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潮洶湧,漲滿山穀。


    野草們發了瘋的往上生長。漫過路麵,遮住房屋,吞吸水流。一瞬間漫過人頭,下一瞬間根須攀爬,再下一瞬間,更多的植株油然而生。


    幾個眨眼的工夫,小小村落呈現的外觀,就和格雷特前世看過的,那些村民搬走、隻留下房屋的村莊,沒有多大區別。


    遠遠的,村民們的驚呼聲,大叫聲,隨風吹來。


    這場綠色風暴在格雷特的感覺當中,仿佛持續了一萬年,又仿佛隻有一瞬間這麽長。好半天,他才向後一仰,四肢攤開,躺在草地上。單薄的衣衫,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


    他閉著眼睛躺了好一會兒,終於攢出一點力氣,望向天上灰蒙蒙的雲層:


    “老師,我隻能做到這一步了——”


    修複土壤汙染,是一個極其艱難、極其漫長的過程。就格雷特所知,前世使用的方法,但是無一例外,成本極高,見效極慢……


    而且他絕大部分做不到。比如什麽客土/換土法,淋洗法,固化穩定化法,電動修複法,之類之類的——


    換土法,沒那麽多土;


    淋洗法,隻是把表麵的重金屬淋洗到地下水裏,還會造成地下水汙染;


    電動修複法,首先,格雷特配不出那麽大量的電解液,其次,他不清楚到底要通多大的電壓,也並不能像老師一樣徒手發電;


    固化穩定化法,原諒他隻知道大概是往土壤裏加化學物質,具體該加什麽,對不起,再見。


    隻有植物修複法勉強能試試。好歹是自然係的施法者,催生野草還是能做得到的。


    他躺著不動,埃爾文長老卻漫步在草叢裏,一棵一棵辨認。認一棵,回頭和阿帕聊兩句,再認一棵,再回頭和阿帕聊兩句……


    最後,在阿帕的幫助下,埃爾文長老揪了株一尺來高,開著小白花的植物過來。嗯,這玩意兒神術消耗較少,積累汙染效果特別好——


    主要是阿帕說“味道特別濃”。拎到格雷特麵前,開始教導學生:


    “嗯,這個圓葉南芥神術消耗少,積累汙染效果特別好。而且能長很多年,長一茬,割掉,再長一茬……格雷特你記住啊,以後再來修複鉛鋅礦的汙染,用它最方便,它的兄弟姐妹也可以……”


    格雷特艱難地在地上滾了半圈,仰望草叢,痛苦呻吟了一聲。


    這些玩意兒,它們認得我,我不認得它們,怎麽辦?


    但是還得記下來。植物修複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起效,不是說這些植物長一遍,就可以將土壤裏的重金屬拔盡。


    要經過許多個春秋,植物一遍一遍地生長,富集重金屬,被回收、處理,才能讓土壤裏的重金屬漸漸消失。這一次施法,隻能降低這麽一點點。


    “格雷特,這些草怎麽處理?”


    格雷特看了一眼剛剛催生出來的,漫山遍野的長草,很想抱頭呻吟。不用學過土壤修複也知道,這些草,是不能讓它們原地枯萎、腐爛的,否則重金屬從土裏來,還要回到土裏去。


    但是,讓他把這些草都幹掉?


    “呃,理論上應該把它們都回收、碳化,再把金屬提煉出來……用幹燥術倒是可以,但是……”


    倒不是做不到,可是剛剛把它們催生出來,就用法術把它們殺掉,那個畫麵,格雷特光是想一想,就覺得胃部隱隱作痛。


    而且更多的困難正在接踵而至。遠遠地,村民們、礦工們的叫嚷、哭喊,順著道路蔓延過來:


    “牧師老爺們啊!我們的田地,田地,全被雜草長滿了……”


    “牧師老爺們,礦區下來的路都被雜草長滿了,礦石都不好運送了……”


    哦。


    長滿就長滿了吧。


    反正,這塊土地上種出來的糧食,蔬菜,一切產物,都是不能吃的,吃了繼續重金屬蓄積。至於礦區的道路,大不了割草唄……


    割草唄……


    格雷特淡定地摸出了一枚金幣。想了想,又放回去,摸出兩枚銀幣:


    “這樣,我雇你們割草。這山穀裏麵的草,割一擔,2個銅幣,割五擔,一個銀幣。全部割完,賺來的錢,足夠你們買一年的糧食。怎麽樣?”


    兩個銅幣可以買一磅麵粉,或者一條烤好的麵包。如果用來購買沒有磨過的麥子,能買到更多。一個壯勞力,一天割幾擔草,輕輕鬆鬆。


    格雷特開心地叉起了手。


    讓別人割,我隻負責碳化——或者把爐子密封好,直接燒掉也可以。嗯嗯,君子遠庖廚,隻要不是我殺的,就不是我殺的……


    手一揮,漫山遍野,全是雜草。看這數量,給夠一年糧食的錢,完全不是問題。


    埃爾文長老笑嗬嗬加了一句:


    “今天割下來的草當場給錢,以後幾天的,我叫一個自然之神的牧師過來,數草堆給錢,可以麽?”


