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有意見?”


    誰都有意見。


    格雷特這句話,好似冷水滴進了沸騰的油鍋當中,會議廳靜了一靜,立刻炸開。議事桌對麵,五排座位六七十人,倒有一半情不自禁站了起來,或者站到一半再跌坐回去。人人激憤,個個出聲:


    “憑什麽讓我們出錢!”


    “河流是大家的!那些窮鬼取水喝不要錢,憑什麽我們就要錢?”


    “不往河裏倒水,往哪兒倒?往你家嗎?!”


    “又是打仗,又是扣船,生意已經這麽難做了!再加稅,就隻好破產了!”


    起初隻是小聲議論,漸漸地變為呐喊,再變為指責。有資格坐到這會議廳裏來的人,一半都是城市的頭麵人物。哪怕商人,也多是各大行業公會的會長,個個手裏都有市政廳的特許狀:


    綢布商公會會長、呢絨商公會會長、生皮商公會會長、魚商公會會長、小五金商公會會長、酒商公會會長、雜貨商公會會長……


    可以說,這些人加起來,就控製了尼維斯城的一半商業,以及一半以上的稅收。他們聯手抗議的話,就連魔法議會,也要認真考慮他們的意見:


    魔法師高高在上,畢竟不可能親自去做生意,總要假手於人。不是不能動用武力,但那是終極手段,能不用,還是盡量少用。


    如果是議會下達的正式命令,這些人或許不敢鬧事兒。但是,公共衛生收費,這個顯然還在討論階段,不喊出來、不鬧出來,更待何時?


    等評審會關了門和那個小法師討論,就啥都來不及了!以他們的身份,連會議室的門都進不了!


    一群人越吵越凶。格雷特扭頭望向主席台,變化係那位大魔法師臉上帶笑,對他昂了昂下巴,示意他自己想辦法。很顯然,議會並不想在這件事上,動用物理(魔法)說服……


    格雷特目光緩緩掃過對麵。層層升高的五排座位上,倒有十來枚法師徽章在閃爍,低者一二級,高者六七級。而那些魔法師看著他的目光,也並不都是善意。


    格雷特曾經聽奧羅拉說過,許多低階或者中階法師,年齡較長,進階無望,就會自己做些生意,或者幹脆受雇於商人。多賺點錢至少日子舒服,或者,可以給子孫後輩攢一筆學魔法的錢。


    當然,還有許多魔法師通過弟子或家人,從作坊收取“技術指導費”,給予指導或者保護。奧羅拉就曾經這樣和他吐槽:


    “在尼維斯城做生意,沒有後台能行?嗤!”


    收錢這事兒,很明顯,動到了不少人的利益啊。更麻煩的是,格雷特根本就不知道,這些人背後是誰,是哪個學派,哪位大魔法師……


    他連“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是當前的首要問題”都無從開始!


    但是那又怎樣?我能出的牌,還遠遠沒有出完!


    格雷特索性站住不動。他昂起頭,交抱雙臂,下巴微微側向旁邊,擺出一副“你鬧,我看著你鬧”的樣子。講真,他又不是端不出這個架子,隻不過以前很少有空端罷了——


    急診科忙起來一人要當三個人用,哪裏有空和搗亂的人頂牛?


    這麽冷眼旁觀了幾分鍾,對麵的抗議聲由小而大,由平緩而激烈,又從峰值漸漸滑落下去。格雷特這才低頭翻了幾下稿紙,抽出一頁握在手裏,緩步走出座位:


    “各位大魔法師閣下,各位尊敬的治療者,女士們,先生們。我在調查城市飲水問題的時候,曾經走到過一條河邊。沿著河岸,從上遊到下遊,作坊大概是這樣排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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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酪坊,呢絨作坊,酒坊,染坊,鞣皮作坊,生皮作坊,綢布坊,帆布作坊,屠宰場,養豬場……”


    格雷特目光微垂,照著紙上的一路,一條一條讀下去。對麵有人滿不在乎,有人臉色微微緊張,有人小聲議論:


    “他說的是史密斯河。”


    “我知道那條河,可臭了,我走到那邊去,從來都是兩條街外掉頭。”


    “這家夥想說什麽?——我有個作坊就在那兒……”


    格雷特不緊不慢地念完。然後,他一握手上的稿紙,仰起頭,似笑非笑:


    “我就不明白,為什麽釀酒的人,敢在奶酪商傾倒過廢物的河裏取水?你們從來沒覺得酒的味道不對嗎?


    染坊的作坊主,你們染布匹失敗的時候,就從來沒有想過,是因為上遊的河水被汙染了?


    屠宰場的人,你們用河水清洗牛肉、豬肉的時候,真沒想過你們用的水,是上遊倒過鞣皮廢料、倒過酒渣的?這樣的肉做成了菜,吃到嘴裏,你們居然沒覺得肚子不舒服嗎?


