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小牧師的歡呼聲,吳洲身邊,吐氣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


    雙膝跪地捧著傷者腸道的年輕男子立刻低下了腦袋。把雙手捧得高了一點,他輕聲喃喃:


    “戰神在上!”


    “戰神在上!”另一邊,按著傷者胳膊的紅發弓箭手也應和了一聲。緊接著,探過腦袋,由衷地誇了一句:


    “小格雷特,你太棒了!”


    吳洲卻並沒有任何高興的意思。他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手指上:肝門極脆,用力小了止不住血,用力稍大,肝門一旦撕脫,接下來就是妥妥的大出血。這當中的力度把握,全靠外科醫生的經驗和直覺。


    而且,就算暫時止血了,那也是萬裏長征隻走完了第一步,後麵還有大把的事情要做!


    背後腳步聲騰騰騰地一路響過來。被吳洲打發去燒水的戰士拎著水桶路過,跟著祈禱了一聲“戰神在上”,隨後,吞吞吐吐,有些忐忑地問道:


    “小格雷特,這樣……就能好了嗎?”


    這樣就能好?


    想也別想!


    吳洲緊緊皺眉。常溫下阻斷肝血流,時間不能超過30分鍾,否則肝髒必然壞死。


    也就是說,他必須在30分鍾之內解決問題!


    可是他什麽都沒有!


    沒有輸血,沒有填塞止血用的紗布、明膠海綿、止血粉,沒有縫合用的針線!


    他甚至連血管鉗都沒有一把!


    巨大的焦慮和恐懼驀然湧上。屬於吳洲的,屬於這個身體原主的。


    吳洲抬起頭,死死盯住對麵的小牧師,不知不覺已經雙眼通紅:


    “你!”他幾乎是在嘶喊:


    “對著我手裏放治療術!對這塊肝!快!”


    小牧師被他吼得一抖。原本漲紅的臉已經白了,臉上的雀斑都透明了幾分,看上去分外可憐。回答吳洲的時候,聲音顫抖,幾乎要哭出來:


    “我,我真的不行了……我治療術用完了……”


    “那你還有什麽!”


    “隻有一瓶治療輕傷藥水……”


    ……什麽鬼?!


    治療輕傷藥水是什麽鬼!


    我要的不是這玩意啊!!!


    吳洲心裏真是有一萬口槽要吐。說這話的哪怕是他們醫院的院長,或者手術室護士長,也得當場給他噴到牆壁上去。


    大哥,縫肝那!能不能稍微靠譜一點!


    你這治療藥水符不符合GMP認證,有沒有藥準字,過沒過保質期!


    他想要手術器械,想要針線,想要利多卡因麻醉,至少至少,給他瓶碘伏消消毒啊!


    剛剛情況緊急,外加荒郊野外缺少物資,他手都沒洗,就伸到傷者肚子裏去了!


    為啥他等來的是治療輕傷藥水!


    但是一股莫名的記憶立刻湧了出來。連續幾幅圖像快速閃過眼前:捏在手裏的小小玻璃瓶,瓶子裏蕩漾的淺金色液體,蠕動著快速愈合、消失不見的傷口……


    吳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右手捏著傷者肝門,左手攤開,沉聲道:


    “給我!”


    或許是他的口氣太過堅定,也或許是其他人已經完全沒有了辦法。小牧師試探著鬆開傷者右臂,看了看傷處,發現已經不再大量流血,立刻窸窸窣窣地開始翻衣兜。片刻,遞過來一小瓶治療藥水。


    那瓶子隻有一寸半高,大拇指粗細,瓶身的玻璃晶瑩剔透。吳洲一邊嘀咕著“這玩意兒不應該用褐色玻璃瓶裝麽”,一邊咬開瓶上的軟木塞,翻轉瓶身,直接往破裂的肝髒表麵倒了下去。


    然後,奇跡一樣的愈合過程,再度展現。


    破裂的肝髒輕輕蠕動起來。肉芽生長,裂縫消失,網膜攀爬……


    一兩個呼吸的時間之後,躺在吳洲視野裏的,已經是一塊完整的、毫無損傷的肝髒。


    吳洲試探著鬆開一點手指。指尖下的血管輕輕搏動,肝髒表麵,肉眼可見地由蒼白變作紅潤。


    很好!


    血管吻合順利,血流灌注正常!


    這塊肝,活了!


    “哇……”


    小小的驚歎聲響起。吳洲百忙中抬了下眼睛,就看見對麵的小牧師伸長脖子,雙眼和嘴巴張成三個圓圓的“O”型,盯著他手裏的肝髒看得目瞪口呆:


    “還可以這樣救人嗎?”


    “不可以……”


    吳洲懶洋洋地吐槽。麵對小牧師一半失望、一半控訴的目光,他悠然解釋:


    “往傷口倒治療藥水,隻需要一眨眼;判斷哪裏出血,知道怎麽剖開腹部暴露傷口……”


    他說一句話,小牧師的頭往下耷拉一分,臉上的雀斑也黯淡一分。最後,在吳洲刻意拖出的長音裏,垂頭喪氣地接口:


    “我知道了,那得學十年。”


    ……可不是得學十年。五年——或者七年學習生涯,規培,再加上各種實習考證啥的。吳洲不再說話。他把注意力挪回傷者身上:命保住了,接下來,就是處理腸道和其他外傷了!


    他扭頭看了看手裏的治療藥水。小小的藥水瓶子被他幾乎倒了個幹淨,隻剩下瓶底還有幾滴,大約四分之一不到的量。水裏的淡金色明滅著,舒張著,宛如呼吸。


    效果是真的出眾。


    但是,想依靠這幾滴藥水,讓其餘的損傷全部愈合,大概也就兩個字:


    做夢。


    老老實實捋腸子吧!


    吳洲輕輕地從傷者肝髒下麵抽出右手。後退兩步,左右看看,開始一連串地發號施令:


    “有肥皂嗎?——什麽,隻有皂角?算了,給我,我去洗手!”


    “有燒過的水嗎?……隻有這一袋?不夠!快點去燒!——對了,順便把針線也放到裏麵煮!”


    “有烈酒嗎?……居然有?太好了!給我!”


    紅發弓箭手,剛剛就忙著燒水提水的黃頭發戰士,一起被他吆喝得連奔帶跑。小牧師一雙眼睛滴溜溜的,左右張望,好奇問道:


    “怎麽又要洗手了啊?”


    “——剛才那是緊急止血啊大哥!再慢一點,人就死了啊!”


    救命的當口,什麽也講究不起——即便如此,如果是在醫院,至少也要往手裏抓把碘伏的。現在最緊迫的大出血止住了,要開始捋腸子了,不好好把手洗幹淨,吳洲身為外科醫生的職業性都不答應。


    他就著紅發弓箭手用木桶提來的水,拿皂角洗了一遍手,一邊洗,一邊努力地不去看木桶邊上的汙漬。說“汙漬”那都是誇獎了,桶壁到桶沿都是黑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也許從箍好到現在就沒洗過?


    至於這水比自來水要髒了多少,裏麵又有多少微生物,吳洲已經不敢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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