弟又要求情,怒道:“休要廢話,快將鮮魚奉上!如若不然,看俺將這破船掀翻,讓恁全都下海喂魚!”


    船上眾人聞言驚慌,不敢多言,連滾帶爬地將艙門打開。


    鬼臉又是一聲怪嘯,化成黑煙直衝進艙內,張開大嘴將滿倉活魚席卷一空,大笑離去。


    滿船衰人望著船艙空空,想到多日來的辛苦再度化為泡影,又想到叫嚷肚餓的兒女、骨瘦嶙峋的爹娘,不禁紛紛淚下。哭罷多時,張家兄弟相互安慰幾句,擦幹苦淚,才指揮大家將船駛回。


    船已靠岸,天近黃昏。眾人垂頭喪氣地收拾完畢,告了別,各自回家去了。


    張富貴在村頭和哥哥分了手,踩著沉重的步子往家走。此刻,他最怕看到的,就是家人期待的臉。因為自己隻會再次將這份期待化為泡影,最終,全家還是要忍饑度夜。想到此處,這不怕風不怕浪的漢子,又流下了一滴眼淚。


    可家總是要回的。張富貴硬著頭皮推開家門,低著頭喊了句:“家裏的,俺回來了!”


    “當家的!恁回來得正好!快,快給兩位上仙見禮。”出乎張富貴意料的是,老婆張嫂竟沒有詢問自己的收成。他納悶地抬頭一看,隻見房中確實坐著一男一女兩位生人,老婆張嫂正陪坐一旁,兒子金鎖從裏屋探出半個小腦瓜,正好奇地看著。


    隻見那男子身穿土布短衣,褲袖高挽,頭戴氈帽,手持煙袋,一副本地漁民裝扮;那女子體態無奇,著對襟青衣,頭係素巾,全然是村姑模樣,哪裏有什麽神仙相?


    他又朝二人臉上細看,這一看可把他嚇了一跳。但見這男子眉發倒立、凶目圓睜、鼻似鷹鉤、口若虎狼。遠看猶如江洋大盜,近看更勝嗜血閻羅。要不是那女子還麵露淳樸、眼帶善良,張富貴險些就要叫嚷報官。


    即便如此,他還是怯生生地將老婆拉到一旁,小聲道:“哪裏來的凶神惡煞!這種人恁咋也往家裏帶!”


    張嫂道:“呸!恁說的啥子話!人家可是雲遊散仙,聽說咱這裏鬧妖怪、沒飯吃,主動要為咱除妖!恁個慫人,亂講啥。還不快去見禮,不要得罪了神仙!”


    張富貴壓低聲音怒道:“呸!頭發長見識短!恁個老娘們,還俺慫人?一看就知道他們騙恁的!恁以為神仙多的成天往咱家裏跑啊?那個男的一看就不是好種,肯定是個江洋大盜!不知道從哪裏逃來的,說不定,晚上就殺咱滅口呢!”


    張嫂聞言也怒了,低喝道:“就咱這個破家,人家圖恁啥!窮得連個囫圇碗都沒有!瞧見沒!”說著,她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按到張富貴臉上。


    張富貴看到白花花的銀子眼睛一亮,道:“咦!這銀子哪裏來的?”


    張嫂道:“是人家女神仙看咱家窮,可憐咱,給咱買米的!”


    張富貴喜道:“咦!還有這好事!”


    張嫂小心翼翼地將銀子收好,氣勢洶洶道:“哼!現在還說啥江洋大盜不了!”


    張富貴陪笑道:“不說了!不說了!”


    “哼!說恁慫恁就慫!還說俺見識短!”張嫂指著張富貴鼻子罵道。


    張富貴知道理虧,憨憨地笑道:“對,對,俺慫,俺慫。”


    張嫂轉怒為笑道:“還不給人家行禮去!慫人!”


    張富貴連連應聲,滿臉堆笑地走到那對男女麵前,摘掉氈帽、鞠躬道:“二位神仙,下民剛才多有無禮,無禮之處……那個,那個還請您不要生氣啊!”


    他夫妻二人剛才對話,雖然聲小,但怎瞞得過修士耳朵。不過,這兩個修士也不在意,均是含笑起身還禮。接著,張富貴趕忙打發張嫂出去買米做飯,自己則對著仙人大倒苦水,將這些年的苦處盡數說出。


    女仙人聽完歎道:“唉,修士征伐,連累凡人。這亂世何時方能休止!”


