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跑死馬。


    不過,幸好,跑不死鹿。


    從格雷特所在的地方,到黑鴉密林,再到穿過黑鴉密林進入狩獵區,又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好在銀月鹿脊背寬闊,隨便格雷特怎麽坐,往左、往右、往前,來回折騰。


    坐累了就調整一下姿勢,然後,繼續在鹿背上看書……


    阿庫拉期間的大獵,動用人手,何止一兩千號。除了留守營地的必要人員之外,所有戰士、施法者,傾巢出動。整個冬天,新鮮的獸肉,拿出去交換的毛皮,用來做工具和藥材的獸筋獸骨,就看這一波了!


    戰士們四麵八方撒開。方圓千裏,來參加阿庫拉的部族大大小小,數量近百,聚集起來的戰士何止兩三千。他們以部族為單位,按照事先劃分好的片區,遠遠地圍成一個大圈子。同心協力,把野獸往中心驅趕。


    格雷特坐在銀月鹿背上,稍一凝神,就聽見遠處嗚嗚咽咽,此起彼伏。聲音有點耳熟,嗯,仿佛在哪裏聽過……


    “他們是在吹樹皮哨引鹿。”背後,伯納德指著遠方,為他解說:


    “黑鴉密林有一種樹,把樹皮剝下來卷成哨子,可以吹出母鹿鳴叫的聲音。吹得好的獵人,可以用哨子引來公鹿,其他的野獸也會跟著過來。當然,如果有強悍的魔獸,就要高階戰士出手了……”


    他向附近指了指。格雷特順著他的指點看去,隻見不遠處的長老們身邊,團團圍著一群野蠻人戰士。個個高大魁梧,身形挺拔,光是往那裏一站,強大的氣勢就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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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看他們的武器,小部分人背著骨棒、骨錘,大部分倒是握著鋼斧和鋼棒。一件件寒光凜凜,看那鋼鐵的顏色,刃麵上反射著陽光的花紋,顯然出自矮人之手。


    以大荒原的貧瘠程度來說,能用上矮人打造的武器,顯而易見,這些人的戰士等級,個個出類拔萃。


    “開戰還要多久啊?”格雷特坐直身子,伸長脖頸遙望。嗯,大圍獵是很有意思,但是狩獵之前的引誘圍捕,就一點兒也不好看——啥動靜都沒有!


    在他這個位置,隻能聽見呦呦的鹿哨,看見遠處樹叢搖動。偶爾,有人用長棍舉起一塊烏糟糟的大布,用力搖晃兩下,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要不要給自己加個鷹眼術呢?還是等大圍獵開始的時候再加?


    就很無聊。格雷特拍了拍身下的鹿背:


    “阿帕,我們去喝點水吧!”


    銀月鹿打了個響鼻,載著他和伯納德邁開蹄子,向不遠處的小溪走去。這頭新坐騎,伯納德本來借用上古神獸的名字,給它取名“阿帕羅”,格雷特嫌長,順口就截掉一段,直接叫它阿帕。


    銀月鹿並不在乎,格雷特一喊,它就搖搖尾巴過來,跪下四條腿讓格雷特往上爬。伯納德拿自家老板沒辦法,倒是賽瑞拉,在一邊笑不可抑:


    “阿帕這名字不錯。你一個人騎它的時候,如果沒有人管,很容易就變成啊——啪!”


    “賽瑞拉!!!”


    不管怎麽嘲笑,阿帕自己,還是接受了這個新名字。格雷特下達命令,它就晃晃悠悠,走到小溪邊上,低頭喝水。伯納德當先跳下,格雷特給自己刷了一個羽落術,飄飄蕩蕩落地。


    打水、搭灶、煮沸、扔冷凍射線,諸多步驟一氣嗬成。灌滿皮囊,格雷特給自己倒了一杯,眯起眼睛慢慢喝。喝到一半,對岸樹叢裏聲音猛然大響,一隊戰士血跡斑斑,從密林裏衝了出來。


    “黑雲豹!是黑雲豹!”


    衝在最前麵的戰士大叫。格雷特身邊,風聲颼颼刮過,早有高階戰士迎著他們衝了上去,迎擊的迎擊,救人的救人。下一刻,密林當中,咆哮聲、嘶吼聲、呐喊聲響成一片,斷枝殘幹,轟轟倒塌。


    格雷特把杯子裏的水往地上一潑,扭頭往傷員方向衝。沒幾步,阿帕蹄聲急促,衝了過來,伯納德拎起他飛身上鹿,耳畔風聲呼呼,再停下來時,已經站到了長老團的邊緣。


    麵前,排列著剛從密林裏出來的戰士們,一共五人,個個帶傷。


    最輕的那個皮肉翻卷,身上一排四道爪痕,深度幾乎見骨;另一個腿上紮著一塊鹿皮,鮮血淋淋漓漓,染滿整條大腿;再一個臂膀、胸口、脊背到處是血……


    而最重的那一個,被咬掉了半截臂膀,伏在當先出來的戰士身上,整個人已經昏迷不醒。


    治療者們集體忙碌起來。有自家長老在的,就治療自家戰士;沒有自家長老在場的,就由東道主部族的布羅克長老,帶著兩個學徒忙乎。清洗創麵的清洗創麵,吟唱的吟唱,敷藥的敷藥。


    治療術的效果立竿見影。很快,傷勢最輕的那個,翻卷的皮肉已經回複原狀,爪痕消失,皮膚愈合;腿部受傷的那個,大腿上光潔一片;全身是血的那一個,傷口至少已經止住了血。


    戰士們臉色蒼白地躺在地上,滿臉虛弱,眼睛裏已經煥發出了神采:


    引出一隻高階魔獸,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這次回去,一定能分到最好的戰利品!