    還有養豬場的人,我都不想問你們,一年要死多少豬了。怎麽,這麽髒的河水,人喝了會病死,豬喝了就不會病死了?哪怕是為了自己多賺點錢,我也勸你們別往裏倒東西,保持河水清潔……”


    他點一個名字,對麵就有一個人臉色發黑。十七八家作坊點評完畢,商人們個個臉色難看,互相瞪眼。看那樣子,如果不是在會議廳裏,當場就能吵起來:


    【上次那批綢緞染花了,都是你害得我!】


    【怪不得上個月那批酒酸了!】


    【都是你們!都是你們!害我賠錢!整整幾百頭豬啊!】


    連主席台上的大魔法師們臉色也不好看。旁聽席上的各家貴族臉上,更是蒙了一層陰雲:


    他們可以不住貧民區,不往河邊走,天天宅在法師塔裏,或者在花園區、在自家城堡裏尋歡作樂。但是,酒要喝,肉要吃,衣服要穿,奶酪水果點心,樣樣都不能缺少。


    一想到自己吃的食物,穿的絲綢呢絨皮革,是用這麽髒的水做出來的……


    “嘔——”


    格雷特勝利地微笑了起來。他轉向主席台,微微欠身,語氣輕快:


    “諸位閣下。為了我們的安全和健康,我建議再次評估這些作坊,篩選出一批生產條件良好的店鋪。生產用水保持清潔,作坊條件良好,衛生過關的,可以由議會頒發徽章或者銅牌,認證為‘安全商品’、‘放心商品’,供各位大人選用。


    當然,現在這個世道,做生意確實不容易。不申請認證,或者不願意改造生產環境的,我們也不必強求。畢竟公共衛生機構人手有限,要一家一家評估,也確實費時費力。


    我們秉持申請自願、生產自由的原則,隻不過,對於不申請認證、或者評估不合格的店鋪作坊,堅決不能頒發認證。”


    不頒發?


    說得輕巧!


    後方座位上的商人們臉色更黑。但凡做到商會首領,就不可能不和上流社會打交道。到時候,別人的商品都拿到了議會認證,就你家做的東西沒有?


    你家這是多髒啊!


    莫挨老子!


    行了,你家的東西瞬間就成了下等貨。魔法師們、貴族們、牧師們、官員們,隻要有一個人排斥你家,整個上流社會,都會對你家關上大門!


    這個小魔法師,心……心真髒啊!


    而且還有人替他撐腰……主席台上,代表議會八個學派的八位評審委員,倒有六七位麵露讚許。唯一一個看不出臉色的,是死靈法師那張骷髏臉……


    “這倒是個好法子。”


    主席台上,變化係的大魔法師更是直接點頭。他笑著捋了捋胡子:“小格雷特,你覺得,認證標準應該是怎麽設立?”


    “……就比如水吧。”格雷特想了想:


    “首先我們建立一個標準,比如細菌含量,比如汙染物水平。如果是從河流裏取水的,隻要河流水質監測不合格,所有取水的商家都判定為不合格。


    如果是專門派人,從上遊水源地取水的,那就檢測他送進作坊的水,以免水源地是幹淨的,但是路上、或者在作坊裏被汙染……”


    “如果議會供水呢?!”


    終於有人忍不住喊了出來。格雷特歪歪頭,歎了口氣:


    “議會暫時供不了水。沒有預算,沒有投資,我們這裏省一點、那裏省一點,供城市貧民的飲用水,已經非常吃力了。生產用水消耗太大,供不起的。”


    是你們說的沒錢嘛,攤手~~~


    主席台上,變化係那位大魔法師,差點笑出聲來。


    格雷特耍起賴真的是一把好手。上次為了3750貢獻點,和評審會百般糾結,最後真的就一分錢也沒有賠;


    這一次,為了公共衛生事業,也難為他想這種法子從商人手裏摳錢!


    商會會長們交頭接耳,快速討論。還沒討論出來,旁聽席上,清朗高亢的女聲高高響起:


    “委員閣下。洛希子爵領願意捐款2000金幣,助力議會建立淨水工程。也希望工程完工後,領地在尼維斯城的產業,能夠優先進行評估——”


    格雷特回頭。旁聽席第二排,薩琳娜女騎士身姿挺拔,眼神明亮。


    美女……不,大佬,感謝拔刀相助!


    這句話打開了捐款的閘門。很快,商人們的喊聲,就開始此起彼伏:


    “我捐1000金幣!”


    “我捐500!不,800!”


    “我捐1500!”


    “我回去發動釀酒公會,統一捐款!”


    格雷特向主席台上挑了挑眉毛。居民用水能賺幾個錢,完全需要倒貼進去,賣工業用水才是王道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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