    男仙人搖頭道:“上次大戰曆時百年方止。今次怕是百年也難以了結啊!”


    女仙人黯然道:“亂世害人啊!可恨又有這妖孽借機來禍害人間。唉,百姓總是最苦的……”


    張富貴道:“可不是嘛!幸好有二位上仙來為俺們百姓除害!不然,俺們就沒活路了!對了,還沒請教二位仙人大名。”


    男仙人道:“我叫蕭恒,她叫百裏素雪。”


    這二人正是蕭恒一行。


    他們在法勝盆地遊曆半載。在小王莊,連雪刑風的半點遺跡也未見到。甚至村人對此名姓盡皆不知。二人不禁感歎:“英雄千古,風流也都做了土!”之後,待遊遍盆地內名勝,兩人東出正道峽北上,便來到了這東陽海岸的三江口。路上向村人張嫂打聽琮璧島情況,卻聽說此地有妖怪作亂。百裏素雪慈悲心起,便同蕭恒留下除妖。剛到張家不久,張富貴便歸來了。


    待張嫂回來、炊煮已畢,夫妻二人端上一桌有魚有肉的好酒菜招待蕭恒二人。


    蕭恒和百裏素雪均已辟穀,隨意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笑嗬嗬地看著小金鎖狼吞虎咽。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蕭恒和百裏素雪便向三江口北邊的一個山穀行去。因為張富貴告訴他們,有不少人都在那個山穀裏見到過黑煙妖氣,想必是那妖怪的居所。


    因此處臨近修士戰場,二人怕引修士注意,遂沒有禦空,一路奔行而去。


    時值中秋,天氣略有涼意。然草木卻還未凋落,郊外山上清秋氣爽,使人舒暢。


    蕭恒行至山腰,忽聽山下有話語聲傳來,遂用傳音止住百裏素雪,一同前去查探。他們躲在崖壁上,探頭向下一看,隻見崖下溪邊一排坐著四隻灰田鼠,都隻有巴掌大小,正在不住地唉聲歎氣。


    一隻圓胖的說道:“大哥,這老怪也忒得霸道。咱們辛辛苦苦搶來那麽多魚,他就給咱們留下最小的幾條,哪裏夠吃?這一年來俺都餓瘦了好多啦!”


    一隻幹瘦的接道:“是啊,大哥!三弟本來就胖,還有點肉能耗。可你們看俺,咱娘生下來的時候就瘦得皮包骨。現在被這老怪餓了一年,這點皮連尾巴尖都包不牢了!”


    一隻小眼睛的說道:“二哥說得沒錯!大哥,咱們不能這樣下去了!萬一那些漁民找了修士來,就咱們這點微末道行可敵不住啊!那老怪他自己不去搶魚,明擺著是讓咱們哥四個做替死鬼啊!要俺說,咱們還是找個機會逃跑吧!”


    叫大哥的田鼠搖頭道:“要逃談何容易啊!那老怪的厲害恁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再修煉幾千年也逃不出他的魔爪呀!唉,兄弟們啊,就認命了吧!咱們隻能以後搶魚的時候,先多吃幾口,然後再送給那老怪。”


    老三呲著牙道:“不行啊!俺昨天偷吃,不知怎麽就被那老怪知道了。他一生氣,拔了俺十根尾巴毛,可疼了!”


    老大歎道:“照這老怪涸澤而漁的方式,想必用不了多久,三江口的漁民估計就全要餓死了。隻希望他到時候能換個地方,便也就放過咱們了吧……”


    四隻田鼠正在訴苦,忽聽頭頂一聲大喝:“大膽靈修!竟敢禍害三江口,還不受死!”隻見有一男一女兩個修士從天而降。


    田鼠們一驚,立刻放出陣陣黑煙擾亂視聽。可他們不過練氣三、四層的修為,這點小把戲蕭恒怎會看在眼裏?幾個閃身便將四鼠尾巴捏住,倒提手中。


    田鼠們仙識一掃就知道蕭恒和百裏素雪的厲害,連忙作揖求饒道:“二位真人饒命!二位真人饒命!俺們是被逼的啊!”