    隻有那個斷臂的戰士一臉絕望。自己部族的長老已經給他治過,斷口處止住了血,甚至包裹上了一層新的皮膚,生命無虞。然而斷肢空蕩蕩地垂在身側,再也不能握拳,再也不能揮舞戰斧,再也不能用它進行戰鬥……


    他廢了!


    他廢了啊!


    “長老……”


    他顫抖著喊。麵前,身披鹿皮,頭戴鹿角的中年施法者,苦澀地搖了搖頭。


    “我不行……賽維,重續斷肢,我做不到……”


    鹿角祭祀扭頭往長老團中心看去。整個阿庫拉,重續斷肢的法術,他隻聽說布羅克長老施展過一次。然而,這樣高階的法術,哪怕是布羅克長老,使用一次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賽維隻是一個中級戰士,大圍獵剛剛開始,布羅克長老不可能給他治的!


    “你不行……你做不到……”


    賽維茫然地抬起頭,臉色慘白。他從左到右,一個個看向忙碌的施法者們,卻沒有人回應他的期盼:


    沒有人能救他!


    沒有人能治好他!


    失去了一條胳膊,他就隻能用左臂戰鬥,對部族的價值大大下降。當然,部族不會因此拋棄他,把他趕進荒野,但是,除了生存之外,他也不可能得到更多的資源……


    不會再有足夠的、高質量的食物,來維持他的體力和戰鬥力。他的力量很快就會衰退,最多一兩年,就隻能和低階戰士們一起,做一些看牛、放羊、巡邏的低端工作。


    他的妻子,再也分不到豐厚柔軟的獸皮,和纏在鬢發上的漂亮貝殼;


    他的兒子,明年就可以加入狩獵隊,再也得不到他盼了很久的鋼刀;


    他的小女兒,他曾經承諾從阿庫拉回來,為她帶一條彩色的發帶……


    這斷臂的青年漢子嗚嗚哭起來。四周圍,和他一起回來的戰友們,拱衛長老的高階戰士們,無不投來惋惜的目光,卻沒有人上前勸說。


    ——能勸什麽呢?


    又能幫他什麽呢?


    大荒原上的日子那麽艱難……哪個部落,都養不起多餘的嘴啊!


    賽維跌坐在地上,嚎咷痛哭。哭著哭著,抓起包裹在懷裏的斷臂,用力往地上砸:


    “把它帶回來幹什麽!幹什麽!”


    為了從黑雲豹嘴裏搶下斷臂,隊長被抓得鮮血淋漓,身上橫七豎八全是傷口……


    血淋淋的斷臂往下一摔,將及地麵,卻忽然止住去勢。然後,它懸在半空,上浮,上浮,上浮……


    賽維寒毛倒豎。哪怕知道是有施法者出手,眼前詭異的景象,仍然看得他哆嗦了一下。隨即,一個年輕人類快步走來,翻看著斷臂。片刻,他向自己揚了揚手,柔聲詢問:


    “你受傷多久了?”


    很神奇,自己居然聽得懂他的話。賽維卻沒心思驚訝這個,顫抖著回答:


    “一……一頓飯左右?”


    戰鬥,逃亡,劇痛,他實在不確定到底過了多久——仿佛是一年,也仿佛隻有一眨眼。這個答案,他會不會不滿意?會不會覺得,時間太長了,胳膊沒辦法接?


    果然,對麵的人類施法者,像是有些不滿意地皺了皺眉頭。賽維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哪怕他來自遙遠的邊陲,也知道這次的阿庫拉,來了一個人類治療者。邦克和人賭鬥撐破了肚子,就是那位人類出手治好的,據說,很多長老都做不到……


    他能不能接上自己的手臂?


    他肯不肯為自己治?


    “我……我的胳膊,還能接上嗎?”


    “也許可以,也許不行。”格雷特檢查了一遍手裏的斷肢,驚訝地發現,肢體還保留著不小的活性。他蹲下身體,平視著對麵的斷臂戰士,認真回答:


    “我先說明一下,你的斷臂創麵已經愈合,命已經保住了。我可以嚐試為你接續一下斷臂,但是如果效果不好,有可能影響到你的生命安全——即便如此,你也願意讓我嚐試嗎?”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賽維驚喜得幾乎語無倫次。他用完好的胳膊撐著地麵,跪爬起來,拽住格雷特衣襟:


    “大人!求求您給我接一接吧!求求您……”


    ****


    阿帕羅是瑪洛恩的另外一個名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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