    那太可以了!自然之神的牧師,在貧民中的口碑一直都很好,他們負責發錢,絕對沒人擔心會貪汙錢款!


    村民們千恩萬謝地回去。很快,歡呼聲起,但凡有空閑、能走動的村民,都努力湧了出來。


    割草不行,還能拔草呢!


    埃爾文長老笑嗬嗬地向弟子點了點頭。幹得不錯,把他們的田地毀掉,反而做了件好事了!


    為了給錢,格雷特又在村裏住了一晚上。男女老幼齊上陣,連同礦工也放下了手裏的活計,奮力幹活。


    到了天色黑透的時候,山穀已經被薅禿了老大一片,村口的打穀場上,雜草堆得快要不能下腳。而格雷特,足足發出去幾十枚銀幣!


    有錢了!


    有錢買糧食了!


    今年冬天,明年春天,都不會挨餓了!


    再努力幹幾天,把這個山穀整個兒薅幹淨,就能存錢做幾件衣服,說不定,還能翻修一下漏雨的屋頂!


    歡呼聲此起彼伏。格雷特帶著微笑,慢慢走在打穀場上,隨手亂丟法術:


    脫水術!


    脫水術!


    脫水術!


    “對了,幫我個忙,這些碳灰全都掃起來!”


    村民們爭先恐後地衝了出來。埃爾文長老注目:


    “你要這些幹什麽?”


    “帶回去提煉啊!”格雷特理直氣壯:


    “關於鎘對人體的毒性,土壤汙染,還有治理什麽的,拿來做實驗好發文章啊!我花了這麽多錢,總得想辦法賺一點回來!”


    然而對於村民們來說,什麽做實驗,什麽發文章,什麽發了文章以後向魔法議會要獎勵,他們都是不懂的。他們看到的,隻有格雷特一行勞心費力,為這裏的人挨個兒治療;


    為了修複這裏的水土,還發動大型法術,催生了整個山穀的植物;


    擔心他們沒有糧食可以過冬,用割草作為雇傭的借口,給他們發錢……


    好人啊!


    自然神教的牧師,一個一個,都是絕頂大好人啊!


    既然是幫助他們的好人,村民們自然要盡自己的心意。難得這些牧師又留宿了一晚上,有什麽好東西,都拿出來啊!


    當天晚上,昏暗的油燈下麵,格雷特就看見木碗、木碟、木盆,七八個菜,堆了滿滿一桌。有碧綠碧綠的野菜,看著僅僅是下水焯過,半點油鹽都沒有;


    有顏色極其可疑的幹肉,可能是煙熏的,致癌物含量估計非常可怕;


    有應該是下午剛撈上來的魚,格雷特都不用去解剖,就看見它脊椎彎曲,骨化不全,一臉“我已經富集了不知多少倍的鎘,我已經病入膏肓”的樣子……


    這些東西能吃麽?


    格雷特仿佛記得,重金屬汙染在動物體內,比起在植物體內,富集量仿佛呈指數型增長……是多少倍來著?10的3次方,4次方,還是5次方?


    自己吃,有點下不了口;讓給村民吃,這些東西,都有毒素大量蓄積啊!感覺不管怎樣做,良心都很痛……


    他看了一眼埃爾文長老,埃爾文長老已經麵不改色,拿起來就吃,顯然已經接受慣了村民的感謝;


    看看賽瑞拉,賽瑞拉一臉無聊,直接步出屋外,村民們雖然一臉遺憾也不意外,顯然是覺得“大小姐挑剔是應該的”;


    再看看阿帕,阿帕已經開始埋頭吃草,一邊吃,身上的白光,一邊輕輕閃耀,分明是在往自個兒身上丟解毒術。


    你、你狠!


    好吧好吧,鎘的蓄積部位,主要是肝、腎和骨骼,吃魚的話,這三樣反正都不吃,肌肉裏的毒素蓄積還是比較少的……


    再說,這不還有解毒術嘛!


    吃!


    格雷特強迫自己努力填飽肚子。到了第二天,他就開始感謝自己的選擇:


    村民們的飯難吃,城主的宴請,更加難吃!


    “所以這次就是徹底治好了吧?怪病不會再有了吧?”


    喬安城主發表了一通感激之辭,舉起酒杯,認真詢問。格雷特看著麵前的小牛肉、鵝肝、煎鱈魚,瞬間食不下咽。


    “還會再有的。一定會再有的。五年,十年,十五年……隻有那個鉛鋅礦一直開著,隻要那個作坊一直開著,毒素在土壤和水源裏不斷蓄積,怪病什麽的,一定還會再有。”


    他殷切地看向城主:


    “那個作坊,能讓它加強一點防護,不要把廢水直接往土裏排嗎?”


    “怎麽可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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