    蕭恒聽了他們方才言語,知道幕後有個老怪作祟,本來就沒有殺心,隻是嚇他們一下,遂問道:“哦?你們是被何人所逼?”


    田鼠們見活命有望連忙道:“真人有所不知,俺四兄弟本是這三江口外柑橘穀中的靈修。[.超多好看小說]老大叫鼠米,老二叫鼠稞,老三叫鼠粟,老四叫鼠果。專心修道數十年,從未滋擾過人類。哪知一年前,從北方來了一隻老怪,凶殘無比,逼著俺們兄弟去給他搶魚吃。俺們道行低微,便隻能受製於他的淫威之下。我們做的那些壞事,都是被他所迫啊!如今,幸得真人前來,望能剿殺老怪,救俺們於苦海呀!”


    百裏素雪聽了,對蕭恒道:“師弟,看來那個老怪才是禍根,與他們四鼠無關!”


    蕭恒點頭,對田鼠們道:“那老怪是何物種,何等修為,現在何處?”


    鼠米猶豫下道:“那老怪常年隱於黑霧之中,俺們也沒見過他的樣子,不知為何物。他修為與二位真人相仿,現在正盤踞在柑橘穀!真人若要去除害,俺們兄弟可以領路!”


    蕭恒看向百裏素雪。百裏素雪道:“既然修為和我相若,想必不是師弟對手,我們盡可放心一去。”


    蕭恒點頭,遂放了四鼠,命其在前引路。自己同百裏素雪不遠不近地跟著,以防有詐。田鼠們知道逃跑無望,均老實帶路。


    人、鼠行不多時,來到一遍長橘樹的山穀。再往裏行,遙見深處黑煙滾滾,想必便是那老怪居所。


    蕭恒正待斜行,與百裏素雪形成夾攻之勢,卻見跑在前方的四隻田鼠忽得一竄,來到黑霧近前叫嚷道:“主人!有修士來此!請速速殺之!”


    蕭恒怒喝“中計”,連忙放出罡盾,護在百裏素雪身前。


    鼠米見狀,一掃剛才低聲下氣的姿態,挺直身板,叉著腰,用前爪一指蕭恒,笑道:“呦嗬!還是個法體雙修,不過就恁這點道行,還夠不上俺們主人的一根尾巴毛呢!主人,快幹掉他!”


    黑煙中一陣翻騰,一個巨大而威嚴的聲音響起:“好大膽的修士,竟敢闖進我的地盤!算你們走運,本尊今天剛吃了烤魷魚,心情正好,索性就放你們離去!若是還敢多言,定殺不饒!”


    蕭恒聽對方自稱“本尊”,想到:“莫非他是第四期的老妖!不對,若真是第四期老妖,哪會這麽輕易放我們離去?更不會去奴役幾隻練氣期的小田鼠。隻怕是造勢恐嚇我們罷了。”


    這時百裏素雪也傳音道:“師弟,雖有黑煙阻隔,仙識探不到對方修為,但從其話語中分析,修為應該不高。我們小心應付,自當無事!”


    蕭恒點頭,遂向黑煙客氣道:“這位道友請了。在下散修蕭恒,這廂有禮了!道友盤踞此地多時,搶奪鮮魚,害得那三江口漁民生計絕斷、苦不堪言。他們遂請我二人來此,欲將道友除去。不過,我感念大家同是修道,這身修為來之不易。雖不同族,但我也不願輕易斬殺道友。不知道友可否賣我一個麵子,就此離開三江口,不要再做這種傷天害理之事了!”


    此話說畢,黑煙中一陣大笑道:“好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非但不識本尊好意,還妄想讓本尊買你的麵子!哼,就憑你二人的修為,本尊不用動爪就能把你們打得魂飛天外!不過,看在我今天吃了兩隻烤魷魚的份上,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若是再不走,就別怪我爪下無情了!”


    蕭恒汗顏:“合著你不殺我們,全虧了那兩隻魷魚呀!”


    妖怪越是這樣說,蕭恒就越斷定他在虛張聲勢,遂笑道:“多謝仙尊好意!倘若道友真是執意不走的話,就別怪我二人活膩了,今天非要領教領教您的利爪了!”


