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陳昭家的醋又“釀”成了兩三回。


    孫家的光景眼看著就好轉了。


    但是暑夏過後,陳昭沒有讓秀蓮繼續“釀”醋。


    一來是秀蓮懷孕了,肚子也大了,預計生產期是秋冬季節。


    雖然秀蓮沒有真的釀醋,但表麵上,“釀醋”有可能對胎兒造成影響的。


    二來也因為他其實已經賺夠了錢,也因為他知道政策要變了。


    今年會恢複高考,明年就會有政策鬆動的跡象,而到了後年,那個田福軍的老前輩喬伯年就會成為省裏的一把手,全力推動農村改革。


    他就可以大展拳腳了。


    而他的秀蓮,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帶孩子,操持家務,做他最可愛最美麗的賢內助,而不用累死累活的為窮家薄業而忙碌。


    眼瞅著就要立秋了,報紙和廣播就開始號召今冬明春要大搞農田基本建設。八月七日,《群眾日報》專門為此發表了社論。


    當陳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忽然心中一動,想到了一件一直以來讓他忽略的事情。


    這一天,他左右無事,便徑直來到二隊隊長金俊武家。


    “俊武哥,我來看你了。”


    他進門打了一個招呼。


    金俊武有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瞅了一眼陳昭,勉強笑道:“少安,你怎麽有空過來了?”


    他倆一個是一隊的隊長,一個是二隊的隊長,每日都忙得腳不沾地,互相串門的機會很少。


    更何況這兩家,最近的關係有了一絲複雜的隔閡。


    偏偏這種隔閡沒辦法說。


    陳昭笑道:“俊武哥,我是專門來找你談談心裏話的。”


    金俊武哼了一下,又恢複了正常,將陳昭請進家門。


    不管怎麽樣,孫少安是孫少安,是雙水村的能人,是他金俊武真正看得上且欽佩的人,人家進門來了,也就沒有趕人出去的道理。


    一進門,俊武拉著他的手,讓他坐在椅子上。俊武的婆姨李玉玲給陳昭倒了一杯開水,親切地放在他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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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昭喝了一口熱水,看了一眼李玉玲,笑著說道:‘嫂子,我和俊武哥有點大事想說。’


    李玉玲是個精明麻利的女人,雖然想不通倆大爺們有什麽事要說,但是卻也知趣的笑了一下,轉身出了窯洞。


    “俊武哥,昨天我聽我二爸說,咱們shu的福堂書記有一個很大的設想,說出來氣魄很大哩。”


    金俊武冷冷一笑:“田支書有氣魄,一心想著超過永貴支書,他早就想著今冬或者明春,在農田水利建設方麵大顯身手。村裏的誰不知道。”


    陳昭點點頭,道:“俊武哥心思通透,這事看得清楚,可是你想早點知道他的具體謀劃嗎?”


    “說說看。”


    “田支書的想法是,用炸藥把神仙山和廟坪山分別炸下來半個,攔成一個大壩,把足有五華裏長的哭咽河改造成一條米糧川……


    “他田福堂這是癡心妄想!*……%&()”金俊武勃然大怒,直接長身而起,一連串不和諧的詞語衝口而出。


    陳昭歎了一口氣,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著金俊武失態。


    不怪金俊武這麽失態。


    田福堂要是真這麽想,那就是邁著腿從金俊武頭上跨過去。


    而且是欺人太甚的那種。


    炸山攔壩應該選擇最佳的地方;而最佳的地方也是最叫人頭疼的地方。


    廟坪山這麵沒有住人家,炸哪兒倒不成問題。


    可神仙山這麵,隻能在姓金的幾家人那裏動土——這地方是個窯的山嘴,與廟坪山的距離最接近。這樣一來,這幾家人就必須搬家。就是避開這山嘴,這幾家人恐怕也無法在這裏住下去了——十幾噸炸藥不把窯洞震垮才怪哩!


    而那幾家人裏麵,就有金俊武一家三兄弟的窯洞。


    他金俊武的父親,可不同於旁邊金光亮的父親。


    金光亮的父親是地主,在新社會壓根就是被鬥爭的對象,村裏啥事也隻能舉著手表示同意。


    可金俊武他家不一樣。


    金俊武的父親,是前後村裏有名的先生,德高望重。


    當年在村裏開免費學堂,讓多少人開了蒙?


    也憑借這個威望,得以在和地主金光亮他爸一樣,在雙水村風水最好的地方修了九孔窯洞。


    田福堂竟敢仗著村支書的權力,逼迫他金家三兄弟葬送了這份飽含著先人血汗的老家當。


    他金俊武怎麽能眼睜睜地讓人家的腿從自己頭上跨過去。罵人都是輕的。


    金俊武發泄一番,見陳昭依舊心平氣靜的坐在那裏,不由得心中一動,連忙問道:“少安,你專門跑過來告訴我這件事,是想者我有這個防備?”


    陳昭沒有回答他這句話,而是問道:“俊武哥,我聽到我二爸說這件事的時候,便知道這裏麵最會提出反對的,便是你俊武哥。但是他田福堂一旦做通了其他人的工作,你俊武哥隻怕還真沒辦法阻攔。”


    金俊武雙目一瞪,便想著說幾句硬氣的話。


    但是轉念一想,卻不由得泄了氣。


    是啊。


    這田福堂要炸山,影響的不過是金家幾戶人。


    金光亮三兄弟家是地主出身,在這個時代肯定不敢炸翅。


    還必須舉雙手讚成。


    而他們一家子,大哥金俊文不頂事,三弟俊斌那年死了,隻剩下一個遺孀王彩娥。


    她一個婦道人家,也頂不了什麽事。


    到時候田福堂再往公社跑一趟,取得“尚方寶劍”,腰杆子一硬,他金俊武立馬就成了孤家寡人。


    他金俊武再敢鬧事,那就是“破壞農業學大寨”,很有可能被拉去批鬥的。


    一旦到了這個地步,他金俊武在雙水村的名聲,在石圪節的名聲,徹底毀了。


    自己的娃娃以後也會遭殃。


    想到這裏,金俊武冷靜下來,坐在炕沿上問道:“少安,你專門過來給我說這件事,肯定不是給我添堵的吧,你有什麽好辦法不妨教教我,我金俊武絕不會出賣你。”


    陳昭搖搖頭,說道:“俊武哥,給你說句心裏話,我聽了二爸說的話之後,思考了一宿,從全村的角度來說,這個想法是真的好,但我對結果感到不妙,我甚至覺得這炸山攔壩真的幹了,毀的是咱們雙水村的未來,所以,我的想法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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