    “你!”黑煙又是一陣翻滾,那妖怪吼道:“好吧!既然你們偏要送死,我也不攔著!嗷嗚!”他一聲巨吼,直震得地動山搖、飛沙走石,嚇得蕭恒渾身一顫。再看那些黑煙,登時就被吼聲震去,妖怪本體露出:渾身雪白精光毛、形若巨虎霸山河,肩與山齊、尾與穀平,一對車輪巨眼綠光閃閃,一口三尺白牙腥氣森森。


    蕭恒在他麵前,頓覺渺小,猶如螢火望皓月,鵪鶉蛋撞西瓜!


    四隻田鼠見狀,忙倒地膜拜道:“仙尊威武!凶猛殺敵!”


    巨妖現出本體後,大笑著對蕭恒道:“無知小兒,你後悔了麽!”


    “悔!”


    能不後悔麽!蕭恒本以為對方是虛張聲勢,沒想到卻是如此一個氣震山河的龐然大物!他現在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身後百裏素雪心知不妙,急道:“師弟!快走!”遂和蕭恒一同飛起,朝遠方逃去。


    巨妖仰天大笑道:“逃?晚了!”說罷,身子一弓,箭一般衝向蕭恒二人。其速甚急,兼以體型巨大,二人避無可避。蕭恒見狀,連忙放出剛罡盾,用身體擋在百裏素雪身前,對其喝道:“別管我!你快逃!”


    可未等百裏素雪應聲,那巨妖碩大的頭顱已然撞在蕭恒身上。蕭恒眼一閉,就隻等死。卻隻聽“噗”的一聲,便有一綿軟之物撞在罡盾上,接著就聽“嗚喵”一聲叫,便聞一物落地有聲,蕭恒自己卻是分毫無傷!


    蕭恒納悶,睜眼觀瞧,隻見一圓胖動物仰麵掉落在地,四爪在空中亂抓,試圖翻身。再向四周望去,那恐怖巨妖蹤影全無。


    蕭恒剛才隻顧等死,眼睛閉了,仙識也未曾細查,故不知道。可百裏素雪和那四隻田鼠看得清楚。是方才,那巨妖氣勢洶洶地,一頭撞在蕭恒罡盾之上,卻“噗”的一聲便化作一隻肥貓掉落在地,直把一人四鼠看了個稀裏糊塗。


    蕭恒不知所措,回頭問百裏素雪道:“那巨妖呢?”


    百裏素雪一臉茫然地指了指在地上掙紮的那隻肥貓。


    蕭恒這才好奇且謹慎地飛到其近前細看。隻見這花貓身長不足兩尺,全身白黃相間,頭圓體圓尾巴圓,卻是滿身的酒氣,顯然已經爛醉。加之體胖腿短,無論如何努力也翻不過身來,正在嘟嘟囔囔:“喵!酒喝多了,不小心竟現了原形。喵!怎麽翻不過來!嗚喵!”他見到蕭恒飛近,瞪眼喝道:“喵!無知小兒,快把本尊我翻過來!咱們再大戰三百合!”


    蕭恒見狀,氣得笑了出來,道:“你個貪吃的肥貓!搶了那麽多魚,吃得這麽肥,翻不過身來能怪誰?還裝怪物嚇我?你這叫自作孽不可活!受死吧!”說著,就要一掌斃之。


    “等等!”百裏素雪忽叫道。


    蕭恒奇道:“還有何事?”


    百裏素雪怔怔地盯著肥貓道:“好可愛的一隻貓啊!師弟不要殺他,咱們把他養起來如何?”


    “養起來?”蕭恒無語了。


    百裏素雪興奮道:“對啊!”


    蕭恒看向地上醉醺醺的肥貓道:“他哪裏可愛了……”卻見這花貓圓頭圓腦肥嘟嘟、短腿短尾胖鼓鼓,一對月牙眼,一張三瓣嘴,六根彎彎須,看起來是那麽地滑稽。“……確實、好像,有點可愛。”蕭恒也承認了,遂又說道:“不過他畢竟做了壞事,咱們可要問清楚,不能帶個禍害在身邊。”


    百裏素雪這才回過神來,道:“也對。圓貓貓,我問你,你從哪裏來,為什麽要禍害百姓?”


    貓妖努力了半天也翻不過身來,索性四爪一伸,在地上躺成大字形,把胡子一翹,趾高氣揚道:“喵!本尊可不叫什麽圓貓貓!本尊乃是藍霧沼澤裏,鼎鼎大名的貓老實!喵喵,怕了吧!”


    四田鼠聞言,先都是一驚,遂又滿臉疑惑的互相看了看。


    蕭恒和百裏素雪則是一臉迷茫,道:“貓老實?沒聽說過。我們隻知道藍霧沼澤盛產小妖靈修。你便是其中之一吧?”


    貓老實聞言喝道:“胡喵!怎能把本尊和那些雜魚相提並論!算了,你們快將我翻過來,這些無禮言語我便既往不咎!不然的話,喵喵!”


    “不然的話怎樣?”蕭恒笑道:“你還是老實地把你的惡行都交代清楚,不然就一輩子躺在這裏吧!”


    貓老實吵嚷道:“喵!無知小兒!你敢對本尊無禮,看我一爪將你拍扁!”可他又掙紮了半天,還是沒法翻過身來,便服軟道:“無知小兒,你要問什麽!快點問完把我翻過來。”


    蕭恒忍笑問道:“你為何來此禍害百姓?”


    貓老實道:“哼哼,還不是你們這些修士在顯聖國打來打去,擾我清淨,讓我沒辦法好好釣魚。這才背井離鄉跑到這窮山惡水處!魚都這麽小,吃起來也不過癮,隻能靠數量稍微彌補、彌補。”


    蕭恒道:“以你的修為自己去捕魚不就成了,幹嘛要去搶漁民的魚?而且你應該已經辟穀了吧,還吃魚做什麽!”


    貓老實輕蔑地瞟了蕭恒一眼道:“區區人類,哪裏知道魚的美味!再說我隻會釣魚,這麽小的魚,一條一條要釣到什麽時候才能吃飽啊?”


    百裏素雪皺眉道:“你可知,你為這一己私利是會斷了千百漁民活路的麽?”


    貓老實不屑道:“你們人類的活路我幹嘛要管?你們什麽時候管過我們的活路?開山伐林、攔水築壩。殺貓殺狗殺老鼠的,更是不計其數。本尊我沒殺人,就算仁義了。”


    蕭恒苦笑道:“話雖如此,可萬物眾生都是要吃食活命的呀!你將漁民的魚都搶走、吃了,也就等於殺人了。”


    一旁田鼠老三忽道:“真人!其實他沒有把魚全吃掉,還有大半都曬成了魚幹、醃成了鹹魚,放在洞中呢!”此話剛一說完,鼠粟隻覺一道犀利目光朝自己射來,卻是貓老實兩隻貓眼噴著怒火地盯著自己,不禁被嚇得魂飛天外。


    百裏素雪聞言,便尋到洞中,果然發現了大量的魚幹和鹹魚,遂全部收進儲物袋。


    貓老實涕淚橫流地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被人收走,哀號道:“至少把魷魚留給我呀!”


    之後,蕭恒把貓老實翻了過來。這貓老實也沒有反抗,乖乖地跟著蕭恒他們離去。臨走時,那田鼠四兄弟還欲說什麽,卻被貓老實一眼寒光給嚇了回去。


    回到三江口已是午後,眾漁民聽聞妖怪已除,均是對蕭恒、百裏素雪二人感激涕零。而當得知作祟之妖便是眼前這隻肥貓,又是群情激憤欲殺之而後快。最後,在百裏素雪勸說之下,加之將魚幹、鹹魚分給眾人,這才平息了公憤。


    貓老實卻是對漁民的憤怒毫不在意,懶洋洋地趴在一邊曬太陽打盹。蕭恒送走眾人後,看到他一副悠閑模樣甚是惱怒,便拿出一根魷魚幹來逗弄他。貓老實身形肥胖,跳了半天也夠不到,累得氣喘籲籲,直把蕭恒逗得前仰後合。最後還是百裏素雪心善,從蕭恒手中拿過魷魚幹,給了貓老實。


    此間事了,二人便欲離去。張富貴挽留說,今晚恰逢一年一度的中秋燈會,眾漁民感激二人功勞,邀他們江上觀燈。


    蕭恒久居市井,對這燈會並不在意。而百裏素雪在道門清修近四十年,難得再見凡人燈火,興趣盎然,便拉著蕭恒留了下來,更是特意換上了飄逸白袍以奉佳節。


    天色漸暗,華燈初上。


    張富貴領著二人一貓來到江邊,上了一艘掛旗無帆的小船。在燈會期間,為了美觀,江上是禁止行船的,隻有少數特許船隻才能出港,均以旗標記。


    張富貴本欲為二人搖櫓,卻被貓老實趕下了船,說搖櫓之事他來就行。張富貴無奈,隻得看著一隻圓貓開開心心地將船搖走。


    三江口本是發源於兩儀山的新羅江,和發源於太一嶺的跨嶺江交匯之所。兩江匯合,形成近江入海。三江水麵均不開闊,水勢平緩,正是泛舟賞燈的好去處。


    貓老實不急不緩地搖著舊櫓。蕭恒與百裏素雪並肩坐在船頭,舉杯清酒。伴著“吱呀吱呀”的櫓聲和“咕咕嘩嘩”的水聲,小舟徐徐向三江交匯處駛去。


    河麵上,東方映月、玄水走星。臨到那交匯之所,時間尚早,隻有彩燈八九盞高掛江邊。遠遠望去,也不知是些什麽燈,更不知燈上畫的是哪朝的故事、哪家的祝福。不過,也不需要知道吧。能在這江風輕撫中,能在這江水輕搖下,能在這江音輕韻裏,於濃墨的夜色中同賞幾點明燈,心神也足以被這光彩所蕩漾。


    時近二更,人們都吃好了晚飯,出得門來。江邊的彩燈也競相爭明。有錢人家更是特製了碩大的樓船,載著華麗的龍鳳燈、人物燈駛入江心。一時間,夜亮了起來,各色彩燈與星月爭輝――在水中倒影出粼粼七彩與那浮光躍金一競嬌容。


    忽然,隻見新羅江和跨嶺江上有點點粉光飄來。待近處觀瞧,乃是上遊放下的蓮花燈漂流至此。岸邊鄉人看到蓮花遠來,也紛紛俯身江邊,親手放下一盞小巧粉嫩的浮燈,讓她將自己的虔誠祈福帶向遠方。


    如此一來,三方浮燈匯合,整個江麵上便全是耀眼綻放的蓮花了。載著二人的小船在這蓮花叢中穿行。善良的姑娘生怕壞了他人的好夢,連連告誡搖櫓的貓兒,莫要將那嬌弱的花兒碰碎。


    貓兒果然是行船的一把好手。你看他雙眼微眯,胸有成竹地搖著木櫓,一次次靈巧地避過迎頭的花兒,將小船駛向兩江之間的小鎮。


    小鎮乃是水鄉,內有水道千條,虹橋百座。由於水道狹小,恰能容兩船交錯,故於船上可以清楚的看到兩岸花燈的詳貌。白牆灰瓦中,紅籠高掛;拱橋廊柱下,畫燈低垂;青石方磚上,遊人如織聲鼎沸。自船上看去,好一片熱鬧祥和之景。


    而船上能觀岸上,岸上自然也能望船上。河道兩岸,隻見一葉扁舟從容駛來。駕船的乃是一笑臉圓貓咪。而乘船的乃是一對白衣飄飄、舉杯小酌的仙人。無論白首黃毛、紅男綠女無不嘖嘖稱奇,羨慕這神仙眷侶的一對。


    可他們怎知,船上仙子此時心中正在黯然神傷。


    美景更襯心酸。


    遙想當年,情郎執手相伴幻境間。雖行草原千裏,更無勝景大觀,亦是濃情蜜意、滿腹欣歡。


    但如今,夢醒破幻。郎君身在咫尺,卻遠離銀河那端。


    叫一聲“恒哥哥”,此情哪堪?再有這良辰美景、月圓佳期,更惹淚心酸。


    忽一陣溫柔暖指尖。


    轉淚眼,燈火闌珊。


    君道:“來,我帶你上天!”


    恒哥哥靈符巧祭,執素雪手纖。於眾人驚呼前,飄然入雲端。


    人間光彩闌幹。空中俯瞰:大地輝煌,尚有流光水中掛三川。怎能不映紅了人兒臉似丹?


    隻餘貓兒船上,棄櫓提壺,品酒望燈,笑看鵲橋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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